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出去?那你晚膳怎么办?”程烨问,又说,“你要办什么要事?我陪你去吧。”
云浠步子略顿,摇头道:“我去办私事,就不劳烦小郡王了。”
她又笑道:“晚膳简单,路边买两个热包子就成。”
程烨还待要追,倒是从外院过来的田泗见她要出门,叮嘱了句:“阿、阿汀,你早点,早点回来。”
云浠看他一眼,点头道:“好。”
随即匆匆离去了。
刘府尹好歹一番心意,程烨与田泗不能辜负,两人一起往明镜堂去。
程烨心中有个揣测,想问,不知怎么,又有点不敢问出口,及至到了明镜堂门口,才问田泗道:“云浠这是去哪儿?”
田泗犹豫了一下,半晌,道:“她、她去找,三公子。”
此言出,程烨还没说什么,等在明镜堂里的刘府尹就是一愣:“三公子不是早已没了么?听说琮亲王府都已办过白事了。”
“对。”田泗点头,“但阿汀、阿汀她说,三公子,只是失踪了,一定还在这世上。”
“她上回,就是去年冬天,从岭南回、回来,就一直在找他,无论去哪里,都带着,带着三公子的画像,挨家挨户——地打听。就是、就是她背后那个竹画筒。是她,花银子,专门请,最好的画师,画得,比当初皇榜上的,还像、像三公子哩。”
刘府尹咋舌:“这……本官只知道云将军与三公子交情好,竟没成想居然好到了这个地步。云将军她是不是对三公子……”
“云浠重情重义,”不等刘府尹说完,程烨就打断他的话,“云浠本来就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三公子曾帮老忠勇侯翻案,她想必感怀在心,而今得知三公子遭劫,是以才出去找一找吧。”
“对。”田泗道,“阿汀、阿汀一直,都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忠勇侯府的、的人,都重情重义。”
作者有话要说: 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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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六章
用完晚膳, 刘府尹把程烨与田泗引到下处,歉然道:“今早朝廷发来急递, 未曾说小郡王也要来扬州, 因此下官只为田校尉准备了住处。适才下官已命下人去收拾主院的厢房了,小郡王暂等一等, 待厢房收拾好,下官就引您过去。”
程烨道:“刘大人不必麻烦,我与田校尉住一间就行。”
他是行伍之人, 不拘小节,何况他与田泽是至交,与田泗自然也是常来往,当年田氏兄弟进京,路上与他结识, 那时日子清苦, 几人还天为盖, 地为席,凑在一处风餐露宿过一些时日。
田泗平日里照顾田泽照顾惯了,眼下程烨与他一屋, 他也闲不住,收拾好卧榻, 铺好被衾, 又去屋外打水,供程烨洗漱。
做完这一切,天已黑尽了, 然而田泗并不歇下,时不时出屋张望,回到屋子里也临窗坐着,目光一直盯着黑黢黢的院子口。
程烨知道他是在等云浠,踌躇了半晌,说道:“田大哥,我……有个事想问你。”
田泗道:“你、你问。”
“你是不是,也喜欢……云浠?”
田泗一听这话,吓了一跳:“你你你别别别别别瞎说!”
“我我我我和她,就、就是,就是朋友。”
程烨见他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有些不信:“可我觉得,你对她不像是朋友这么简单。”
田泗这个人为人实在,但决计称不上是老好人,他小心且谨慎,平时最不愿管旁人闲事,唯独云浠是个例外。
若说这些年田泗除了田泽外,还掏心掏肺地对谁好,便只云浠一人了。
一年前,田泽春闱前,云浠出征岭南,田泗竟没留在金陵,陪着田泽科考,反倒随行去保护云浠的安危了。
而今田泽入了刑部,田泗做了校尉,田家的光景虽大好,两人的宅邸里除了几个做杂活的,并没请什么仆从,近日发生绥宫失窃这么大的案子,田泽成日忙得不可开交,照理田泗该在家中照顾他,然而田泗竟又跟来扬州保护云浠了。
这样牵心挂肠,仅只是朋友?
田泗看程烨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解释道:“我、我就是,把阿汀,当成我的亲、亲妹妹。”
“真的。”他说,“忠勇侯府、忠勇侯府对我,和望安,有恩。”
这个程烨倒是听田泽提过。
当年两兄弟来金陵,田泗去京兆府找差事,若不是云浠把他收来手下当衙差,两兄弟恐怕难以立足,后来云浠听闻田泽要念书考科举,还把侯府里的书本笔墨赠给他。
可仅是这样而已,就值得田泗涌泉而报?甚至有时候,把云浠看得比望安还重要?
“阿汀她的父亲,兄、兄长,都没了,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和望安觉得,忠勇侯府在、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帮——帮了我们,所以我们一、一定要回报。这些年,这些年结交下来,就跟一家人,一样了。”
田泗说着,从程烨先才语锋里辨出一丝玄机,不由问:“你为什么问,也喜欢她?你、你喜欢,阿汀?”
