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周未转身出了包间,疾步走在会所厚重绵密的地毯上,静得没有一点响声。

他听说过,蒋孝期是稀有的熊猫血,还有凝血障碍……搁谁身上都只是玩笑,偏偏这个人就可能变成玩命!

绕回去、暴击、掉半血、不死也残?这帮孙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周未打蒋孝期手机,仍然接不通。

蒋孝期没回去,他大半夜下山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回静湾,去别处也得先回静湾找车,那是个出租不会去的地方。

蒋孝期手机仍然关机,假使他去了别处,做的第一件事情应该就是给手机充电给蒋家报平安。

所以,蒋孝期最大的可能是还在山上?

整整两个小时,他要不是给山精树妖缠上了,爬也该爬下来了。

这和周未想的出入太大,他看出蒋孝期看出这帮人的诡计却不说破,以为他有什么高明的后招儿,至少可以做到自保。

真是高估他了!那么唬人的一脸淡定睿智,难不成连撒个面包屑都不会。

周未穿出大堂,疾走变成小跑,随便找了辆会所标配的劳斯莱斯古斯特返回静湾别墅。

凌晨三点,除了木连廊一圈微亮莹白的夜景照明,静湾陷在一片静谧沉眠中。

这事儿还不定什么情况,现在不适合动静太大,真把宿在这儿的一家子挖起来大半夜组团上山去刷蒋孝期,哪怕对方一根头发没少,脸皮也掉尽了。

蒋宥莱甩锅是不仗义,但他也不是没坑过损友,仍是阶级内部矛盾,罪不至死。

况且,周未了解蒋宥莱,那就是条爱叫爱闹的泰迪,聊个骚背后黑人一脚这些小动作不断,真要让他弄死谁他没那个胆子。

算算宥莱他们先闪,到下山途中遇上,他的确有绕路回去阴人的作案时间和动机。

清净山没有悬崖,真躲在暗处推一把踹一脚,蒋孝期顶多掉坑里吃点土,林子那么密也不允许他一路畅通无阻骨碌下山。

所以最大的可能还是这货迷路了,半天找不出来。

周未稍一衡量,重新坐回车里,加了笔小费,让司机绕到后山。

先看看状况再说。

上山只能徒步,周未让车走了。

他弓身大步往山上跨,顺手掏出根弹力绳将微长的卷发揪在脑后。

夜凉如水,这比喻太生动,气温接近一天中的最低点,周未觉得空气像漾在周身的水流,凉得刺骨,偏偏他又走出一层薄汗,真是刺激极了。

“蒋孝期——”周未视线扫过途径的荒草丛林,试着喊了一嗓子。

同一时间,会所的包房里,游戏人物阵亡将手机画面定格在一片灰屏上。

蒋宥莱拿爱疯当砖头锤沙发:“手游不过瘾,老子要换端游冲分!”“未哥呢?”

左列已经歪在沙发上眯了一觉,被踹中小腿儿整个人呼咚弹起来:“哎?人,人呢?元庆和那小白脸儿还没完事儿?”

“你当他打桩机呢,就那破引擎……光前戏就得一个多小时,上回安迪跟我说硬被他拽着聊文艺复兴到天亮,连扣子都没解开一颗……”

哈哈哈哈——

蒋孝期看着裴钦屁颠屁颠追随周未钻进树丛的背影,就知道这帮兔崽子不会再回来了。

往人鞋坑儿里放大头钉,教室门框上搁水盆,拖把杆顶厕所门……都是些小学生玩剩下的,有钱人可真晚熟。

蒋孝期居高朝山下看了看,树影瞳瞳,夤夜静谧,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很快找到路回去,但风景还好是不假,尤其月色。

是个吹风醒酒的好地方,他酒量不行,喝点就头重脚懒。

手机没电了,他发给蒋桢的照片蒋桢始终没回复个只言片语,大概还不高兴。

从拿到亲子鉴定结论的那天起,蒋桢就态度明确地反对蒋孝期回蒋家,你没有父亲,你是我蒋桢一个人的儿子!

我二十二了,你当我生物知识不及格?蒋孝期不解,我难道不是当事人吗,为什么没有知情权!就算之前你担心我小我不能理解我想法偏激……可现在我是连大学都念完了的成年人,不管蒋柏常是猪是狗、是狼是蝎,我不可以有自己的判断吗?

