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

十点多。

浈水县，县城。

出了长途汽车站，董学斌便打了辆出租车去了他存车的那个小区，因为很多天没开了，挂着京字头6666车牌的黑色路虎揽胜上尽是一些灰尘，董学斌拉门就上了车，直奔附近一家路边的洗车棚将车子前前后后冲了个干净，路虎顿时焕然一新，引得洗车店的两个工作人员和旁边的路人侧目。

这种顶级的路虎越野全套下来起码四百万上下，他们浈水县还很少有这么好的车，别说这种顶级路虎了，就是奔驰宝马，县城的街头也根本看不见几辆，一辆十七八万的丰田在这边就算好车了，所以自然引起了一些围观，有些人纷纷对着路虎指指点点。

“洗完了？”

“已经好了。”

“多少钱？”

“呃，三块钱。”

才三块？还挺便宜啊。

董学斌感慨了一下这边的物价，付了钱后便拉门往车上一坐，系安全带的时候脑子里想了下，便一踩油门开了出去。

去哪儿？

当然是县委家属院了！

认识董学斌的人都了解，这厮是个有仇必报的家伙，就单说在婚礼上他惹出来的事情就有不少了，那次跟延台县惠田乡表姐结婚，有个跟董学斌有冲突的人故意拿一辆国产奔驰拦路，董学斌二话没说上去就给砸了，还有前阵子去杨兆德和老妈住的家属院，因为一些矛盾，董学斌直接拿车把家属院大门堵了，人家后面还放鞭炮庆贺结婚呢，董学斌却给车里大声放了哀乐，所以也是因为这些事情，董学斌在汾州市的名声一直不太好，谁不知道那个缺德到了姥姥家的瘟神啊，不过浈水县董学斌还是第一次来，他的事迹别人自然不清楚。

……

县委家属院。

鞭炮声大作，一直就没有停过。

接亲的婚车早都来了，两串车几乎都停在一栋楼门前，密密麻麻地很是拥挤，然后大院子明显有两拨人较上了劲，就算新郎新娘还没有出来，他们也一直在放鞭炮，两边人对着放，好像看谁声音大似的。

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感觉！

周围，那些参加婚礼的浈水县干部看了这一幕，脸上都是相视苦涩，简直一个头有两个大。

“老刘，这怎么办？”

“能怎么办啊，没辙。”

“唉，这次两家人算是撕破脸了。”

“不说这个了，你去谁家的婚宴？”

“肯定是张书记了，你呢老孙？”

“我？我肯定也是去张书记儿子婚礼了。”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唉，神仙打架，把咱们也给殃及了。”

“说的是啊，要是蒲书记上了心把没咱们记住，那以后纪委那头……那可是纪检委啊。”

“还是老许聪明，刚得了信儿就找了个任务出差去了，我要是有机会肯定也躲了。”

这种话自然在各个角落都议论着，前面鞭炮声那么大，大家小声儿说话别人也听不见什么。

人群里。

财政局正副局长严一志和陈小美也在。

姚翠和政府办主任马彬也姗姗来迟，进了大院。

一个县委常委直系亲属结婚，就能把大家凑齐了，现在更别说是两个常委了，教育局几个局长，招商局的，县委办的，底下乡镇的乡书记和乡长，几乎浈水县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按说如果不是关系特别近，一般不会来迎亲这边的，直接去酒店就可以了，不过也不知道是蒲书记和张副书记发出了什么信号，或许是给下面压力太大了，于是大部分人还是都来家属院了，有些也就住在家属院，不用走，下楼就是了，所以这边一时间人满为患。

当然，县委书记和县长自然是不在场的，也不会跟着迎亲队伍一起去酒店，肯定会晚一点儿直接去婚礼会场。

不过，两个人也是很关注这次迎亲的。

蒙锐蒙书记此刻正在楼上看着下面，见到那两拨泾渭分明且剑拔弩张的两家亲属，他不禁摇摇头。

前些天在张万水和蒲安都订了一天日子和一个酒店后，蒙锐就让自己秘书隐晦地跟副书记张万水的秘书点过一句，作为县委书记，统筹全局的蒙锐当然不想蒲安和张万水这两个县委常委闹的太凶，有矛盾可以，他也知道俩人关系一直很差，但至少不能表面化啊，而且蒲安还是个中间派，县里的老资格了，手里握着纪委这个权重部门，蒙锐也不想和他闹翻。

