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忽然不见目标却并不慌张, 它的眼睛早已习惯黑暗,很快就寻到凌非焉踪迹。它以为凌非焉拿它无奈,几番较量后终于落在下风,便兴奋的疾步上前,准备撕裂那鲜嫩血肉飨食蛊虫。
凌非焉单膝触地俯身蹲下, 一边缓解方才调用真气带来的不适, 一边闭上眼睛静听暗中声音。反正睁着眼也看不清黑暗中的变化, 强用炎月剑不但需要真气,流华的光芒还给怪物定了她的方向。凌非焉为破此敌打定主意,索性以身为饵引那怪物自行来到面前。
怪物的脚步声和血腥之气愈来愈重,虽然只是刹那时间,凌非焉紧紧抓住机会在怪物奔到眼前时一跃而起,手中凌空速画定魂之咒直接打入怪物额头。
怪物一惊, 心知自己上当即刻又要逃走。凌非焉哪能放过这般机会, 左右手连续刻画定魂咒追击迎上。怪物猝不及防,被凌非焉步步击退, 每中一道定魂咒便从身上落下许多蛊虫,身体和灵魂骤然连续遭受痛苦让它的身体疯狂扭曲, 发出了凄厉的悲鸣嚎叫。
凌非焉见定魂咒对怪物行之有效, 即断定这怪物到底还是个人类, 只道胜算在握,降服此人便只需看他承得住几道定魂咒。但凌非焉依然隐隐不悦, 如此, 只怕仙火教有人在炼人蛊的猜想也要随之落实了。
初一本来为凌非焉捏了把汗, 但见凌非焉极速扭转形势,眼看就要一锤定音,不禁十分欣喜,甚至还暗中埋怨自己竟因私情而小觑了凌非焉的实力。
怪物终于承受不住一连三十六道定魂咒的强烈克制,被凌非焉击飞狠狠撞在洞壁上。跌落下来时他已经落尽一身蛊虫形骸,重归人形。凌非焉不给那人喘息机会,调转手中炎月剑踏步上前举剑便刺。可那人却忽然开了口,不是疯狂嘶鸣也不是凄厉哀嚎,却是沧桑晦涩,满含懊恼悔恨的声线
“这是……天御宗……的招式。”说到天御宗三个字的时候,那人竟有几分哽咽。
炎月剑已刺进那人心口些许,凌非焉听他提起天御宗便不得不强停下来,真气骤然回流,又惹得身中蝎毒的她全身阵阵不适。虽说这怪物在定魂咒的作用下已恢复了人性,但凌非焉却并未掉以轻心,剑锋依然停留在那人心脏前并不ba出来,便是向那人说,想耍花样的话,只要她再将利剑向前推进一寸,就能立刻要了他的命。
“你怎么知道?你是谁?”凌非焉凛然相问。
“我?我是谁?对啊,我是谁……?”那人倚着洞壁挣扎起身,如癫似狂的自言自语,继而又恍然道:“我是长老,我是仙火教的长老。”
初一担心凌非焉,凑近前来正听到变回人形的怪物说出自己身份,不由诧异道:“你是仙火教的长老?”
跟来的凌非茗也惊疑道:“难道,你是由长老?”
“由长老……”那人沉默片刻,忽而又憎恨又惊恐的大叫道:“我不是他!我不是他!!别提那个恶魔!!!”
“那……”凌非茗回想卫使带她们来时曾提起过仙火教现有三位长老,既然他说不是由长老,便又问道:“那可是玉长老或者黎长老?”
“玉长老黎长老……”那人听闻这两个名字眼光一亮,口中低喃道:“都不是,都不是……我是……木长老。”
“木长老?!!!”天御宗几人面面相觑,惊讶出声。
那人好像终于想起自己的身份,微微有了些笑意,忽然又道:“不对,我也不是长老了,我是教主,我是教主!你们要叫我木教主。”
初一望向凌非焉,见凌非焉没有抽回炎月剑便知她并不相信。也是,在阴暗蛊洞中落得这般凄惨模样的人说他是仙火教的教主,任谁也无法相信。但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这人若不在此间受难,定是个厉害人物,毕竟凌非焉足足打了三十六道定魂咒才将他彻底制服。
凌非茗再从青囊中掏出个火折点燃,那人虽然很不适应,却只抬手挡了挡眼睛,没有更加过激的反应。
几人趁着微弱的火光终于看清方才那怪物的庐山真面目。这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或许只有甲子年岁,但因为长期在潮湿的地洞中勉强生存明显苍老许多。他的皮肤泛隐约泛着金色,双目瞳眸微白,像是在黑色的瞳孔上长出一层白膜,而眼白处却是赤红如血。仔细看时,偶尔还会有些小虫在他身上爬过。
南卿忌惮那些小虫,惊声道:“呀!!!他身上还有虫子!!”
