蝉鸣鼓噪的七月如期而至,诺依曼夫人没有等到她的儿子回家,好像是被选去了什么特种营绝地求生了,圣诞节才能回来。因而白蓁蓁也没有如愿见识到这位据说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被夫人夸出花儿来的德意志未来好青年长什么样。
她每天听夫人形容的那叫一个积极上进奋发图强,心里大致觉得这可能就是一个外国版的雷锋人物。有一个未成年的哥哥,十三岁的时候倒霉碰上经济大萧条,连饿带病地死在妈妈怀里,身为独苗苗的他一路坎坷地陪着母亲长大,最终成长为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爱憎分明公而忘私的无产阶级积极分子同志。
弗朗茨·峰·诺依曼·雷?平心而论,这名儿不怎么好听。
故事是挺励志的,她白蓁蓁要是早听说过这个故事,写作文的时候就不用担心水不够字数而被老师批评了。以前她不明白,为什么班上那么多人一起写作文,老师不挑别人的光挑她的,拎出来从里到外进行□□;还有这一看满地都是坑的穿越路线为什么不选别人光选她来当小白鼠体验众生皆苦等等。
可现下细细想来,这一切无非都是命运这糟老头子在肆无忌惮地作践人。看开了,叫皆大欢喜,看不开,叫画个圈咒死自己,谁也不愿意把自己困死一辈子。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这是邻家独处的奶奶告诉白蓁蓁的硬道理。说来也是唏嘘不已,八年前应验在她身上的事,八年后也像诅咒一样延续到了白蓁蓁身上。
将写着自己名字的日记本合起来以后,白蓁蓁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今天的天气很好,非常适合抱上地图去学校附近踩点,开学的日期近在眼前,她却连路都没认清。
她要上的这所学校是女校,地理位置非常奇特,几乎是毗邻着希特勒的警卫旗队柏林大本营,每天都能看见警卫队的士兵带着枪来回巡逻。但其实早在纳粹一党还未崛起之时,这所学校便已经存在了,还是红十字协会投资的,光医护类课程就开了十几门,德国有一半护士都出自这所学校。
领好了学校的课本和校服,白蓁蓁艰难地从女人堆里挤了出来,身上沾染着乱七八糟的香水味,闻得人脑袋发昏涨,一回头,她发现自己地图不见了。
看向前方女孩儿齐聚的报名处时,白蓁蓁的头更疼了。那么小的一张地图,要是落在人堆里铁定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出来的,还不如再去买一份。
一刚踏进文具店,慈眉善目的店主就遗憾地告诉她,市区地图已售罄。白蓁蓁垂头丧气地走出店门,站在岔道口前,怅然无言地望着面前三条一模一样的长街。
到底哪一条是通向菩提树下大街的?街道办执法处的人为什么不帮忙立个牌子救助一下初来此地的路痴人士?
“唉……”
长叹一口气之后,白蓁蓁在路过的行人中间观望了一番,伸手扯住了身边经过的某名男子。袖口质地偏硬,像是某种制服,男子有些高,她得仰着头才能看清脸。分辨不出对方左肩处是警衔还是军衔,她只是见他穿的一身漆黑,从里到外一副为人民服务的样子,一句话脱口而出,
“警察叔叔帮个忙!”
从小老师就这么教她,遇到困难找警察,捡到钱包找警察,抓到小偷也找警察。
沃尔纳的记性极好,一眼认出这个半路拉住他的东方姑娘就是当初在火车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亚裔,他记得她的眼睛和她手背上小小的红痣。
不过——
“你叫我什么?”
男子颦着眉,似乎很不满意这个称呼。看清了他的脸,白蓁蓁也觉得这么喊不太好。这是一个不但英俊,而且极其年轻的男子,实际年龄应该在二十出头,确实担不上一句叔叔。
“那,小哥哥?警察小哥哥?帮个忙呗”她讨好式地改了口。
男子身上穿的不是警察制服,是党卫军m32式黑色制服,对军队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不会认错。不过显然,白蓁蓁对这方面一点常识都没有。
“迷路了?”
“你怎么知道?”
脸上写着呢。沃尔纳压了压帽沿,问她,“去哪”
“菩提树街。你的眼睛可真漂亮!”
这夸奖绝对是真心实意不掺假的。那双眼是幽深的祖母绿,像清晨起雾的寒潭,纤长的眼睫半敛着,极清晰地倒映出她的模样。白蓁蓁其实不太喜欢绿色,各种意义上都不喜欢,但唯独没由来地喜欢这个人的眼睛。
“谢谢”
“不用”
说完这句话,二人之间的空气仿若被按下了暂停,半天听不见有人开口,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说好的外国人都很健谈呢?白蓁蓁忍不住了,“这就……没了?你不跟我聊点什么吗?”
