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请示道:“陵王殿下,您看可要立即将此事禀报陛下?”
陵王稍作沉吟,问:“程鸣升带了多少兵马上山来?”
“约有数百,眼下暂被侍卫拦下来了。”
“父皇与五弟眼下正在灵音殿颂经,不便打扰,你且将此事先禀于南安王世子,宁远将军程烨,让他派翊卫司的人下山查探,等父皇从灵音殿出来再作定夺。”
“是。”
陵王又看向宗室们:“诸位且遵父皇的吩咐,移步去月灵台吧,莫要将此等小事挂在心上。”
月灵台在明隐寺西侧,建在一片山间花木之中,中设多间禅房与静室。
供陵王休憩的静室在一个单独的院落中,陵王一步入院中,面色便沉了下来,问迎上来的曹源:“程鸣升到底怎么回事?”
曹源道:“属下埋伏在山下的人说,看样子……是要反的意思。”
静室中,罗复尤与单文轩已等候在内了。
单文轩听到一个“反”字,吓了一跳,忙问:“谁要反,除了我们,还有谁要反?”
陵王看他一眼,稍蹙了蹙眉,今日裴铭在金陵主持大局,没有来明隐寺,这个废物倒是跟来了。
但他没说什么,接过罗复尤递上来的水一饮而尽,然后问:“不是说程鸣升只带了几百人来?怎么反?”
“几百人只是明面上的。”曹源说道,“辅国将军另还埋伏了八千人在明隐寺西北。”
“八千人?”陵王一愣,“程鸣升哪里来的这么多兵马?”
便是算上辅国将军府的全部人手,统共不过五千人罢了。
曹源道:“他与西山营的游骑将军联手了。若不是我们的人早就在平南山布下天罗地网,只怕发现不了此间端倪。”
“确定是与游骑将军联手?”
“确定。”
陵王听了这话,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游骑将军他知道,明面上谁的人都不是,私底下听命于宣稚。
陵王原以为这个程鸣升是程昶暗中备下的奇招,毕竟依程昶的脾气,知道昭元帝要诛自己,不可能坐以待毙。
眼下看来,辅国将军闹的这一出,竟不是程昶安排的。
陵王喟然一叹:“看来论心狠,本王尚不是父皇的对手。他老人家为了要明婴的命,当真是下了死手。”
一旁的曹源与罗复尤皆默然,唯有单文轩一头雾水:“什么意思?辅国将军动兵,关陛下什么事?不是三公子安排的吗?”
单文轩想得很简单,眼下五殿下回京,被逼上绝路的有两人,陵王与程昶,因此想要反的,也非他二人莫属。
辅国将军即便再跋扈,区区数千兵马,哪里敢真的反了昭元帝?
因此他今日敢带兵来明隐寺,上头一定有人指使。
辅国将军既然不是陵王的人,想必一定是三公子的人了。
罗复尤解释道:“单大人错了,今日辅国将军这一出,其实是陛下的手笔。”
单文轩更不明白了:“罗大人这是何意?你的意思是,辅国将军带着八千兵马来明隐寺,是陛下吩咐的?陛下自己安排人来反自己,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罗复尤道,“倘陛下急于要除掉某个人,碍于此人身份,却不能随意杀之,怎么办?只能给此人扣上一个‘必死无疑’的罪名了。”
其实昭元帝若想除掉程昶,也没必要真的动兵,伪造几封结党钻营、包藏祸心的书信也可慢慢定罪,可昭元帝的身子不好,他没多少日子耗下去了,只怕等不到结案,他便驾鹤西归了,是故为今之计,他要的只能是实实在在的把柄,一个立时能至程昶绝地的把柄。
若找不到,那就造一个。
所以他授意辅国将军带上八千兵马,当着诸多宗室的面谋反。
事后只要将这罪名扣在程昶身上,他这个侄儿便在劫难逃。
“可是、可是……”单文轩咋舌。
他本想说,若真是这样,那跟着辅国将军的八千将士岂不要枉死大半?
