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犀道人本来也是太师尊的徒弟, 对法阵的痴迷程度不亚于师尊。可惜他天赋有限,道法实在普通,修行许久也不过初达慧悟的水准,更别提操持任何上古法宝了。”
初一听了,点头苦笑。若非如此, 灵犀子师父也不至殒命在水妖手中。只是现在看来,当初那只令她和灵犀子束手无策的水妖并非是怎样厉害的妖邪。要怪, 便只能怪自己那时道法不精, 害己祸人。
凌非焉见初一听得认真,继续道:“后来,明犀道人为求速进动了歪念,偷偷俢研禁术邪法,道清仙尊得知后十分震怒, 欲他罚入谪仙洞幽闭三十年。谁知明犀道人不愿在山中面壁思过虚度光阴,表面幡然认错,借口回天枢宫打点后就会自行去青灵峰受罚,然后就从闻圣院和琅法阁中盗取秘籍《御妖术真章》及法宝算天幡, 便乘夜逃匿下山了。”
“竟是如此。”初一叹气, 早就知道师父灵犀子是个心气高傲不甘被人小觑的人,难怪一直不肯与她讲起离开天御宗的原因。
初一不由得为灵犀子师父惋惜,他竟不能意识到他的平庸不是因为所习阵法不够犀利, 而是他的资质本身就与上等道师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若他能清晰认知自我, 放弃争夺那些不切实际的虚名, 潜心道法史籍, 深究修真学问,每日守着闻圣院那么大的道法秘典书库,还怕难成学富五车的一代宗师么。再怎样,也不至落到背负逆徒恶名又葬身水妖之腹的凄凉下场。
不过现在斯人已逝,再说什么也是徒劳枉然。初一沉默片刻,与凌非焉道:“灵犀子师父说,魔族以自身血肉饲养的血鸦可代之为眼,飞出探查的血鸦回到饲主身边时,就会将看到的景象传达给饲主知晓。”
凌非焉点头道:“确是如此。”
初一疑惑问道:“那凌尊是怎么从发现血鸦联想到非然师兄有问题的?”
“呵,那还真是巧合了。”凌非焉微微皱眉,与初一说起自己所见。
回想前几天夜里,每当鸦群飞过不久,她便会在营中某处看到赵青然的身影。凌非焉不禁心中猜疑,赵青然大伤初愈少有夜间巡卫的任务,也不是在哪处静修打坐养神,更不是持刀习武舒展身体,何以屡次在次夜深人静的时候于营中四处游走呢。直到有天夜里,凌非焉听到鸦声飞过便悄然出账暗中观察,果然远远被她看见赵青然正与一群乌鸦面对相视。
那些黑羽的乌鸦落七零八落的立在营地边缘一棵小树的枯枝上,有的在整理羽翼,有的在凄然鸣叫。其中有一只明显异于其他乌鸦的血鸦正歪着头盯紧赵青然,它血红色的圆眼睛里闪着贪婪诡异的光芒,当真让人惊异区区禽鸟怎会有这般阴诡狡黠的感觉。那只血鸦大部分时间都在盯着赵青然看,时而也会仰起头望向远方和四周,好像在谨慎审视周遭环境。
面对血鸦,赵青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在手上做了些细微的动作。凌非焉看不清却也不敢再近前去,她怕自己不小心出现在血鸦的视野里被邪魔发觉,也不想这么早就打草惊蛇戳穿赵青然在谋划的不知什么阴谋。
听了凌非焉的叙述,初一心中暗惊,低声道:“如此说,非然师兄难道与邪魔有所勾结?”
