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1 / 1)

周未总算平静一些,抱膝陷在沙发里小幅抽噎,眼角和鼻尖都哭红了,还挂着两大颗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的泪滴。

他总会在惶然无措时流露出孩子一样的天性,像被夺走心爱玩具急着抢回来的小朋友,就算不知道魏乐融被具体藏在哪里、会遭遇什么样的危险,甚至尚不能确定那个人究竟是不是魏乐融,反正他认定是,他就要立刻行动。

蒋孝期转出厨房,递给周未一盒温过的牛奶,周未咬着吸管咕咚咕咚喝下几口;蒋孝期又从茶几下层的零食盒里翻出一支棒棒糖,撕掉包装塞进周未嘴里,周未也鼓着腮帮子嘬起来,露出一截晃来晃去的小棍儿;蒋孝期在周未旁边坐下,戳了戳对方的脑袋,周未便乖乖侧过头靠在他肩膀上打了声大大的哭嗝儿,像是委屈小孩终于得到安慰。

满肚子凉水的蒋队感慨,怪不得好些人愿意养猫,虽然喵星人发火时会挠人,但听话时还真又乖又软好好撸的样子。

他也往茶几下面摸了一支棒棒糖自助加粮,居然还是颗粉红心形,隐隐的酸柠檬味儿。

“咳咳……你们听我说哈,咱现实中办案跟电影电视里的警匪片不太一样,不是那种刚有点风吹草动警察就单枪匹马拎着枪冲进去硬刚,或者随便什么线报特警就呼啦一群爬墙架狙开干。我们想进人家里搜查,也要先申请搜查令,需要有比较充分的疑点和证据,否则可能坏人没摁住呢,我们自己先要脱警服了。而且林木这人涉及的案子不止一件,如果打草惊蛇让他跑了,人质也有生命危险……这是在我们假设成立的前提下,何况那个女的不一定就是魏乐融。”

“怎么不是!”周未梗起脖子,抹了把眼睛,“刚你们不是说他在手术单上签字然后给周家逼着退学了吗?他指定是暗恋我妈,然后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我清清楚楚记得保姆教我认识各种米和豆子,她说我妈缝的枕头里有那两种米,可是那只枕头后来到处都找不到了,我肯定不会记错的!”

蒋孝期心知蒋孝明是想给周未那人不一定是魏乐融的暗示,以免他过度担忧或失望,但周未怎么可能放弃魏乐融这一线他期盼了二十多年的生机。

“如果林木控制的是一个被法律认定为死亡的人,那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毕竟魏乐融在二十年前就被宣告死亡了。”

林木囚禁的,是一个“死人”,没人再追究死人的下落,而要证明他对死人犯下罪行,首先要证明死人并没有死。

蒋孝明嗑噔一声咬碎了嘴里的糖块:“我们暂时没找到属于魏乐融的生物痕迹,但你们相信我,无论那个人是谁,我一定会找到的!”

“那些米粒就是!”周未气呼呼挥着棒棒糖,“你们还要找到什么时候?她已经被那个畜生关了二十三年!你们知道被囚禁的滋味吗?你们知道那种多一秒都很难坚持的感觉吗?”

蒋孝期把他拉进怀里,手掌用力摩挲他的脊背,被绑架的那几天,他就是一秒钟都熬不下去的滋味吧,那样的滋味即使过了十余年他也无法淡忘。

“我来想办法,林木是蒋家的私医,也是我外祖家的故人,就算我直接跑去他家里拜访也不会很突兀。”

蒋孝明腾地从地上站起身,暴躁挠头:“你俩怎么一个比一个不省心!林木是什么人?他是能眼睁睁看人死在面前无动于衷甚至补一刀的冷血杀手,是隔段时间就要把一只猫活活弄死的心理变态!你们就这么急着一个两个地上门送人头?那还要警察干什么!”

“我这么分析,你们听听有没有道理,”蒋孝明耐下性子揉了揉下颌,“假设被囚禁的的确是魏乐融,我觉得林木对她是有某种不同的情感寄托的,不像那种为了泄愤和报复把她关起来折磨的情况,很可能他在受害人面前表现出截然相反的一面,他想证明他的情感值得对方接受,甚至是对方最好的选择,只是从前人家没有给他机会。比如,他选购最贵的食材亲自下厨、买几千块的护肤品给对方……你俩不也才用十几块的协和维e乳擦手么?我不是偷窥哈,不小心看到的……”

“所以我分析,受害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当然这不代表解救行动不紧急,我是说我们有时间把计划做得更周密一些,确保她不会在林木狗急跳墙的情况下遭受伤害。明天……今天,天一亮我就回局里申请搜查和传讯,起码让他先解释一下诊所那套房产怎么来的。”

“他杀了她的猫,就是在折磨她!”周未咬牙说,眼眶重新涌上泪意,“他也许不会伤害她的身体,但他一直在凌虐她的精神。”

蒋孝明咬唇,捞起夹克用力抖了一下:“我先走了,我保证这周之内抓到他!”

“去洗个脸,再刷一遍牙,”蒋孝期把周未拖进卫生间,“不管怎么说,她还活着都是一个好消息,你一直都在等她回来对不对?”

