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现代不少女孩子绝不相信男女之间有单纯的友情一样,司卿也不相信阿泽单单因为报恩就能用命去保护叶无莺。他无法理解这种人,难免要将这些人想歪。
这辈子,他处心积虑要让叶无莺早早来京城,未必不是因为不想让叶无莺同阿泽碰上,他知道,阿泽要到明年才会入学,原想着这会儿他指不定还在哪儿的深山里,自然不可能再与叶无莺碰上。
谁知道……
但叶无莺既然带了他,司卿也不能执意将阿泽丢出去。
只能维持着难看的脸色,带着他们去了巫殿。
巫殿虽在南郊,却事实上还在京城的范围内,距离并不远,明明是冬天,他们越往南去,这地下的草场便愈加郁郁葱葱,完全违背了生物的生长规则,这种草照理来说绝不可能在这种气温里还维持着春天般的长势,绿得几乎像是塑料做的,甚至像是刷过一层油亮的漆。
但巫本就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断的一群人,所以,那占地极广的巫殿背靠神巫山,在视线中延伸开来的时候,着实算得上巍峨壮丽。
巫殿称之为殿,事实上并不全然是宫殿的模样,反而有不少塔,甚至在那些个遮天蔽日的巨木之上,也隐隐有些修葺得很是华丽的屋舍。总之,这是一个画风很诡异,几乎带着某种虚幻感的地方,一眼并不能看的全。
司卿一路带着他们,走到最西的山麓,就是巫殿的客舍。
比起进来时看到的那些不少用金属和琉璃制作的华丽屋舍,这里简直就是到了贫民窟,木屋、竹屋,甚至是稻草屋,一看就是住的人自己搭的,多少有些粗糙,又全不讲究规划,不仅乱糟糟的还很低洼难看。
当然,也不乏一些瞧着还算不错的屋舍,可见主人是用了心的,但在这样的环境里,怎么都不会显得有多少格调。
只有最边上有一排青石大屋,这是给偶尔一些真正的巫的客人住的,若是客人要来,便要先派自己的仆从来打扫屋子,可别指望巫殿的人给你打扫。
叶无莺并不想住在那青石大屋里,因为住在那里的人定然会被其他人排挤,少不得要招两个白眼,若是短期还好,长期住的话绝不合适,而且巫殿吝啬,若是住在那里,巫殿会收一笔不菲的租金。司卿也知道他不会想住在那里,他早早就给叶无莺选定了一块地,山脚下有一棵大树,已经生长了上万年,枝叶繁茂全然遮住了阳光,是以其他住客都主动离那里一段距离。司卿却早早的已经在那里给叶无莺建造树屋。
于是,当叶无莺瞧见那连木梯都已经架好的树屋时,忍不住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三年前。”
“万一我一直不答应要住到这里来呢?”
司卿笑了,笑得略微有些狡猾,“你总会答应的。来吧,看看这里怎么样。”
还有什么怎么样?自然一切都准备得很贴心,十分符合叶无莺的审美,又不乏舒适,甚至是叶无莺上辈子提过的沙发靠垫之类的一样不缺,地上都是锃亮的木地板,甚至连墙上的挂饰都考虑到了,几个漂亮的金属架子上,甚至摆放着颜色鲜丽的花草。
一切都符合叶无莺的喜好,看着就知道是用了很大心思的。
“谢谢。”最终,叶无莺还是说。
他看向书房里那满满的一法不大,只有这么一个书架,叶无莺刚走过去,就听到司卿说,“我在这个书架上下了巫术,唯有你和我可以取下这个架子上的书看,其他人若是碰一下,便会犹如火烧,疼痛钻心。”
叶无莺一怔,拿起一本翻开,入目就是司卿那一笔秀丽悦目的字迹。
“我把我能想到的所有都写了下来,还有这几年里京城的变化形势,”司卿轻轻地说,“我知道你用得着,只希望能有那么点帮助。”
满满一书架,少说也有上百本,全部都是手写的字迹,他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司卿亲笔,每一本俱是一样。
这里面花的心思毋庸置疑,司卿到这巫殿也不过五年,这五年中他还要努力修炼巫力,从回到五岁那日起,到今年满打满算不过七年,要在七年里晋升到大巫,其中艰难自不必说,然后,他还要写这一书架的东西。
叶无莺了解司卿,上辈子的司卿可以说是万事不挂心的,他要挂心做什么呢?身为一名巫,那些个世家皇族再如何掐得风生水起,又干他何事,巫本就地位超然,他一生都不缺富贵,更因巫殿看重,身份极高,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他着实不用去注意那些个繁杂事务。
可是,此生为了叶无莺,他从回来的那一天起,便已经开始做这件事,才有可能此时将这一书架呈现在叶无莺的面前。
叶无莺垂下眼睑,忽然觉得手中书重逾千金,他抬起手臂的时候,都觉得有些困难了。
司卿变了吗?其实他没有变。上辈子情浓之时,他也是恨不得将心都掏给叶无莺的,只是生性霸道多疑,又有些偏激,旁的那些挑拨离间实则都是虚的,若是真正两心不移,坚定如初,怎会如此?不过是他们俩都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着,到底摔倒在半途,这一摔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司卿用错了方法,叶无莺又不是能忍的性子,到底只是个决裂的结局。
