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感觉到肩上失去了那阵柔暖, 心里涌起一丝失落。许是忆起不明身世的苦楚,许是舍不得凌非焉难得亲近的触碰……她下意识拉起褪在半身的内衬,应道:“嗯,稍后敷了药便换。”
“你自便吧。”凌非焉借着端水出去的由头,离开了这间让她实在尴尬的房间, 也避开了那个让她心绪复杂的人。
待到一个时辰之后, 凌非茗精心调制的清血之药已然完工。热乎乎还烫着手呢就被她盛在碗里拿进屋来, 一进门便嚷道:“非一呀,师姐尽力了。喝下这碗药,之后就看你的造化啦。”
“唔……?”初一倚着桌子睁开眼,一时间有些迷茫。原来昨晚与绕紫战了一夜,她早已疲累劳乏到了极点。这会儿趁着凌非焉与凌非茗都不在的功夫,她便单手撑在小桌上睡着了。
比起凌非茗的呼唤声, 那浓郁热烫的药味儿更加让她醒神。初一刚睁眼恢复了神智, 就被凑到嘴边来的药汤呛得直瘪嘴,忍不住捂着鼻子大叫:“非茗凌尊, 你这又是什么要命的毒剂啊,味道好奇怪啊, 能不能不喝呀?”
凌非茗一听初一管她的宝贝汤药叫毒剂, 眉毛上挑, 责道:“吼!亏我和非焉跑前跑后的伺候你,你可倒好, 自己在这偷空补觉, 还敢管我青遥宫的清血奇方一花三虫五草汤叫毒剂!看我不给你整碗灌下去!”
凌非茗说着, 一个箭步上前将要起身逃走的初一按在椅子上,一手端着汤药做强行逼喝状。这时门声响动,凌非焉也进了屋来。她见凌非茗与初一两人正闹成一团,不由眉头微皱,冷静言道:“你们两个还有心打闹,不知道萦朱随时会来么?”
凌非茗却道:“正是这样,才要非一快点把这一花三虫五草汤喝下去啊。”
光是听这药名,初一就连尝都不想尝了。一花大概就是先前说的雪玉花,没有60年的可能是3、5年的吧。五草虽不知道是什么草,但也还好说,毕竟是草药能奇怪到哪儿去,关键就是那三虫?什么虫?甲壳的还是肉肉的?怎么做成药的?碾成粉的还是活着煮熟的?
呕……
初一不敢再往下想了,那药碗简直就像是个酿了诡异发酵物的毒源,让她唯恐避之不及。好在她虽是一边手臂受伤只能单手抵抗凌非茗,但凌非茗也因为端着药碗只能用一只手压制她,初一这才没被凌非茗把这碗“毒剂”给强行灌下去。
正巧凌非焉进来,初一赶忙向凌非焉赞同讨好,并投去求救的目光,哀怨道:“对,对,非焉凌尊说得对!我现在感觉身体非常有力量,精力充沛得不行,这碗药就别喝了,我们快点商讨一下怎么对付萦朱吧。”
凌非焉看了初一一眼,又看看凌非茗正挤眉弄眼的示意她过去帮忙压住初一,她便边说着:“师姐你怎么也像小孩子一样,与非一胡闹。”边走到两人身前,一把夺走凌非茗手中盛着汤药的碗,在凌非茗一脸“你竟然帮非一不帮我”的震惊中和初一满眼“就知道非焉凌尊你对我最好了”的喜悦下,话锋一转,向初一言道:“让你喝你就喝。”
“啊……”初一一阵哀嚎,这回可是被腾出双手来的凌非茗给牢牢按住了。
但是凌非焉竟然没有立刻把药拿来给她服下,而是在拿到药碗的瞬间神情一怔,随即立刻把碗放在了小桌上,并且条件反射的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初一见状,心中大爽,贱笑道:“烫手啦?”
