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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七章
中夜时分, 山间雨势式微,陵王的人马与张岳汇合后, 在平南山西侧的弯谷稍歇了半刻。
变故来得很快, 一个时辰前,军中先是传来裴阑叛变的消息, 尔后云浠带着忠勇部出现在明隐寺,与裴阑一起击溃了宣武与怀集的大军。听说他们还在兵乱当中救下了程昶。
陵王得知程昶还活着,并不意外。
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相信程昶的本事。
早在罗复尤传信说昭元帝逼迫程昶留在问贤台后, 陵王便猜到他的父皇杀意已决。
可不知怎么,他竟直觉程昶能够活下来,诚如他此前在白云寺的断崖,在皇城司的火海里存活下来一样,他这个人, 仿佛是有佛祖庇佑的。
张岳大军是从平南山西北撤回来的, 他们在那里遇上了殿前司的禁卫军。
陵王这才知道, 原来昭元帝早料到他会谋反,提前埋下人,打的就是将他与程明婴一网打尽的主意。
他也是昭元帝亲生的, 可他这个父亲似乎从来没为他考虑过,宁肯让他与程昶同归于尽, 也要给程旭一个安稳江山。
不过这也无碍, 生在帝王家,父子之情早已疏薄,彼此没有撕破脸成为仇人已很不错了, 事到如今,他并不在乎昭元帝偏袒谁。
陵王从没预想过此行会顺利,太平年间起兵谋反,原本就是搏命,可是,自裴阑叛变的消息传来后,每过去一刻,事态都在恶化,张岳几人的部下被殿前司杀得溃不成军,另一边,宣武与怀集也被云浠击退了。
眼下他在弯谷中歇脚,等宣武与怀集过来集结。
一旁张岳见雨水细了,重新点燃火把,请示道:“殿下,这几个人要怎么处置?”
他指的是树下几名被捆绑着的宗室臣眷——午过火|药在山中炸响,田泽带着人避往垂恩宫时,尚有几名宗室臣眷遗在山中未归,后来田泽虽派了翊卫司去找,可惜这几人先被张岳的兵马发现,当成人质捆了回来。
陵王认了认,几人中,除了光禄大夫的独子与平阳县主稍稍能够入眼,其余俱是些无关痛痒的角色。
陵王道:“先留着,待会儿再说。”
他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山外便传来行军声,睁眼一看,近处已现兵影,宣武与怀集终于到了。
张岳连忙迎上去:“你们还剩多少人。”
“四万余。”怀集道。
起先他们误中裴阑的惑敌之计,死伤数千将士,已是溃败之势,好在怀集止损及时,见军心大乱,决意不与裴阑和云浠缠斗,留下两千死士断后,撤回大部分人马。
张岳听怀集竟能余兵四万,有些不信,高举火把亲自巡过一遍,见山野间密密匝匝的都是人,这才略松一口气。
眼下集结的兵马加起来共有七万,形势仍旧不容乐观,不提垂恩宫外的殿前司大军,云浠与裴阑手下悍将极多,倘与他们对上,只怕又将鏖战一场。
宣武道:“殿下,今日裴阑叛变实属意料之外,他本是反臣,为表衷心,必然会与我们交锋,我们即便能击溃裴阑的兵马,余下残兵疲将,绝无胜过宣稚的可能。”
“是啊殿下,”张岳也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既然已无胜算,不如立刻改道往北。我们有兵七万之众,若是往北走,路上甚少有大军能拦住我们。”
可是往北走,目的地是哪里呢?余下的话张岳没有说明。
陵王此番谋反,除了成王败寇外,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即往塞北去,在大绥边疆挣一片地界,先割据为王,随后再慢慢图谋。
不过如果这样做,他必然要再度与达满部落的二皇子合盟。
这是通敌的勾当,说出口实在不光彩。
陵王听后不置可否,问怀集:“山中还有火|药吗?”