凌非焉道:“如今已经确定坎城邪魔乃是持着夜幽石的银眼夜魔,非然又会参与五色五行阵的重筑,如果他真与此魔有所往来,只怕会是极大的隐患。”
初一不解,低喃道:“非然师兄险些丧命在银眼夜魔手下,他对银眼夜魔的恨意并不虚假。到底是什么原因,竟让他要与银眼夜魔勾结呢……”
凌非焉亦是摇头,轻道:“我也是猜不到原因,所以才一直没有向任何人告知此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动荡。太师尊和师尊很快便会到达坎城,倒时我自会禀报他们知晓。今日提前与你说了,就是要提醒你千万注意非然,弄清楚原因之前不可相信他说的任何话语,更不可将歌风扇交给他查看。”
“让凌尊忧心了。”初一拱手致谢。
不知不觉与凌非焉说了这么久的话,反倒让初一忘了先前面对凌非焉时的局促不安。她还是喜欢与凌非焉这般随意相处的感觉,尽管凌非焉此刻就在身边,她渴望与凌非焉更加亲近些念头也从未泯灭,但是不顾一切任由欲念恣意行事后的内疚与不安,实在是太难忍受。
初一开始明白凌非茗与她说过的话,果然执迷太深,再美好的事也会变成误人误己的魔劫。一时情迷偷偷亲吻了凌非焉,落得的结果却是数日不敢与她相视接近,还不如就这样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敬着慕着,还能与凌非焉坦然相处。
【是夜】
自那次在凌非焉在帐前尴尬相遇,赵青然这三日的行踪倒是出奇“规律”。既要安稳在帐中减少不必要的行动,又要按时出去转转以免忽然反常引人怀疑。他人不知内情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在初一和凌非焉的眼中,便觉得十分好笑了。
好巧不巧,今日负责安排巡卫人员的凌非墨竟将初一与赵青然编在一组。两人领命,一早便在大帐前集合同行,但接下来这“漫长”相处的一天里,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几乎可想而知。
一路上,他们必须在面上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赵青然讲讲秋天里在坎城的那场劫难,初一聊聊在安王府怎样诛杀了魇魔,但心里却又各怀心事。直到夜幕降临轮换了巡卫,初一这才匆匆赶回账内。
“如何?”凌非焉知道初一今日与谁共执巡卫任务,三分担忧七分同情。
初一坐到小墩前,喝了口凌非焉递来的温水。托着下巴与凌非焉道:“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对银眼夜魔的厌恶也是十分真切。若不是凌尊亲眼见他做出那些令人生疑的事,是怎样也想不到非然师兄会与邪魔暗有所联的。”
凌非焉淡然道:“他越是这样深沉,便越是危险。”
初一点头,又庆幸道:“好在明日太师尊和道尊们就到坎城了。到时由道灵仙尊亲自坐镇,又有四位道尊共主大局,银眼夜魔尚难自保,非然师兄定然也难兴波浪。凌尊放心,过了这一夜,一切就好办了。”
“过了这一夜……”凌非焉听着初一随口说出的话,陷入了沉默。
初一看着凌非焉依旧严峻的神色,有些不解。眼看半月来一直胶着不明的状态终于有明朗好转的趋势,凌非焉为何却更加忧心了。于是她也在脑海中反复思量着这些日来的各种事件,尽力的去回忆有哪些被遗忘了的细节。
半晌,凌非焉好像确定了什么,将炎月剑紧紧握在手中站起身,终于开口道:“就是今夜!”
“今夜?”初一仰头望着凌非焉。
凌非焉的神色有些焦虑,快速言道:“本来我与你也有相同念头,想着过了今夜一切都会好起来,便在心中松了口气。可是连我们两个对非然有怀疑的人都这么认为,想必其他不知情的同门更会因明日仙尊、道尊和大批同门的到来而放松警惕。假如非然通过血鸦向银眼夜魔通报营中情况,假如银眼夜魔已知晓天御宗援手即将到达坎城,甚至他也知道了我们要重筑五色五行阵再次将他封印,那他一定不会等到我们集齐人手,变得难以应对!如果你是银眼夜魔,你怎么办?”
初一被凌非焉问得一愣,细一思量不由得也站起身,向凌非焉道:“我会在援手到达之前先袭击营中弟子,除去一半阻力。再埋伏起来静待援军到达,杀一个措手不及。”
“是了。”凌非焉点头道:“难怪银眼夜魔一直蛰伏不动,一来自是在城中加紧以人血润养夜幽石。二来也是要迷惑我们,让我们误以为他不会跑出城来,便可安然在此静待援军。”
“没错。”初一颇有所感,赞同道:“莫说在此驻扎许久的同门已习以为常。我到坎城不过十数日,起初几天尚能日夜警惕,少休轻眠,可近几天竟也松懈许多。隐隐觉得坎城易守难攻,银眼夜魔可能想借着血雾魔障等我们去送死,而不会弃易就难来营中与我们硬拼。”
凌非焉严峻道:“越平静,越凶险。我们的猜测已到了宁可猜错也决不可忽略的地步。今夜无事便好,若有事,就是我凌非焉玩忽大意铸下的过错!等不得明日了,快,我们分头去叫上非潭、非茗和非墨,随我一起到非川师兄帐中!”
“是!”初一应着与凌非焉匆匆出了营帐。
可是两人刚出帐外,便发现今夜营中已与往昔大有不同。蒙蒙巨雾宛如翻滚着的浪涛,无声无息的穿梭流动在营地中。平日清晰可见的一个个营帐,如今远些的已完全浸没在雾气中难觅踪影,近些的也只能勉强看见些帐顶。恰好有队巡卫弟子从此经过,迷雾中看不清是哪几个人,只听见他们也在抱怨这场大雾。
“怎么忽然起雾了?”
“起雾不奇怪,但是今夜的雾是不是有点太大了?你若走得快些,我便看不见你了。”
“就是啊,刚才还好好呢。坎城这鬼天气真邪门了,这雾来得又突然又浓重,咱们还是多加小心。”
巡卫弟子的声音渐渐远去,初一与凌非焉刚走出门离得还近,相视一望尚能看清彼此神色。两人甫一对视,更觉情况不妙,于是片刻也不敢耽搁,直向几位凌尊首徒的帐中行去。
此时凌非川也在帐外对着迷雾细心思量,但见雾中隐隐浮现出两个身影不由皱起眉头仔细去辨认,待到两人从雾气中走得近了才看出来是凌非焉与凌非茗。正要开口问话,却见又有三人匆匆而来,及近面前原来是凌非潭、凌非墨和初一。
凌非墨向凌非川一拱手,面露疑色道:“非川师兄,这雾来得怪啊。”
凌非川应道:“是,我亦正在观察。”
凌非潭皱眉问询道:“非一来找我,说非焉有要事相商,可是与此雾有关?”