那人似有歉意,艰难道:“不碍事,这是我自己的蛊虫,没有我的控制不会袭击人。”
凌非茗将信将疑,试探道:“听说仙火教的木教主外出云游,九年未归,你……”
“九年了?已经九年了吗……九年了!哈哈哈哈!!!”那人听了凌非茗但话未先回答,而是先呢喃着逝去的时间,然后狂笑起来。
凌非焉知他受了不少折磨,怕他承受不起忽又入魔,便将手上炎月剑再推进分毫。果然那人在剧痛中清醒过来,抬手握上凌非焉的利剑,甚至不惜被锋利的剑锋割出鲜血。显然他也想以疼痛来保持难得的理智。
那人苦笑道:“是啊,他是教中地位仅次于教主的长老,他说我去云游,众人便以为我去云游。有谁知道我落在此间半人半鬼半生半死受尽屈辱,昏昏沉沉间外面已是九年春秋。”那人说着,抬起视线打量着面前四人,似有快意道:“没想到我木清酌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天御宗的姑娘。”
“再见?你先前还曾见过天御宗人?”凌非茗见此人最后一言似有轻浮之意,但念及他在黑暗中遭了许久的罪又一再提到天御宗,心道或许他真有什么来由,便要给他个讲述的机会。
凌非焉听闻暂且将炎月剑收了,方才连续打出三十六道定魂咒真气运行剧烈,正好趁此时机镇克体内毒素。木清酌对凌非焉给予的信任投以感谢目光,但他尚未动弹,瞬间便有许多小虫汇聚在胸口剑伤处,不过须臾那伤口便愈合如初,连流出的血液也被小虫吸吮殆尽。
初一不禁感到惊诧,人类怎么会拥有如此诡异的愈合能力!可如果他不是人类,定魂咒便不可能对他起作用,这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木清酌察觉到众人的疑惑,缓缓言道:“见过。犹记当年木某刚及而立之岁,初为圣教长老。在陨山炼蛊时不幸自中其毒,恰巧有位天御宗的仙子行经此处将我救下。那女子既活泼又恬淡,既美艳又静雅,似南疆女子热情却比南疆女子温柔。怎奈我对她有襄王之意,她却是仙女无心,口口声声要摒情yu修仙道,不愿与我留在陨山云城做对鸳鸯眷侣。许是我追得太急逼得太紧,那女子匆匆离去再归西岭,木某不及挽留也没准备礼物与她辞行,便硬塞给她半块恩字令。唯愿有朝一日她故地重游再来云城,我仙火教上下定将她奉若上宾,极尽恭迎。”
凌非茗闻言与南卿相视,木清酌口中所称神女不就是她们的师尊明心道尊么。于是凌非茗向木清酌道:“家师确有一块从南疆带回的仙火教恩字令牌,说是南疆一位木姓友人相赠。可惜令牌在我们进这密道前被仙火教的圣火使取走了。”
“你师父?”木清酌惊喜道:“你是,你是明心的徒弟?!”
凌非茗见此人熟知师父与木长老的过往,又能直接说出师父道号,对他所言之事添了几分信任,态度也有所转变,回应木清酌道:“在下正是天御宗青遥宫明心道尊座下首徒,凌非茗。”
“你师父,她还好么……”木清酌听到明心的名字,脸上浮现向往之意,瞬间又紧张起来:“你们拿着她的令牌前来,可是她有什么不测?!你们怎么也落到这蛊坑中来了?!是不是那由长老把你们诓进来的?!”