怀集道:“埋在西南方向的已经炸了,阻绝了金陵往来平南山的路,末将另还埋了一些在后山,但那里离垂恩宫有些近,没什么用。”
想要引爆火|药,必然要派人过去,但后山附近有殿前司的兵马巡视,他们见陵王的人突然过来,一定会觉得事情有异,从而提前防备。
陵王又问:“程明婴眼下人在哪里?”
“三公子往垂恩宫去了。”
“他要去垂恩宫?”陵王一愣。
怀集道:“是。明威将军本来是打算护送三公子下山的,不知为何,后来改了主意。”
今日明隐寺之乱,昭元帝必不会轻易放过程昶,眼下他得了云浠相救,该即刻下山才是,左右昭元帝行将就木,熬过这一阵,日后就是新的乾坤了。
然而陵王仔细一想,便明白了这其中因由。
去垂恩宫只怕是程昶自己的主意。
眼下山中兵乱,谁是逆臣谁是忠臣尚且说不清呢,云浠本来就是闯禁令来的明隐寺,若她尚未敬忠便护送程昶下了山,事后被昭元帝打为发贼,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对于程昶来说,下山的确是最安全的。
但是下了山,他便保不住云浠了。
陵王在心中嗤笑,真是没看出来,他这个自落水后便万事漠然的堂弟,竟也会为了一个女子情真意切一回。
不过这样好,这样,他便有一线生机。
陵王于是道:“不撤兵,我们也去垂恩宫。”
—*—*—*—
垂恩宫内灯火幢幢,此刻子时已过去大半,除了昭元帝龙体不支,暂去偏殿歇下,其余宗室与大臣俱是等候在大殿之中。
细雨为静夜罩上一层朦胧,田泽频频往殿外望去,殿前司的人派出去了一批又一批,依旧不见遗在山中的几名宗室的身影。好在适才消息传来,说云浠带兵来了平南山,并与裴阑联手,已从乱军之中救下程昶。
到了这时,田泽也看出事情的端倪了。
昭元帝此前之所以要独留程昶在问贤台,只怕是要寻个机会将他斩于乱军之中。
可惜他虽身为皇子,奈何刚回宫,势单力薄,眼下陷于权争暗潮,除了田泗与程烨可以信任,手上几乎无人可用。
他只好不断地派翊卫司的人出去打听消息,想趁着昭元帝歇下,尽快平息这场归根究底因他而起的兵乱。
不多时,翊卫司一名逻卒来报:“禀五殿下,世子殿下与明威裴阑二位将军带兵往垂恩宫这边来了,眼下世子殿下与二位将军正在山下等候,殿下可要传见?”
田泽听是云浠来了,当即道:“立刻将他们请来殿上。”
“殿下,臣以为此举不妥。”这时,一名老臣拦阻道,“明威将军此前分明在禁足当中,今日忽然带兵来明隐寺勤王,实在蹊跷至极。试问她如何提前预知陵王会反?宣威将军呢?他为何没来?臣以为,不如暂令明威将军等候山下,静观其变。”
殿中宗室中多的是昭元帝的亲信,有明白圣意的,自然向着圣心说话。
然而田泽不紧不慢道:“明威会带兵前来勤王,盖因她在裴阑处提前得知了陵王的计划,何来蹊跷可言?明威与裴阑退敌有功,莫要让他们在山下等久了,寒了将士们的心。”
“景焕。”说罢这话,田泽唤了程烨一声。
“臣在。”
“立刻去山下请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十章左右,争取两个礼拜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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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八章
“旭儿。”
程烨还未退下, 不防一旁传来一声低唤。
昭元帝不知何时醒了,正由内侍吴峁掺着从内殿里出来。
田泽迎上去扶住昭元帝:“眼下才子时, 父皇怎么不多歇半刻?”
昭元帝道:“山中反贼作祟, 你一个人扛着,朕不放心。”他说着, 问立在殿中的宣稚,“朕听闻,明威与裴阑带着人前来勤王了?”