“哼!”凌非焉马上把手拿下来,对凌非茗道:“师姐,清血的药适宜温服,放放再让她喝吧。”
凌非茗这才把按着初一的手松开,撇嘴言道:“我自是知道清血的药适宜温服,都是非一这小妮子污蔑我的药是毒剂,我才忍不住吓唬吓唬她。”说着还朝初一投去个恶狠狠的眼神。但是碍于凌非茗天生长得笑眉笑眼的容貌,这恶狠狠的样子并没有对初一起到多大的震慑作用。
凌非焉又道:“药可以等会喝,先把膏贴敷上。敷完便换上新衣新袍,免得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毁我天御宗的形象。”
“哦。”初一与凌非茗双双应声。
于是凌非茗又拿出些绷带和药膏,对凌非焉道:“这是膏贴的药剂,我做哒。这是绷带,跟黄芪要哒,师妹你只要……”
还不等凌非茗说完,凌非焉转身便走。凌非茗不知凌非焉为何如此反应,只懵懵举着膏贴与绷带看着。眼见凌非焉几步退到门边,才对凌非茗言道:“刚刚我在屋外小院探得个易守难攻之局,进来知会一声,现在就去详勘一番。”说完也不等凌非茗回应,便推门而去。
“哎!哎哎!!凌非焉!!!”凌非茗这才发现凌非焉早就识破了她的意图。
留下听凌非茗讲解完,然后再给半裸的非一涂药缠绷带?与其面对那么尴尬的局面,凌非焉宁愿去单挑萦朱。
凌非焉走到小屋门外,才不理凌非茗在屋内气急败坏的喊她名字。她从不是青遥宫的弟子,医病疗伤的事她做不来。更何况,那人身上的伤竟是因她而来。她不知道自己一见初一心中便纠结着的是内疚还是担忧,也不知向来在斩妖除魔时快意潇洒的自己竟也有细细轻手为人清理伤口的时候。
她讨厌这种感觉,讨厌心中没来由的烦乱,甚至开始怀疑和讥讽自己。凌非焉,你什么时候变成多愁善感的人了?亏你还是达了鹤宇境,淡了七番情的人。大敌当前还有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凌非焉深吸口气,仰头看看天空。孟秋七月的艳阳甚是明朗毒辣,山林中的蝉鸣亦是喋喋不休十分恼人。她暗自说服自己这些烦乱与初一无关,大概是这样的天气容易让人生燥罢了。于是便将手中炎月剑紧紧一握,细探小院格局去了。
屋内凌非茗与初一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凌非茗清了清嗓子,换上副严肃的神情,对初一言道:“还愣着干什么,来吧。”
“哦。”初一又尴尬万分的端坐回椅子上,心中把临阵逃脱的凌非焉怨了九九八十一遍。这次倒不是她贪恋与凌非焉亲近,而是她竟要在一下午的时间里被两个人看见裸.露的肩背,真的是羞愧得恨不能化作一条青虫,钻进门外菜园里去。
“哎哟,啧啧啧。”
初一都露好了伤处,凌非茗却拿着药膏只顾端详,并不动手,还发出了莫名的啧啧声。初一不知缘故,懵懂问道:“怎么了?是我的伤口怎么了嘛?”
凌非茗听了,将药膏往初一肩上一拍,言道:“行啊这个凌非焉,伤口清理得很细致嘛,快赶上我们非云的手法了。”
“啊呀!疼!非茗凌尊你下手轻点呀~”初一嘴上喊痛,心中却是一暖,回想起方才凌非焉的手指落在肩头的柔和,忍不住勾起嘴角偷偷笑起来。忽的又想起刚刚凌非焉被药碗烫到的窘样,顿觉可爱,便与凌非茗闲聊道:“非茗凌尊,为什么你拿着药碗不烫手,非焉凌尊却不行呢?”
