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1 / 1)

方芙兰低眉看了一眼,温声说道:“多谢殿下。”

却没将玉坠子收下。

陵王一双多情目微微一黯,片刻,他笑了一下,将锦盒收回,说:“那就照旧,我先帮你收着。”

一名武卫上来禀道:“殿下,御史台的柴大人到了。”

方芙兰听了这话,站起身,对陵王道:“殿下既有要事,我先告退了。”

陵王看着她,颔首道:“好。”

柴屏一到院中,就看到一片女子的淡色衣角折入后院小角门里,消失不见了,他微微一顿,随即步上前来拜道:“殿下。”

陵王问:“明婴近日在做什么?”

“说来有些奇,三公子殿下一连好几日没上衙门,听说是病了。今日一早,属下去太医院打听,为三公子看诊的太医说,三公子此前忽然昏睡了三日,当时已是重症之像,可转醒过来后,人竟然没事,不知是否是太过操劳所致。”

陵王“嗯”了一声,然后道:“这个程明婴,不能留了。”

柴屏愣了愣,似乎不解,朝陵王无声一揖。

陵王道:“他开始让卫玠查方远山了。”

柴屏听他提起方家,暗忖一番,问:“殿下可是担心三公子查到当年方府被抄家时,那两个暴毙的侍卫?这事却是无碍,左右那两个侍卫身死,并非殿下所为,殿下不过替方家收拾残局,如若三公子拿此事来问殿下,撇干净其实很容——”

他话未说完,蓦地对上陵王凌厉的目光,不由噤声。

片刻,才又问道:“殿下的意思是,我们这回要亲自动手?”

陵王颔首:“是。”

“可是,三公子实在太警觉了,稍有一点异样,等闲瞒不住他,且他如今无论去哪里,近旁都跟着琮亲王府的武卫。”

“这一点本王知道。”陵王道,“但眼下有一个好时机。”

“什么时机?”

“可以用一用卫玠。”

“卫大人?”柴屏愣道,“卫大人与三公子彼此信任无间,想要离间他二人,恐怕难以做到。”

陵王悠悠道:“你也说了他二人信任无间,你尽可以利用这个信任无间。”

柴屏茫然不解,再次拱手作揖:“请殿下指教。”

“明婴这个人,有点古怪。本王有时候觉得,他落水前和落水后,并不是同一个人。落水前,他行事浑浑噩噩,凡事得过且过,落水后,他清醒,多智,极度敏锐,这些便不提了,最蹊跷的是,他行事有一套自己的规则法度,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究竟哪里不一样呢?

其实陵王自己也有些说不上来。

他待人随和,知礼守礼,又同时拒人于千里之外;明明冷漠异常,又拥有十足的善与义;虽然是有仇必报的脾气,却不屑于行阴诡之事,即便遇上天大的不公,也不会不择手段。

他的行与理,似乎都被一套极严谨的法度框在其中,哪怕天塌下来,他都不会逾越半步。

这么一想,他都有些佩服他。

“他这个人,其实有些自相矛盾,大多数时候谨慎非常,但是对待信任的人,居然是一点都不会设防的,譬如云浠,譬如卫玠。”

“是,这一点属下也觉察了。”柴屏道,“三公子无论去哪儿都带着武卫,可凡去皇城司,凡去忠勇侯府,都是让武卫候在外头即可,不过也是,卫大人的身手无人比肩,从前也就云洛将军能与他——”

话未说完,他忽然反应过来。

“殿下您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皇城司动手?”

陵王道:“云浠出征了,明婴唯一不会防的一个人就是卫玠。”

柴屏细想了想,摇头道:“可是这太难了,皇城司中几乎全是卫大人的人,不说我们的人难以混入其中,即便能混进去,至多留守在外衙,退一步说,我们的人哪怕多出皇城司一倍,明刀明枪地动手,他们也绝非是卫大人的对手。”

“不必去到内衙,就在外衙。”陵王淡淡道。

“眼下父皇不信任卫玠,已下令宣稚,负责调换殿前司与皇城司的部分人手,纵然动作不大,趁着这个时机,将我们的人安排入其中,想必不难。再者说,明婴既然会去皇城司找卫玠,难不成一辈子不出来么?”