“回陛下, 正是,两位将军在明隐寺击溃了张岳宣武大军,手上有兵四万余人。”宣稚道。
田泽道:“父皇明鉴,眼下山中形势危急,敌寇已集结往垂恩宫来了, 想必很快就要反扑, 明威与裴阑虽掌兵四万, 但人数上远不及陵王所率大军,为今之计,当立刻请二位将军来垂恩宫, 与殿前司的兵马协同退敌。”
“陛下,万万不可啊。”昭元帝还没说什么, 适才那位善解圣意的老臣又道, “裴阑本是为陵王所用,其父裴铭更是陵王的心腹,眼下他明面上是弃暗投明, 可私底下,谁知他是怎么想的?倘若他只是装装样子,待入了垂恩宫地界,再度与陵王的兵马里应外合,陛下与殿下的安危必然不保了啊。”
“胡说八道!”田泽斥道,“若只是装样子,裴阑与明威何必跟怀集宣武联兵厮杀一场?”
“据老臣所知,裴将军与明威将军虽与敌寇交锋,但取得优势后,并没有乘胜追击。他们不是为勤王而来的吗?敌军既已军心大乱,为何竟不追击?难不成还想帮着敌军保存实力不成?”
老臣说着,合袖朝殿上一拜,“陛下,正因为裴将军没有派人追击,怀集宣武部下鏖战一场,损失不过千人,余下大军已与张岳集结,往垂恩宫这边来了。倘裴阑真是反贼,那么此刻放他入垂恩宫地界等同于引狼入室,何况金陵来平南山的路已被火|药炸断,勤王的兵马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一旦殿前司与陵王大军在垂恩宫杀起来,殿前司既要护住宗室们,又要应付十余万叛军,必然十分艰难,我们万不可冒此风险啊!”
“父皇!明威将军乃忠勇侯府的人,她怎么可能——”田泽正欲驳斥老臣,这时,只见一名逻卒匆匆进殿,俯首拜下,“陛下,不好了,叛军已逼近垂恩宫附近山坳,明威裴阑二位将军所率大军与叛军正面相迎,已然拼杀起来,明威将军急信请殿前司支援!”
田泽听了这话,提袍疾步下了陛台,亦在台前拜下:“父皇,云将军身边只有兵马四万,陵王的大军却有近八万,几乎是云将军的两倍,儿臣恳请父皇立刻出兵驰援云将军!”
“陛下,不可啊!明威将军眼下正与裴将军一处,这封急信岂知有没有诈?何况……何况三公子也在他们兵中!”
老臣这话虽说得含糊,但在场诸人都听明白了。
云浠或许不是陵王的人,但她和她的兵马却极有可能是效忠程昶的。而今皇权即将更替,陵王与程昶唇亡齿寒,陵王已反,程昶这位大权在握的王世子难道不自危吗?难道就没有反心吗?如果有,他不是没有与陵王联手的可能。
他二人若是联手,云浠与裴阑所率兵马出现在一处也就解释得通了。
所以,哪怕云浠乃忠勇侯府中人,也是不可信的。
田泽听了这话,觉得简直荒唐可笑,程昶与陵王早已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怎么可能合作?
但他也明白,昭元帝之所以不愿驰援云浠,是希望能借此机会除去程昶,所以无论他如何恳求,殿前司也不会立刻出兵的。
一念及此,田泽抬目往大殿的角落递去一个眼色,立在角落里的田泗会意,略一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又一名逻卒进殿来报:“禀陛下,平阳县主、光禄大夫家的公子等几名宗室被张岳将军的人马捆了去,眼下他们被押往垂恩宫南面山腰,让殿前司分兵去救。”
山外已传来短兵相接的拼杀声,角声在暗夜中齐鸣,不用看,便知外间山野已沦为沙场。
倘殿前司在这个时候分兵去南山救人,必然陷于敌阵之中。殿中几名大臣一听逻卒禀报,便想请命阻止,奈何殿中立着的大半都是宗室,若陛下竟这么轻而易举地舍了本家性命,一定会招来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