“她当然不行。”仿佛被初一问到了得意之处,凌非茗骄傲万分的言道:“我们青遥宫的弟子常与丹炉、炉火为伍,很多刚熬好的药剂就是要趁着热出炉装罐,所以个个都比寻常人耐热。哪像那个凌非焉,每天冷得跟冰块似的,拿着个法宝还是寒光闪闪的炎月剑,她不烫手就怪了。”凌非茗吐槽过瘾,转而又道:“不过她倒是耐寒,记得你们上次一同罚在雪顶谪仙洞,听说你都冻病了,她是不是跟没事儿人一样?”
“啊~还真是那样。”初一听了,更觉得凌非焉被烫吃痛的样子好笑,没想到无意中还得了个凌非焉怕热的弱点,于是又问道:“既然非焉凌尊的炎月剑是寒冷之物,为什么叫炎月呢?那炎字由何而来?”
“哎,这你就不知道了,非焉师妹的炎月剑是我们天御宗25位开山仙祖留下的25件上古法器之一,这把剑呀……”凌非茗一边给初一追忆往昔,讲起炎月剑为什么叫炎月剑,一边给初一包扎伤口。初一听得入神,连凌非茗是怎么帮她涂好药,又包扎好伤口都没注意到。
“喂,傻呼呼的想什么呢?”凌非茗自是有办法将出神的初一给拉回现实,她又将那碗“毒剂”端在了初一面前。
“啊……真的要喝啊?”初一面露难色。
“喝!”凌非茗把药碗又往前一推,言道:“毒不死你呀,快点喝了换好衣服,出去找非焉了。”
“好吧……”初一接过药碗凑到鼻子边闻了闻,说也奇怪,这一花三虫五草汤放温了之后竟然没有那么大的怪味儿了。她知道今天要是不喝了这碗药凌非茗是不会放她走的,只好视死如归的将那包含着各种不可描述底料和凌非茗万般苦心的青遥宫秘药仰头灌下。
“还有呢。”凌非茗见初一放下的碗中还有些剩余,严肃吩咐:“喝光。这可不是药渣,是三虫的精华,我跟你说,这三种虫是……”
“停停停,快别说了!”初一见凌非茗要给她讲解三虫了,惊恐的端起药碗,大喝一声:“干!”便将碗中残余尽数吞下。
“乖。”凌非茗紧盯着初一将碗中残药全部服了,这才眉开眼笑的塞给初一一团东西,言道:“小黑的包包我帮你取来了,你自己换不了衣服吧,不如我帮你……”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初一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把凌非茗推到门口,又道:“多亏非茗凌尊的灵丹妙药,我这手臂忽然好像就能动了,您先在门外稍待一会,我换好衣服马上就出来。”
“哈哈哈,逞强。”凌非茗笑着,推门出去。初一刚转身,她又把门打开探头进来道:“要是不行就喊我帮忙,师姐就在门口哦。”
“知道啦知道啦。真的不劳您操心啦。”初一赶忙又推辞了,将凌非茗推出去。
结果可想而知,初一说着可以,但毕竟受了伤的手臂还是行动不便。花了好阵功夫她才忍着疼痛换好了新的内衬和海青袍。当她整顿停当推门而出,凌非茗果然守在门外。
见初一出来,凌非茗笑眯眯的迎上来,将初一打量一番,满意的点点头道:“别说,表面上还真看不出来是受了伤的,也能骗骗萦朱了。”
凌非茗这话一说,初一顿时想起初次相逢时的事儿,警惕道:“非茗凌尊?你不会又想拿我当诱饵,引萦朱上当吧?上次……”
凌非茗知道初一要说什么,马上截住话茬,言道:“哎,此时非彼时。你现在是我天御宗正式在籍的弟子,就算让你去引萦朱,那也叫战术配合,怎么能叫诱饵呢?”
“哼,还不是一样。”初一撇撇嘴,心中憋闷。其实她倒不是气恼凌非茗让她做诱饵,而是气恼自己实力不济,不能与两位师姐并肩而战,还总是受伤拖累她们分心照顾自己。这样的自己,与两年前不在籍册时又有什么分别?
正闲聊着,院落西处忽然传来凌非焉的信号声,初一与凌非茗相视一看,立时前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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