凌非茗回道:“木教主放心,师尊无事。我们此番持恩字令前来,皆因宗内一位师妹深受魔焰侵害,非贵教圣物冰冰花花瓣不能褪其业火。师尊怜悯,料想木教主念在故旧之情的份上定能出手相救,没想到您……”
木清酌领会凌非茗意思,也随之叹气。自从那日与明心别离,数年来心心念念她会在哪天持着恩字令再来相见。可没想到如今她亲遣弟子前来求助,自己却落在自身难保的境地,不由得羞愤交织,心中凄苦悔恨之意莫可名状。
凌非茗又道:“是不是由长老诓我们入这密道还不敢确定,一路寻来,半山堂的老南医将我们托付给卫使带进陨山深处,卫使又把我们带到密道石门前交给圣火使,最后圣火使说按照右、左、右、左、左、右、右、左的口诀走到密道尽头便可到达仙火教总坛密室,由长老便在那里等候我们。可谁知这密道又阴暗又凶险,进来没走几步便跌到这深坑中来了。”
木清酌闻言,无奈笑道:“费这么大心机把你们骗下来喂蛊,也只有由长老做得出来。这里是他专门为我挖的蛊坑,只有一条通到这来的路,哪有什么右左左右,尽是谎言!”
凌非焉听闻不禁握紧炎月剑,往最好的方向试探道:“木教主之意可是说你在此以人炼蛊,由长老在外为你寻觅活人做蛊虫的饵料?”
“他哪有那般好心?”木清酌不屑哀叹道:“既到如此地步,我也不瞒几位,木某便是由长老炼制的人蛊!”
“果然如此。”凌非焉见自己所疑之事得到证实,不得不再起诛灭木清酌之念。这会在定魂咒的作用下木清酌暂且能恢复些理智,可他既然已为人蛊,待到下蛊之人前来之时那便是怎样也控制不了的了。
木清酌隐约感到凌非焉的杀意,宛如认命一般,毫不避讳的直言道:“如今我这副模样,再无见天之日,也不求苟延残喘于世间。只是仙火圣教百年根基却在我手中为外贼所劫,木某死后实在无颜与历代教主相见。木某须趁清醒之时将所知隐情尽数讲出,万望几位逃出生天后还我仙火教一个真相。如此大恩无以为报,既然几位此行是为冰冰花而来,木某愿详细告知冰冰花所在之处。”
天御宗几人坐实自己已落入圈套,又见木清酌说得恳切,无论是为助初一谋得冰冰花,还是帮仙火教揭露真相,都该应下木清酌的请求。
凌非焉便道:“木教主请说。”
木清酌嘴角微扬,点头致谢。他的视线也渐渐随之失焦,好似陷入回忆中,哀伤言道:“十五年前,仙火教前任教主年事已高,于陨山总坛逊位于我。木某就位未及三日,忽有信使来报,说礼南郡王恭贺木某一统圣教,在郡王府设宴款待。仙火教与郡王府素来无甚交集,木某本想推辞了之,孰料那礼南郡王彭让却亲笔书了封信笺于我。内容大概是说他多么尊崇贤能异士,仙火教在南疆的地位和影响如何深厚,木某若是不去便是寒了他结交能人的拳拳之心。还说仙火教本就是南疆百姓心向往之的本土宗派,木某若因他的身份而将他拒之门外,岂不是将仙火教隔绝于尘世,也断了俗世人向往仙教的念头。”
初一听到彭让二字与凌非焉相视,一种不祥的预感萦上心头,口中厌恶道:“又是礼南王。”
凌非焉亦感不妥,点头后再将视线放回木清酌身上。
木清酌继续道:“后来木某与玉长老和黎长老商榷此事,两位长老都觉得礼南王的信笺话中有话。木某若爽了此约,只怕礼南王将会以镇压邪教之名苛难仙火教。木某当时颇为自负,心想不就是一场酒宴去又如何。木某如约入了礼南王府,礼南王设下的不是酒宴而是一场茶席。不得不说,席间礼南王高谈阔论,对修道,御敌,炼蛊,甚至治国之术都有许多精辟见解,让木某甚为钦佩。一时间,木某还以为是仙火教以小人之心度了他礼南王的君子之腹。怎料,噩梦便是从木某饮下的一杯香茶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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