可他到底没将这话说出口,他哪怕再蠢也明白皇权更迭之际,流血终难避免,真正要枉死的人又岂止几千?
便是他的主子,不也埋伏了近十万兵马在平南山吗?
山下的吵嚷声渐渐变大,似乎是程鸣升的人与翊卫司起了冲突。
曹源道:“殿下,此刻下山尚来得及,再拖下去,等辅国将军真正‘反’了,山中便要大乱了,我们的人尚埋伏在山外,只怕到时难以接应殿下。”
陵王的近十万兵马已整饬完毕,只等一声令下。
断没有兵在山外,主将在山中的道理。
陵王临窗而立,看着山势绵延起伏的平南山,问:“东西南北面何人?”
“依事先拟定的,东面为宣武二位将军,西面为怀集二位将军,北面为张岳二位将军,南面与去金陵与西山营的官道相接,最是难防难守,是以派了裴将军与晓骑将军。裴将军把守要道,也负责传递金陵的消息。”
“此外,”罗复尤接过话道,“属下业已安排了人手,肆放了京郊囚牢里的大批囚犯,在金陵城中制造混乱,以防西山营诸位将军带兵赶来相助,还有……”他稍一顿,朝陵王揖下,“火|药也备好了。”
“到时火|药一响,将来路通通炸断,整个平南山必成困兽之笼。”
陵王听完这话,微一颔首,迈步就往静室外走去。
“殿下、殿下——”单文轩见状,连忙将陵王拦住,“殿下您想过没有,那个,那个三公子,他就是个煞星!一旦您此时离开,待会儿辅国将军带兵冲上山来,三公子就算知道辅国将军是陛下安排的,也会将罪名扣在殿下您身上,说殿下您忽然离开必有蹊跷,与辅国将军勾连的是您!到时殿下您不在,凭那三公子怎么说,您百口莫辩啊。”
“单大人真是糊涂了!”山下的吵嚷声愈来愈激烈,不时已有宗室离开静室出去探看,罗复尤见单文轩竟在这个时候将陵王拦住,急不可耐道,“便是没有辅国将军,凭殿下在山中备下的十万兵马,陛下难道会放过殿下?眼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何必在意三公子怎么说?退一万步说,即便三公子能将唆使辅国将军动兵的罪名暂推在殿下身上,你又让殿下怎么办?让十万兵马退去金陵,去堂上与三公子激辨吗?当真因小失大!”
“平心而论,且不论殿下是不是要反,也不论今日的敌手到底是谁,事情到了动兵这个地步,便没有退路可走了,比的都是真枪实刀。而最后究竟是谁‘藏祸心’,谁‘清君侧’,也不过是看谁王谁寇罢了。三公子已是陛下的眼中钉,无论他将唆使辅国将军造反的罪名推给谁,最后都会回到他自己身上,陛下是不会放过他的。眼下已到了生死攸关的境地,你却要在这劝殿下与一个将死之人逞口舌?”
罗复尤说完,再次朝陵王深揖而下,“殿下,您放心,臣会留在寺中,到时陛下这里无论发生何事,臣都会及时派人知会殿下您。便是——”他稍稍一停,笃定道,“便是臣今日止步于此,虽死,亦无憾无悔!”
当年陵王通敌塞北达满二皇子,受裴铭与罗复尤相助。
经年过去,三人早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五殿下是从塞北回来的,若任由五殿下继位,他们岂有生机?
罗复尤正是清楚这一点,所以宁肯豁出命去,也要为自己、为陵王搏一把。
陵王看着罗复尤,除了柴屏,这个人与裴铭是跟了自己最久的朝廷大员了。
事到如今,多余的话不必赘言,唯有功业成才可慰功臣了。
陵王于是一点头:“走!”