凌非焉即刻回道:“还请几位帐中叙话,非焉确有紧急要事。”
凌非川本就觉得此雾来得甚是诡异,所以才来到帐外细细品味着雾中的气息。只片刻,他便发现这雾虽然看上去是雪白颜色与寒霜雾气没甚两样,但却过于浓郁亦十分汹涌。而且他是整个营中唯一一个从坎城血雾中走过一遭又活着归来的人,他能察觉出这雾不似坎城中的红色迷雾充满血腥气息,但也一样暗暗隐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熟悉味道。
当营中几个持着上古法宝的同门几乎同时来到他的帐前,凌非川便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心道,如此也好,一人乱猜不如众人一起商议,一旦有什么变动也好及时应对。
只是众人之中唯独少了一个人,于是凌非川疑惑问道:“既如此,怎么不见非然师弟?我叫人把他一起唤来。”
“师兄。”凌非茗低声阻止了凌非川,轻道:“这事儿还真不能叫上非然了。”
“怎么?”凌非川不解。
“走,进去说。”凌非茗招呼着大家赶快进入营帐中,不仅是因为帐外阴冷的天气,更是那雾气着实让她很不舒服。
听凌非焉说出所有的怀疑后,凌非川终于明白为什么凌非茗故意要给赵青然安排了一场略微耗时的针灸。他从没想到被涂明宫乃至天御宗寄予厚望的赵青然竟会做出这许多可疑之事。凌非潭亦与凌非川同样诧异,狠狠捏着手中的震雷环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凌非墨好像一幅不出意料的样子,不过他的神色却是十分愤怒。低声咒骂着,不知非策非鹏非成三人的血债是不是也该在赵青然头上记上一笔。
凌非茗虽有错愕,却还理智清醒,与凌非墨道:“银眼夜魔取你涂明宫三个弟子的性命根本不需要与非然联手。他自己不是也险些丧命在银眼夜魔手里么,就算别的都是假的,他身上的伤都是实实在在的。如此看来,银眼夜魔没有一起杀了他,不是他道法高运气好,而是银眼夜魔根本就没想杀他。既然你们都觉得非然对银眼夜魔的仇恨不假,不妨假设正是那次交锋,非然被银眼夜魔拿下什么把柄或是遭了胁迫,才不得不与那邪魔暗结关联。”
凌非川赞同道:“非茗所说不无道理。非然与银眼夜魔素无纠葛,必不至诚心迫害同门。但非焉所说亦不得不防,尤其今夜浓雾骤起,只怕真要出些什么事情。”
凌非潭叹了口气,直肠子的他只顾焦虑,脱口便道:“嗨,我说非焉你可真沉得住气,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来与非川师兄说呢,搞的我们现在措手不及的,仙尊和道尊们还在路上,要是今夜银眼夜魔真的来了,可怎么办呢?”
“我……”凌非焉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沉默了。
初一看着平日素有自信的凌非焉此刻脸上满布自责神色,心中亦十分难受。但她知道,无论她现在有多想帮凌非焉解释几句,但在众位凌尊首徒面前,只是初阶弟子的她公然顶撞凌非潭便是件十分失礼且不妥的事情。莫说此情此景她根本就没有开口争辩的资格,就算她不管不顾的强行去维护凌非焉,反倒会像是在给凌非焉找借口推卸责任。到时凌非焉将会更加难为,她一定不希望自己这么做。于是初一只好以求救的目光看向凌非茗,她知道,凌非茗才是有资格开口,而且知道该怎么帮凌非焉说话的人。
果然,凌非茗即刻领悟,微微瞪了凌非潭一眼,轻言道:“非焉行事一向谨慎,她没说出来一定有她的理由。而且若不是非焉敏锐察觉血鸦和非然的破绽,今日今时我们还不是被非然蒙在鼓里。早知晚知总比不知好。”
凌非川听了两人牢骚,将眉头拧成个疙瘩,一拂衣袖严厉道:“行了!现在不是讨论说早说晚的时候!便如非焉所说,如果银眼夜魔今夜现身营中,我们该怎样应对?!靠嘴皮子功夫把他骂回去吗?!眼下,我们必须马上找出对策!”
原定好的由道灵为首,以二十五人之力重筑五色五行阵封印银眼夜魔的计划突然就失了效用,众人一时都不知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压制这个上古邪魔,纷纷沉默下去。
“师兄……”缄声许久的凌非焉终于在让人压抑的沉寂中开了口,轻声却坚定道:“我有一阵,可冒险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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