程烨略一沉默,点头道:“对,我喜欢她。”
“其实我此前只是听说过她,一直没见过,后来有回她来南安王府,只一眼,我心里就有她这个人了。”
田泗愣道:“我、我怎么,一直,没瞧出来。”
程烨道:“不怪田大哥你瞧不出来,这一年来我差事繁多,一直东奔西走,都没怎么在她跟前露过脸。”
他笑了笑:“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第一回 见她,还是在京房的七品统领,那时南安王府什么光景你也知道,我怕自己配不上她,一直压着没与她提。”
忠勇侯府从前好歹威名赫赫,南安王府则不然,南安王是被降过等,又招回天子脚下管束着的皇室旁支,做小伏低太久了,无权无势,连有的权宦之家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一年来我南征北战,立下许多功劳,不说全然为了她,私心里也是想配得起她的。但她眼下的职衔,仍在我之上。”
她是四品明威将军,他是五品宁远将军。
但职衔其实并不重要,他领着昭元帝身边的翊卫司,已是风光无限。
田泗听完程烨这一番话,了然道:“难怪你,一直不娶妻。”
“那你准、准备怎么办?”他问,“阿汀她这个人,面上不说,其实,很有自己的主意。眼下,许、许多人去侯府提亲,她都辞了。不是在外找,找三公子,就是,躲去西山营。”
“我知道。”程烨点头,“我都听说了,所以我想等回金陵了,找个日子,问问她的意思。”
“也、也好。”田泗道,“自从、自从三公子走了后,阿汀她……一直很难过,有人愿待她一、一辈子好,以后我、我和望安走了,也能放心。”
“走?”程烨一愣,“田大哥与望安不打算留在金陵?”
田泗一时沉默,半晌,点头:“对,不——留在金陵。我和望安,想在金陵办桩事,办好了,我们——就要走了。”
程烨十分诧异,他与田泽结交至深,这些话,怎么田泽从来没与他提过?
他还待再问,忽听对院院门一声轻响,田泗蓦地站起身,顺手端起烛台,步去院中,问:“阿汀,你回,回来了?”
夜很沉,很暗,云浠的声音隔着茫茫的夜色传来:“回来了。”
“怎、怎么样?”
那头一时没答。
春夜深浓,从田泗这里望过去,云浠只有一个朦胧的虚影。
她慢慢拢紧了怀里的画,沉默地摇了摇头。
田泗安慰她道:“没、没事儿,阿汀。”
云浠“嗯”了声,说:“对,没事儿。反正我们还要在扬州待两日。过两日惊蛰,扬州要祭山神,那天人多,我再去问问。”
言罢,她没再多说,掩上院门,回了自己屋中。
云浠没有立时歇下,她在屋中静坐一会儿,点亮烛火,将画卷在桌上展开,从行囊里取出一支鼠尾刷,把画上,他的眉眼上沾上的几粒尘埃清扫了,然后再把画卷起来,收回竹画筒里。又把髻上的玉簪取下来,收进软匣。
这枚玉簪她很珍惜,只有出去找他的时候才戴。
就连她这一身水绿色裙衫,也是为了配这支玉簪,专程挑的衣料请绣娘制的。
她此前还从未给自己挑过衣料呢。
云浠洗漱完,在床榻上躺下,一时却没有睡着。
她心中难过,又觉得不该气馁,天下这么大,穷尽一生,也难以踏遍山河。
他一定在世间某处好好活着。
她还有好多地方没有找呢。
云浠临睡前,计划了一下这几日的事。
她此番来扬州,主要就是为了镇个场子,倒是不必查案,她是枢密院广西房的,职责还是以捕盗为重,若能在扬州找到那个皇宫大盗的线索最好,找不到就尽早回金陵,左右李主事的死由,刑部兵部还会再派人来调查。
云浠这么想着,一时间困意来袭,合上眼,慢慢就睡了过去。
自程昶失踪,她就一直睡得很轻,眼下住在扬州府衙,更有些认生,这一睡似乎也没睡太久,再睁眼时,天刚蒙蒙亮,前院公堂处,隐隐传来呜咽的哭声。
云浠一愣,迅速穿好衣衫,简单洗漱,拿了剑就赶去公堂。
公堂里灯火通明,刘府尹坐在正当中,正拿着手帕揩眼泪,一面揩一面说:“我这一夜压根就没怎么睡踏实,噩梦一个接着一个。想着李主事系被人所害,干脆过来翻一翻案宗,早日把那凶手绳之以法也好啊。谁成想……谁成想出了这种事?”
田泗与程烨也已到了公堂,一看云浠过来了,与她解释:“方才府衙的库房失窃,李主事临终留下的血书,被盗了。”
云浠愕然:“李主事缢亡案的案宗与血书不是由十余个功夫高强的衙差看守着吗?这样也被盗?”
“哪里是被盗?”刘府尹刚揩完的眼泪又滚落下来,“那贼人分明就是来抢。也不知是怎么练的身手,十余人打不过他一个,拿了血书就溜。到时朝廷问起来我怎么交代?这是诚心要我的命啊!”
云浠问一旁的师爷:“已派人去追了吗?”
“回将军的话,派了。”师爷道,“是王捕头亲自带着人去追的,这事儿就发生在半个时辰前,方才小郡王来时,已下令全城搜捕了。”
云浠一点头,想到兵部库房失窃,兵部的司库的也是说那窃贼身手极好,正待问问枝节,看看两案有没有关系,忽见一个衙差从外头进来,朝她拜见道:“云将军,外头有一人称是您的手下,要求见您。”
“我的手下?”云浠一愣。
她在扬州有什么手下?
还没等她想明白,只见一个高挑的蓝衫身影阔步走进公堂,月牙眼一弯,一副俏生生的模样:“阿汀!”
云浠一愣:“阿久?你怎么到扬州来了?”
她此前与她告假,七八日不见人影,怎么忽然在扬州出现了?
“你还说呢!”阿久大喇喇在一旁的椅凳上一坐,提起手边的茶壶,对着壶嘴牛饮几口,抬袖把嘴一揩,“我昨天晚上回西山营找你,一问才知道你一个人来杭州办差了。你一个人没我保护,怎么办差?我就连夜赶过来了,给你做个帮手嘛。”
云浠点了点头。
她见一旁的刘府尹正捧着手帕,愣怔地看着阿久,于是介绍道:“刘大人,这是我身边的护卫,秦久。”又说,“阿久,这位是扬州府尹,刘勤刘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