那是蒋孝期和蒋桢有史以来争执最激烈的一次,虽然彼此都没发一句狠话也没动一根指头。

蒋孝期一夜没睡,蒋桢给气得第二天就进了医院。

活到这种境地,有没有父亲对他来说并不十分重要,甚至认不认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那个人是蒋柏常,是有能力让蒋桢最后一程走得舒服的人,蒋孝期不得不低头。

蒋桢这么多年一个人带孩子,风里雨里熬过来,熬了一身病。

蒋孝期高三的时候她查出尿毒症,因为不想影响儿子高考瞒了四个月。

那之后蒋孝期才知道,蒋桢早就发现自己得了糖尿病,借口保持身材不碰那些忌口的东西,而尿毒症只是糖尿病的并发症之一。

糖尿病只能控制无法治愈。

他们需要很多钱,治病、买药、补充营养……一日一日地氪金续命。

蒋桢是个硬核的女人,连蒋孝期也数不清她默默扛了多少,以至于上午刚透析完,下午就能换身衣服继续上班。

那些年不堪回首,蒋孝期拼命兼职赚钱,杯水车薪,还是一只被现实击得布满裂痕、随时都要粉碎的杯子。

他查资料查到不敢再看见糖尿病这三个字,酮酸中毒、肾衰、失明、肢体远端坏死腐烂、冠心病……

蒋桢整洁了一辈子,像淤泥里的莲,暴风骤雨不曾低头,他不能看着她那样衰败萎地。

就算一命换一命,他也要护好他妈妈!

蒋孝期打算休学去赚钱,蒋桢死也不同意。

蒋桢卖掉房子,为了让蒋孝期安心念书。

她换了个轻松点的工作,但是没辞职,每天照样梳洗打扮去上班,包里背着针剂和药,还有透析的预约单。

蒋孝期放假回家,出租屋里泛黄的旧木桌罩上了拼布台巾,花瓶里照样插着淡蓝风信子,有时是向日葵和桔梗花,要看哪种新鲜又特价。

蒋孝期甚至有种错觉,除了换个房子住,一切都和原来没什么不同。

如果失去房子能换回健康的蒋桢,那真是赚大了,毕竟蒋桢才是他的家。

蒋孝期清楚这种错觉有多白日梦。

蒋桢不到五十,也许永远都到不了五十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得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把长命百岁的福都享了。

于是,完成答辩的那天,他决定放弃读研了。

刚参加工作能拿到多少钱,一个月八千还是一万?刨去房租日常付得起医药费吗,急发作住院呢?

这个时候出现的生父不啻于救命稻草,他要先救命,再拔草。

钱不是万能的,但财富堆出的资源是,就好像蒋家能为蒋孝腾找到他的骨髓救命。

蒋桢许是给病痛折磨得太久太累了,爆发一次之后便再没主动反对过。

蒋孝期终于如愿将她送进了之前连黄牛号都挂不到的陆总住院部,特需单间病房,二十四小时专属医护照顾。

妈,别扔下我一个人。

蒋孝期坐在一块大石上,仰头看月亮,皎洁澄明的玉盘在视野里氤氲出淡淡毛边儿。

一炷香的时间,特别灵验吗?但愿吧。

“……蒋孝期!”

蒋孝期隐约听见大凉夜里荒山野岭有人喊自己名字,按着脚踝抬头看过去,掌心被洇出袜腰的血浸湿。

他皱了下眉,几乎毫不犹豫:“在这儿。”

看不见人,树林那边动了动,跟着脚步声急促靠近。真想不到。

周未撑腰居高临下,粗喘沉沉,看着蒋孝期左踝白袜子给血染得殷红,我艹!

他蹲下,探手过去:“摔伤了?给我看看。”

蒋孝期躲开他的手,表情有点儿厌恶,可能还在生他气,也可能因为伤口疼。

生气也对,不知蒋宥莱怎么他的,没看见人,也许账还在自己头上。周未问他:“怎么样,能走么?”

蒋孝期只是下山时不小心给斜出来的一块尖石划道口子,他凝血障碍,伤口难止血,只好蹲下来用袜腰按着,不深的话,多压一会儿也许能暂时止住。

周未这么问他,显然是误会他崴脚了。

蒋孝期瞪他一眼:“你走吧,我没事。”

果然是逼王,擅长死撑,再等会儿血都流干了。

蒋孝期这个表情,这个语气,这个眼神,相当于承认自己走不了,又不好意思直说。

行吧,周未挽了挽袖子,深吸一口气就着蹲姿转身背对蒋孝期,微微朝他扭头说:“我背你。”

身后没动静。

周未脖子又转了转,怎么这么矫情?

蒋孝期半晌回了一个字:“你?”

太轻蔑了!气得周未空载就一个趔趄,蹭了一手泥。

周未撑着地问他:“你走不走吧!”你不走我真走了,回头帮你120、999各拨一个,先到先得。

“走。”

蒋孝期勾了下唇角,送上门来给他欺负回去,这么主动不好拒绝。

周未把蒋孝期的两条胳膊往肩上一架,就感觉不太好,这人骨架宽大,他像是被熊扑了。

看着挺瘦的,怎么这么死沉!

周未两腿打颤,左手勾住蒋孝期受伤的左腿,右手扶着旁边一株大叶女贞抖啊抖地勉强站起身,还没迈步,汗已经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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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面不是不累吗?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