“聊点什么?”
白蓁蓁指了指天,指了指树,又指了指彼此,“天气?风景?你我?什么话题都可以呀,你是不是不喜欢说话?”
男子点了点头,白蓁蓁仍不放弃,绞尽脑汁地组织着语言,“为什么?我喜欢你的声音,你能多说点吗?”
这回连白蓁蓁自己都听出来自己的德语发音有多不标准了,颇感害羞地低下了头,“不好意思,我的德语不太好,你不要嫌我吵,我只是想练习练习……”
“没有嫌你吵”
许是年纪小的缘故,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如一般的女孩清脆,但就是让人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你想听什么?”
白蓁蓁挠着头,瞄到他肩上的徽章,灵光一闪,“你能告诉我你这个领章代表什么吗?我感觉你不是警察,是盖世太保吗?”
“……盖世太保就是警察”
“啊?”
“你这都不知道,来德国的三四个月到底在干什么?”
沃尔纳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仿佛永远带着一头雾水的人。听说中国国内早就开始打仗了,这个小女孩是怎么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的?
白蓁蓁的关注点有些跑偏,她不由地停了下来,很是不解,“你怎么知道我来德国有三四个月那么长?”
沃尔纳回过身来站定,着军装的身形颀长,伸手摘掉了帽子抱在怀里,幽绿色的眼眸带着探究,一刻没从白蓁蓁脸上移开。
“你真不记得我了?”
“我……应该记的你吗?”
白蓁蓁答得有些迟疑,一边答一边在脑海中回想。待在德国的这几个月以来,她见到的不是深目高鼻就是欧式大双,一水的西欧人种,看多了真觉得都长的一样,半点辨识度也没有。
“啧……”
从相遇开始,她的所有表现都透露出满满的陌生,一如三个月以前的火车初见。
不过短短三个月就忘的一干二净,没心没肺的小蠢蛋。沃尔纳头也不回地走了,根本懒得去管身后的人跟不跟得上。白蓁蓁见状,连忙迈起小短腿跟了上去。
菩提树街很快就到了,没走几步白蓁蓁就发现了前方就是诺依曼家的小洋房,她停了下来,指着房子抬起头道谢,“就那,种满红蔷薇的那栋房子,谢谢你啊”
说完就想过去,结果走了没两步,想起件事回过头,“还没问你叫什么呢,我叫白蓁蓁”
白蓁蓁?
这不就是弗朗茨天天嚷嚷着要找她算账的那位东方大小姐吗?
沃尔纳本就怀疑那天踹了‘小弗朗茨’的亚裔姑娘也许就是他在车上遇到的亚裔姑娘。当然他也就这么随口一猜,隔天就丢到一边去了,猜这种事他的准头一向很低,结果这回居然破天荒的猜对了,她身后的那栋屋子,正是诺依曼家。
“你住这儿?”
他的眼神透出古怪,白蓁蓁虽然疑惑,但是相比起这个,她更加好奇他的名字。
“是啊,怎么了?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沃尔纳”
听起来不是很德国的名字,答完他就想走,白蓁蓁一把将其拦了回来,不依不饶,“我要全名,我都跟你说了我的全名”
“你怎么这么麻烦?我还有任务,别闹”
沃尔纳向哪边绕,白蓁蓁也就跟着往哪边拦,一米八八的身高被一个不到一米六的小丫头拦了好几次,画面着实有些搞笑。
“我想知道!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马上让开,也不影响你执行任务”
白蓁蓁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黑溜溜的大眼睛像是某种软趴趴的小宠物。就是那种不仅毛绒绒的,还十足粘人的那种。沃尔纳被盯的不太自在,略略别开了眼,名字音节倒是一个没省。
“沃尔纳冯海德里希”
沃尔纳冯海德里希?海德里希?
他是海德里希夫人的儿子……难怪总觉得他的五官与海德里希夫人的长相有些相似。这下白蓁蓁可算是领会到了什么叫做,缘,妙不可言;而此刻她也没有想到,两个多月以后的圣诞,她能再一次领会到什么叫做,滚,一派胡言。
※※※※※※※※※※※※※※※※※※※※
最近被毕业作业搞得神经衰弱没有更新,还没有做完,所以可能又会鸽掉日更等等(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