步履又稳又快,离开了月灵台。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出门了一趟,今天的第二更来不及写了,明天下午也要出门,双更改到礼拜三(25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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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二章
山间忽然起了风, 在庙宇之间呼啸徘徊。
程昶从静室里出来,迎面碰上皇城司的武卫长罗伏。
他朝程昶一拱手, 压低声音道:“殿下, 卫大人派末将来保护您。”
今日祭祖,沿途护行的虽是翊卫司, 但昭元帝为防禁军各统领与指挥使自重,曾命殿前司、皇城司、翊卫司隶下的武卫队定期调换,罗伏这一支便被卫玠塞到了程烨这里。
罗伏又道:“平南山中的情况卫大人已料到, 他会尽快想办法赶过来。”
程昶微颔首,问了问山下的情况,便朝寺庙东面走去了。
昭元帝与田泽的诵经礼已毕,眼下被请到了灵音殿旁的问贤台,程昶一到, 不少宗室已候在大室之中了, 昭元帝坐在上首, 正在听程烨禀报山下的情况。
“末将适才已派人去山下探查过,辅国将军随行兵卫共三百余,但这都是明面上的, 山中恐怕还埋伏了不少,具体数目要等末将身边逻卒仔细查明才知。”
昭元帝点了点头, 稍养了会儿神, 只见翊卫司一名逻卒匆匆进得殿中,撩袍拜下:“启禀陛下,大事不好了, 辅国将军联合西山营的游骑将军,埋伏了近万人在平南山中!”
室中宗室们听程鸣升带了近万人来平南山,均瞠目结舌,今日伴驾的翊卫司禁卫统共也就五千来号人吧?
“大胆!”昭元帝勃然道,“他这是要反么?!”
仿佛就为应验他的话似的,又一名翊卫司逻卒疾步进得殿中,“陛下,不好了!辅国将军亲自斩了前去交涉的禁卫兵卒,高举旌旗,只怕是要反了!”
山下的吵嚷声已歇止,取而代之的一阵接着一阵的号角长鸣,辅国将军起兵的地方与山寺有些距离,号角鸣音被呼啸的风滤过后传到众人耳里,有些缥缈,然而山里山外的喊杀声却震天动地。
宗室们终于慌乱起来,有人问:“辅国将军怎么这就反了?难道就为他那个私养子么?”
又有人说:“程鸣升能在平南山中埋下这么多兵马,一定是早做了准备,当时车儒还没出事呢!只怕这个车儒只是一个起兵的幌子,程鸣升今日起兵,早有预谋!”
“他手上统共就几千兵马,便是加上游骑将军的,凑个整,也不过一万,怎么反?凭什么反?”
说话人一推身旁立着的另一人,问:“陆大人,前几日辅国将军把他那个私养子的事闹到三司的时候,大理寺的计大人不是派你细查么?你可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被问话的这个人名唤陆昌石,年近而立,面白长须,乃前朝平栾郡主仪宾四子,凭恩荫做的官,眼下在大理寺任评事。
陆昌石自听闻辅国将军起兵面色便难看得紧,被旁人推着一问,浑身一个激灵。
他犹豫片刻,看了左首的程昶一眼,迈前一步禀报:“启奏陛下,臣受大理寺计大人之命,的确去辅国将军外甥车儒家中搜查过两回,是……查到了一些蹊跷。”
昭元帝问:“你查到什么?”
陆昌石张了张口,似乎不知当怎么表述,须臾,探手入怀中,取出一封书信。
他正欲将书信呈上,忽地只闻“轰”一声巨响,整个平南山仿佛都颤了一颤。
众人面色大骇,张惶四顾,胆子小的已发起颤来,程烨快走数步,到问贤台外展目一望,随后回到室中,向昭元帝禀道:“陛下,是火|药。”
他略作一顿,仔细嗅了嗅,又道:“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不闻其味,这火|药想必埋得尚远,但,声响这样大,想必量多。”
“这……山中怎么会有火|药?难道也是辅国将军事先埋下的?”一名宗室慌道。
程烨没应他的话,吩咐先才两名逻卒:“去看看这火|药具体在何处炸的,又是何人所埋。”
“是。”两名逻卒应声退下了。
山下翊卫司与反将的交战声也似乎受这火|药影响停了一停,然而片刻后,一声号角鸣过,平南山东侧又传来行军之音,这行军之音像是给了反将的兵卒无限勇气,一浪接着一浪地往山上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