但是暗示过后，张万水那边也没有半点儿动静，似乎摆明了要和蒲安拉开架子较较劲了，这件事上蒙锐也不好明说什么，所以最后只能看着事态发展到现在，没有言声。

姜芳芳也在看着窗下的结婚队伍，不过什么表情也没露出来，只是平平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就坐下慢慢喝茶了。

“姚秘书！”

“李姐！”

下面，姜县长的秘书李晓娜找到了姚翠。

董学斌跟姜芳芳站到了一个阵营，两人的秘书自然也会有所接触，都是女人，相互之间也有意亲热，所以这几天俩人联络的很多。

李晓娜问道：“董县长到了吗？”

姚翠道：“之前联系了，应该到车站了。”

李晓娜道：“姜县长让我问一下，用不用老王去车站接？”

姚翠道：“不用，我刚才也想去接的，但董县长没让我去车站。”

李晓娜道：“董县长没车，车站那边离这里还远呢，总是有点……算了，既然董县长都说了，那就先等等吧，不行的话你直接给我打电话，我再联系老王，让他过去接人。”姜县长很关心董县长，对董县长也很不一般，李晓娜作为秘书自然也会执行领导的意图，所以才又多问了一句。

“行，那谢谢李姐了。”

“不用谢，这也是县长的意思。”

李晓娜好像要出去办事，很快就走了。

姚翠则往张万水家的车队瞥了一眼，脸色不太好。

蒲安家的车队只有五六辆车，头车是奥迪A6，还是老款。

反观张万水家的车队，头车是一辆七八十万的雷克萨斯，后面有四五辆奥迪A6L，显然是租来的，不过让姚翠生气的是接下来的车，里面不但有县委办的，有各个局委办领导自发组织来迎亲的，甚至连县政府办的车也有，就是那辆被常委副县长慈伯阳提走的车，也进了车队最后，而且这种紧凑车明显上不了台面，只能排在末尾，分明是为了张万水王副书记的阵势凑数的，显得车多有面子罢了，凑数……居然为了凑数也没有车给董学斌用，这让姚翠很恼火。

她觉得蒙系的人这回做的有点过了。

董县长亲亲苦苦去京城要钱，去为县里解决财政困难，如果钱能下来大家都会得利的，不说远的，就是工资起码能按时发了吧？

可现在呢？

学斌回来你们连辆车也不舍得借？

这也太让人寒心了吧？

就算学斌没跟中央要到钱，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学斌还是常务副县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那边，张万水的秘书忽然和姚翠走了一个对脸儿。

“姚秘书？”

“……嗯。”

“董县长到了？”

“不知道！”

姚翠根本就没给他好脸色，县政府和县委还有下面局委办的车几乎都让张万水家给占了，学斌没车可用，源头显然在张万水身上，她自然不会对张万水的秘书有好脸，他们不给学斌面子，姚翠也没必要给他们面子了。

张副书记的秘书一看，蹙蹙眉看她一眼，也没多说，不过出去大门后他还是给张万水打了一个电话。

“喂，张书记。”

“这么快就到酒店了？”

“还没有，刚才我遇见董县长的秘书小姚了，本来那次见面还挺好的，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刚给我甩脸色了。”秘书的职责就是这个，有些比较敏感的事情肯定也是要跟领导汇报一下的。

“小姚？我知道了。”

“那您看我……”

“去酒店尽快布置好吧，不用管他们！”

那头，张万水放下电话，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他家里现在光是县委常委就有好几个，宣传部部长程富光，组织部部长廖海威，副县长慈伯阳，还有县委办主任江海，几人都是蒙系干部，平时关系也还行，张万水儿子结婚他们自然过来帮衬一下，也是撑一撑场面，而蒲安蒲书记那边，只有一个县委常委，就是跟他关系不错的统战部部长简向荣。

其实在姚翠去县委借车的时候，江海就已经跟张万水打电话说了一声，毕竟董学斌也是县委常委，这些张万水自然是知道的，不过蒙系的人也许是在浈水县独揽大权惯了，董学斌既然站队了姜芳芳那边，张万水觉得自己对他也用不着太客气了，没这个必要，所以也没说借车，也没说不借，当时的电话被他岔开了，转移到了他儿子结婚的事情上。

不过这又何尝不是一个表态？

所以才有了姚翠找不到车的情况！

或许这也算是蒙系干部给站队后的董学斌的第一个下马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