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山。

小车站里。

董学斌走进去敲了敲售票窗口。

里面小窗户一开，“去哪里？”

“买一张去省城的。”董学斌道：“省城停在哪儿？”

售票员爱答不理道：“停在西车站，上车在前面，下一趟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你等着吧，先交钱。”

董学斌就付了钱，也没拿到什么车票，就是一张破纸条，上面写着售票员的几个字，看上去很不正规，不过董学斌也无所谓了，他知道基层都这样，要是挑这个理儿挑一辈子也挑不完啊，再说了，出租车也不给他停，就算停了估摸也不会去省城的，路程太远了，董学斌现在能选择的也就只有长途车了，于是在售票员诡异目光的注视下，董学斌走到那边等车了。

还挺快。

五分钟后就来了一辆车，长途车停下了。

门一开，董学斌就钻进去问司机道：“是去省城的吗？”

“是。”司机怪异地看看他，有点皱眉，“票拿来我看看。”

“给。”董学斌就把票给他了，然后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大步钻进车里，往后面去找空座儿了。

车上人不少，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董学斌。

没办法，这厮现在是满身的泥土，感觉刚跟工地出来似的，要多脏有多脏。

董学斌却没在乎，经过这些年的经历，董学斌早变成了一个很自信甚至是比较自我的人，自卑的人或许才需要社会和外在的一些肯定，但往往真正自我的人，是不太需要通过别人肯定才能帮助自己找到存在价值的，董学斌现在就是这样的，他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无所谓，找了个座位就大大方方地坐下了，眼睛一闭假寐起来，也是找工夫休息一下，毕竟累死累活一上午了。

半小时……

一小时……

车子开进省城了。

望着窗外，车站附近还是挺繁华的，董学斌才捋了捋衣服，等车子一停后，他跟着人群一起下了车。

对了，老方今儿生日，自己总不能空着手儿去吧？

董学斌还记得过年的时候方文萍给了自己女儿芊芊一个长命锁呢，都是小金驼子，一个起码几万块，绝对不便宜的，董学斌自然要领情，想着还是得买点东西去才好，于是眼神也在周围扫了半天，走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家表店。

本来董学斌是想着先找个卖衣服的地方，可是这附近还真没有什么商场，全是些饰品店和买吃的的，这个表店也是在一个拐角才看到，毕竟这边不能跟京城比，东西不是那么全的。

是欧米茄的专卖店。

这个牌子的表不算顶级品牌，但也属于一线了。

董学斌推门就走进去，对面工作人员抬头就下意识道：“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说到这里愕然了一下。

另个售货员也看过来，目瞪口呆。

这什么人啊？穿成这样就过来了？这也太脏了吧？身上哪里弄得那么多的土啊？你刚从泥里出来啊？

但董学斌却老神在在的很，直接就看上表了。

这种高端品牌的工作人员素质还是不错的，也没有说什么，对视了一眼后还是敷衍地招呼了董学斌一下，当然了，招呼归招呼，他们谁也没觉得这人能买得起，估计这人就是来长长见识的，这样的人他们一天见得多了，也不是那么意外，欧米茄在国内的销量可是已经超过劳力士了，名气挺大的。

这时，外面又进来了几个客人，刚一走到里面也全都注意到了一身是土的董学斌，眼神也都拉到了他的身上。

“这谁啊？”

“怎么这样就来了？”

“这还买欧米茄呢？”

几人脸上明显露出了无语和轻视。

董学斌却没看到一样，他也没空注意其他人，现在正想着给方文萍选一块什么风格的表呢，记得方文萍是有表的，手上经常带，什么牌子董学斌忘记了，好像是卡地亚吧，反正也是个一线牌子，这个牌子的女表很不错，所以董学斌就比较难选了，因为买个太贵的吧不合适，买个太便宜的吧又没有方文萍那块表好，自己买了人家要是不戴，那不是浪费了么，他自然挑的很认真。

一块……

三块……

五块……

董学斌一个个地看着。

后面有顾客来了，两个工作人员也就招呼人家去了，没再理董学斌，毕竟人家才看着更像是会买表的，董学斌这身行头实在是有点那啥，别说表了，别说欧米茄这种牌子的表了，就董学斌这一身儿，人家八成估计这丫饭都不会吃得起，不过董学斌的肚子一直在叫，他确实没吃饭呢。