“属下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先在皇城司外衙埋伏人手,等三公子进入内衙,卸了防备之后,再把他引出来?”柴屏问道。

他脑中灵光乍现,随即抚掌道:“是了,皇城司的内外衙之间,有一条不长不短的通道,左右各有值守的值房,相互连通,我们的人只要在此处动手,三公子的武卫必然救援不及。”

话音落,陵王似在思虑,修长的指间在石桌上缓缓扣着,一时未答。

柴屏也跟着沉吟一番,喃喃道:“不对……还是行不通。”

他刚舒展的眉头又皱起,“三公子离开皇城司时,卫大人必然相送,有卫大人护着三公子,我们不可能得手。”

“这个容易。”陵王道,“想个办法,把卫玠支开就是。”

“他不是想查当年明隐寺的血案吗?那就把当年父皇与宛嫔的事抛些线索给他,然后适时透露给父皇,卫玠居然追查到了宛嫔。宛嫔与程旭,是父皇最大的私隐。父皇若得知了此事,必然会传卫玠去文德殿,从重处置。”

“至于如何引明婴离开皇城司,这就更容易了。卫玠去了文德殿后,随便找个人告诉明婴,卫玠受了父皇重惩。卫玠毕竟是经明婴指点,才从方家入手,追查明隐寺血案的,程明婴这个人讲善义,得知卫玠因他受罚,必然急着过去帮忙,他在这种情形下离开皇城司,一定不会留神自己的安危。”

柴屏喟叹道:“殿下这个计划,实在是□□无缝。每一步都有事实支撑,三公子即便要推敲,也找不出纰漏。”

“这是因为他失忆了。”陵王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有这么一次机会。”

他想了想,摇头道:“但是明婴还是太聪明了,这样的机会有且只有一次,一定要万无一失。”

“这样,宛妃的线索,你让周家的五哥儿去透露给卫玠与明婴。”

“属下听闻那周才英儿时常与三公子玩在一处,如果我们找他帮忙,他临阵倒戈,我们岂不功亏一篑?”

“他不会。”陵王一笑,“其实这一点本王该多谢卫玠。”

“若不是卫玠打草惊蛇,为了查明隐寺的案子,问到周才英那里去,惹得周才英惊慌失措来求本王庇护,本王也不可能得这么一枚有用的棋子。”

他站起身,步到小池塘边,盯着池水里的游鱼,“明婴失忆了,卫玠又没失忆。他怎么也不多想想,周家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周洪光怎么可能在差事上犯糊涂?当年周家之所以被父皇遣离金陵,实则因为周才英可能目睹了那场血案。而今周家好不容易回到金陵,卫玠又拿明隐寺的案子问到周才英跟前,岂不逼得周才英病急乱投医么?”

柴屏道:“周家当年本来就是因为明隐寺的血案被调任,如果由这位五哥儿主动把线索告诉卫大人,卫大人顺着往下查,只会越查越真,越查越不会生疑。而三公子信任卫大人,卫大人不生疑,三公子就必不会生疑。”

“而且,周才英也绝无与明婴透露实情的可能。”陵王道,“明婴兄长,琮亲王府大公子的死,跟这个周才英有些关系,因此明婴最厌烦他,周才英不知道明婴失忆,躲他都来不及。”

柴屏道:“属下明白了,这么看来,三公子想要脱身,除非他能忆起所有的事。可他眼下就如换了一个人似的,这些疏漏是不可避免的。”

他说罢,拱手弯身一揖:“待两日后东窗事发,属下会以忠勇侯一案案情有异为由,带人去皇城司寻三公子,确保三公子绝无可能脱身。”