周未点点头,又想哭,额头抵在蒋孝期胸口:“她活着,也太好了,我就知道她不会因为我自杀……等她回家,她……会回周家吧?她是周回的……那我也希望她能早点回来,回家去。”

“一定会!”蒋孝期紧紧抱住周未,“到时候我陪你去看她。”

再躺下,周未也一直睡不好,问蒋孝期今天是星期几。

他告诉他,星期二,蒋队说这周之内不会骗你的,最多再等六天。

周未又想起来刚刚撒脾气的时候把蒋孝期推倒了,还对他进行了“家暴”,于是又爬起来开了手机电筒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蒋孝期随他折腾,知道周未突然给这么大一个消息砸到,需要一点消化期是正常的,憋着了反而不好。

蒋孝期在考虑另外的问题,如果那个人是魏乐融,她落到林木手里必然和姬卿脱不了干系。

自从这两个人之间深埋的关联被周未无意之间从墨林挖出来,许多陈年积累的疑问似乎都渐渐有了合理的解释。

二十三年前,姬林二人一定用了某种方法将魏乐融从周家骗出去,就在她脱离监控的某个时间林木将她绑架到自己身边隐藏起来,而姬卿则打扮成魏乐融的模样假装她去过橙溪县赤尾河,伪造出魏乐融投河自尽的假象。

姬卿的身材和魏乐融相近,且当时的打扮遮挡了面部很容易模仿,包括用唇膏在侧颈上涂一个相同的胎记也不是第一次做。

这就解释了魏乐融的丝巾为什么会出现在姬卿的别墅里,那是她的战利品,被她收藏的纪念勋章。

女人的嫉妒心和男人的占有欲,可以催生出最可怖的心魔。

所以……

周未在梦里仍轻轻抽噎,小声呢喃着:妈妈,救我,妈妈——

蒋孝期刚刚绕出手臂,周未便自己翻身凑过来把他当作人形抱枕盘在怀里,手脚并用扒得死紧。

所以,蒋孝期努力追索自己刚刚被惊散的一星闪念,对了,绑架!

姬林二人,或许不止配合过魏乐融这一场绑架,十三年前周未的绑架案极可能也是他们翻版的“杰作”。

周未在小区里捉迷藏的时候失踪,如果是里应外合就容易很多,当时周裴两家的保镖反应不可谓不快,却没能挖地三尺将周未找回来,甚至连小区门口的监控也没有拍到周未被带出小区。

假设绑匪是林木和姬卿,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根本就不需要立即将周未带出小区,只需先找个灯下黑的地方把人藏好,躲过密集搜索期再运出去,神鬼不觉、天衣无缝。

那么这个灯下黑的地方……

蒋孝期艰难凹出一个侧卧版瑜伽扭手式,从身后床边柜捏过手机给蒋孝明发消息:“姬卿的别墅,我怀疑那里是绑架小未的第一藏匿地点。”

蒋孝明果然也没休息,很快回复:“我正琢磨着怎么搜查自家私医的住处,您又打算让我连周家也一块儿得罪了,兄弟我今后怕是在丹旸混不下去了。”

蒋孝期尽量将思路调整到警方视角,周夫人别墅的搜查令显然要比林木住处的更难搞,不怪蒋队追发一个秃头表情。

手机一震,蒋孝明的消息再过来:“你的猜测很靠谱,我会分一些人手盯着那边,至少暂时切断他们这种共生关系,逐个击破!”

“去吧,皮卡丘!”蒋孝期回他,“大胆干,翻车了有我接着你,我保镖薪水不比你低,每天还能睡足八小时。”

蒋孝明:“谢了!你是我亲弟!”

“蒋队,目标现在出门了,”蒋孝明手机里传回小强警官的蹲点汇报,“他一个人,没开车……等等,他进了对街的一家房产中介!”

蒋孝明按了下蓝牙耳机:“盯紧点儿,等他出来再进去问情况,注意行动保密。”

“收到!”

同一天,周耒好奇地看着季姨指挥搬家公司的工人从他妈的那栋别墅里往外搬东西,好些从前宝贝着的旧物只随意往货箱里挤挤挨挨丢进去。

“这些要送去什么地方?怎么突然——”

“哦,”季涓看着那些根本不旧的旧物一脸心疼,“太太说这些东西早该处理掉的,留着也是白占地方,就让他们拉走扔了……唉?等下,这箱先放一下……”

“你看看,”她从整理箱中提起一件书本大小的淡蓝棉线衣抖开给周耒看,“你出生时穿的宝宝衣,才这么丁点儿大,现在人都长到老高!”

随着她的动作,有几颗细小的淡黄颗粒从衣服上抖落下来,渺小到无人觉察。

周耒向那只箱子里看了看,都是些小婴儿的衣物和寝具,大概也有周未小时候用过的。“要留着吗?好像也没什么用了。”

季涓摇摇头,喊人来把箱子重新搬上货车:“太太说不要留的,我们哪敢私下乱留。”

周耒看着满载的货车缓缓驶出小区,感觉仿佛有一道沉重的车辙同时碾过心头伸向远方,再也没有归途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