“您需要点什么？”

“男表？看看这款吗？”

“这是四万零八百的，海马系列。”

“要不然看看星座系列？这是我们这里很热销的。”

工作人员和刚进来的几个顾客介绍上了，另个工作人员也去招呼另外一个女客人了。

铃铃铃。

董学斌手机响了，他带着土的手从兜里摸出手机一看，是城管局局长……不对，现在应该是副县长霍一邦打来的。

董学斌一接，“喂，霍县长？”

“书记，这次的事真不知道怎么谢谢您呢。”霍一邦道。

董学斌笑呵呵道：“得了吧，说那个没意思，而且昨儿不是请我吃饭了么，你上任时间是下周一，到时候你也做一做准备吧，我对你期望还是挺大的，而且你是老同志，以后有事我还得跟你请教呢。”市常委会已经对霍一邦的任命批准了，任命也下来了，董学斌也算放下一件心事儿，不然霍一邦的任命要是真被市里给打了回来，董学斌一来威信上会收到影响，对霍一邦和城管局的同志也没法交代啊，太丢面子了，好在跟董学斌推测的一样，市里现在顾不上他了。

“您言重了，您言重了。”霍一邦忙道。

董学斌道：“我听你那边挺乱的啊？在单位呢？”

霍一邦才道：“没有书记，我今天放假，嗯，正在京城呢，301医院这边，说来带孩子看看病，不然以后忙起来的话我真怕我没时间过来，这才抽空赶紧先看看，孩子病不好，我也踏不下心来啊。”

按说这个时期霍一邦要做的应该是跟其他干部或者领导多接触接触，肯定对他今后的工作有帮助，但霍一邦没有，刚被任命的第二天就带着孩子看病了，可见孩子在他心里的位置，这一点其实也正是董学斌欣赏的，他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他觉得当一个官儿，官迷没问题，考虑自己的利益也没问题，但起码要有一颗为人民服务的心和最起码的底线和责任感，想升官？

谁都是这样，这个不丢人，人之常情，相反一个没有欲望的官员可能才更有问题一些，历史上的很多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上进心其实是好事儿，只要保留下自己心里那一份原则性就好了。

而霍一邦现在的做法，董学斌觉得这个人自己还是没看错的，一个有强烈家庭责任感的人，就算堕落也不会堕落到哪里去，至少董学斌是这么相信和认为的。

董学斌问道：“已经到医院了？”

“是的，您当初给我的电话，呃，我也没好意思打，我想着先跟您说一声。”霍一邦有些不太好意思。

董学斌听出来了，笑道：“上次我就说了，你过去以后直接打柳院长的电话就行了，你就提我的名字，说是我介绍你来的，其他的也不用多说什么，那边自然会有人给你操办好的，这个你放心吧，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俩也不是外人了，这个你还跟我客气？你要是担心那边不卖你面子，这个就更没必要了，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董学斌跟京城这块地儿，这点儿面子还是有的。”

霍一邦忙道：“书记，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啊。”

董学斌笑道：“我知道，嫂子和孩子都在呢吧？”

“对，都在旁边呢。”霍一邦道：“坐的飞机，我们才到五棵松这边。”

“成，你们就进去吧，不用挂号，打我给你的电话就行了，如果那边医院不给你们招待好了，你找我，呵呵，我给他们算账！”京城人爱吹牛逼，董学斌也习惯这个说话方式，但那是跟妻子和朋友，跟自己的下属和同事，董学斌却从来不会吹破大天，他说出来的话就是有底气的。

诚然，一个地域会有一个地域的生活习惯和语言方式，但在体制里，这本身就是人员比较混杂分散的地方，一个领导层，可能各个地方的人都会有，本地的，北方的，南方的，各种各样，所以自己地域的习惯董学斌是尽量不会带过来的，因为要考虑到人家理解不理解的了。

电话挂了。

董学斌继续看着表。

但他刚刚的说话声店里的店员和客人也都听到了，不禁惊奇地看向他，内容他们可能没听太懂，但语气上他们却听出来了，能有这种气质和态度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个这么一身是土的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