“但是你带人过去还不够,皇城司内外衙的通道并非无避处,我们人手不够,倘有人路过,帮他一把,亦或他藏入一间值房内,拖都能拖出一条生路。”陵王道。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一双多情目微微敛着,泛出冷凛的光:“放把火吧。”

作者有话要说:  稳住不慌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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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六章

月末一场倒春寒, 金陵竟落微雪。

这日,程昶刚起身, 一股寒气便顺着窗隙涌来, 逼得他笼紧衣衫。

他这几日身子都不大好,有些疲乏无力的感觉, 请太医来看过,只说是操劳所致,开了些不大起作用的安神药方。

程昶爱惜身体, 左右忠勇侯的案子已结了,他便没去衙门,成日在王府养着,直到昨儿个半夜,卫玠忽然派人传信, 说明隐寺的案子有眉目了, 请他过去皇城司一趟。

程昶用过早膳, 孙海平伺候他吃完药,见外间雪未止,又翻出一身鸦青绒氅为他披上, 他看程昶脸色苍白至极,不由道:“小王爷, 要不您歇一日再去吧。”

程昶一摇头, 他做事不爱拖沓,何况明隐寺的血案是关乎他性命的大事,“先去问问情况。”

皇城司在绥宫西门外, 离琮亲王府有些距离,驱车一个来时辰,等到了衙司,正午已过了。

程昶让武卫候在衙外,独自撑了伞,往衙署里头走。

卫玠一双长腿搁在一张高桌上,正枕着手臂,等在外衙。

他一见程昶,“哟”了一声道:“怎么脸色不好?云家那小丫头走了,你犯相思症啊?”

程昶听他插科打诨,没理他。

卫玠也没多说,引着程昶往内衙里去,等过了通道,他说道:“老狐狸不信任我,这两日让宣稚负责调换皇城司和殿前司的人手,外衙里没几个信得过的,烦死了。”

程昶说:“你就没趁机往殿前司安插|你的人?”

卫玠吓了一跳,连忙四下看了看,煞有介事:“这你也能想到?了不起。小心点,别让老狐狸的人听到了。”

然后他语锋一转,长叹一声:“我告诉你,我可能犯了大忌了。”

程昶问:“什么忌?”

“你前几日不是让我顺着方家这条线,查一查当年明隐寺的血案?我就顺便查了查方家至今还活着的几个人,那个方府小姐,就是云洛的遗孀,不简单。”

“方芙兰?”

“对。方远山被斩后,方府一家子不是被充军就是被流放了,结果你猜这个方氏为什么能留在金陵?”

“听说是宣威将军归朝,拿军功求陛下赦免了她的罪。”

“那是后头的事。我是问,当时方府被发落后,一家子都离开了金陵,这个方氏,为什么没跟着一起走?”卫玠道。

不等程昶答,他就接着说道:“当时方远山被斩,方家的人逃的逃,散的散,方家夫人隔日就自缢了,后来朝廷发落的旨意下来,只有方氏一人留在府中。刑部想着左右一个女子罢了,只派了两名衙差到府上拿人。结果你猜怎么着?这两名衙差当夜就暴毙了,听说是七窍流血死的,尸体就在方府。”

程昶一愣:“这么大的事,后来怎么没听说?”

“有人帮忙善后了呗。”卫玠道,“到底是谁善的后,我还没来得及查,反正那两个衙差死了,方氏没走成,这才有机会进宫向皇贵妃求情。”

程昶顿住步子:“你查查陵王。”

“你怀疑他?”卫玠愣道,“前几次杀你的人不是老四吗?”

程昶没答。

纵然目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郓王,他对陵王总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那日他带着雪团儿去秦淮水边找线索,雪团儿最后奔向了方芙兰。

虽然方芙兰解释说,她与雪团儿相熟,是因为曾在皇贵妃宫里见过它,但程昶一直不大信她——仅见过几回,雪团儿就能在秦淮来往行人中认出她?

不过方芙兰这番话,倒是无意中点拨了程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