说他没变,实则又变了,收敛了脾气,也有了耐心,他成熟了,不再像个任性的孩子。
譬如眼前这些个字迹,也是一般收去了狂放的棱角。
此生重回,他是定然不肯再如上辈子一般重蹈覆辙了。
用心良苦,绝非一朝一夕。
第43章
而且,叶无莺只草草扫过一眼,便知道这绝不是简单地只大概写一段了事,司卿前前后后都经过了梳理,将事件写得钜细靡遗,尽量不加入任何个人的情绪,包括他自己做的一些事引起的变化一样记录其中。
巫自然也是读书的,到巫殿的孩童都是世家子,五岁已经开蒙,经过最基础的教育,到巫殿之后,开始修行巫力,多多少少会在巫殿的神树之下开启一些慧智,读书自然没有什么阻碍。
巫之中,并没有特别愚蠢的人,脑子不行的多半没办法成为巫。正因为都是聪明人,扭曲起来更加变本加厉。
司卿的字很不错,而且是属于这方面有天赋的那种,还带有很明显的个人特色,哪怕那些个不羁狂放尖锐棱角都收敛不少,叶无莺还是可以一眼看出他的字。
他将手中的架,转过头来说,“我愿意住到巫殿来,也很坦然地接受你的帮助,若是算上上辈子,是你欠我而不是我欠你。”上辈子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司卿简直是将整个京城的人得罪了一半,压根儿是想干什么干什么,任性得不行,若不是仗着巫的身份,早被人套麻袋半夜打死了,彼时巫殿内讧,司卿差点就被人借着这个名目给弄死了,叶无莺曾救过他一命。“但上辈子是上辈子,原也不能这么计较,这事,算我欠你一次。”
虽然重生了,这一命似乎也没有多大意义,但若非那一次,司卿根本不可能活得比叶无莺还长。
听到叶无莺这么说,司卿略有些不高兴,却叹了口气,“若非是我,你现在仍在博望城,谁也不能拿你如何,所以,既然是我想让你来京城,这结果也当是我承担,所以无莺,你并不欠我。”
现在想来,早来京城未必全是坏事,在这样高压的环境里,对叶无莺的修行不是全无帮助,而且,要等到几年后再来京城的话,想要在这里经营出自己的势力难之又难,因为几位皇子皇女早已经有了气候。而现在即便是年龄最大的大皇女,背后也未必站着多少人,不像是上辈子京城能掌控的势力几乎都被他们瓜分完毕。
大有可为,这也是叶无莺并不抗拒早早来到京城的根本原因。
只是这大有可为的同时,也是处处危机,他需得更加小心谨慎。
“对了,这件事你准备怎么解决?”巫殿内讧不算太大的事,过个十年八年的就要内讧一次,毕竟天巫不合那是个历史遗留问题,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长年累月下来了,不合了不知道多少次,也没见巫殿就此玩完。
难就难在有人存心利用巫殿内讧,总要搞死几个臭名昭著的巫,譬如司卿,上辈子便是最臭名昭著的那个。
司卿微微一笑,“我这辈子难道还不够韬光养晦?”
叶无莺:“……”看你对那徐惠商的样子,实在是看不出“韬光养晦”在哪里。
“本来小心一些,不至于就被算计了,”他冷冷一笑,“不过是那人不甘心。”
听他这样说,叶无莺就忍不住又瞧了一眼司卿的脸,他这样的皮相,招人到这种程度,也难怪有人宁死也要得一回他。
这边说上几句,窗外传音用的灵鸟已经扑腾着翅膀落了下来,叶无莺赶紧跳过去看,他既杀了那赵弘旻的心腹并两个谋士,一时间不能再到外面招摇,绿歌之事便请了叶慎恬去打听,只说不计代价,能救出人来就行。
“绿歌失踪了。”他的脸色沉下来,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绿歌的命牌还完好无恙。
司卿皱着眉:“须得知道这命牌是谁做的,方能通过命牌找到她。”
巫制作的命牌自然只有巫能够掌握此人的一切,这也是为何巫殿敢用那些个穷凶极恶的匪徒,因为只要掌握着他们的命牌,并不害怕他们翻出天去。
可绿歌他们几人是那人给的,叶无莺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巫帮着皇室做的命牌。
“更有可能的是,做这些命牌的巫已经死了。”司卿平静地说。
叶无莺惊讶地朝他看去。
司卿讥讽说:“你以为皇室用的人会舍得让外人操控吗?这个做命牌的巫要不然就是垂垂老矣濒临死亡,要不就是沦为巫殿和皇室交易的牺牲品。”他轻轻笑了一声,“重来一次,倒是对巫殿这地方的规则知道得更清楚,它并不是什么真正高高在上的神坛,巫殿底蕴深厚,本可以谁都不怕,但既然有人,就有诱惑、有弱点,所以,偶尔和一些世家有交易也实属寻常。”
巫大多生活阔绰,因为巫殿对他们绝不吝啬,而巫殿的财富基本都是三大祖巫留下的,等于说是坐吃山空,因此再大方也有个限度。有些巫生活却穷奢极欲,单凭巫殿的供养那显然是不够的。
“若这巫真的死了,他的巫骨在谁的手里,谁就能够完全操控这些命侍。”司卿继续说。
叶无莺冷笑起来,“这还用说?肯定在那人的手里。”
上辈子他没有命侍,对这方面着实不大了解,他知道命侍的存在之后,也意外过为何其他那些有命侍的人瞧着对命侍也未必有多信任,原来原因在这里,因为命侍再怎么性命掌握在你的手中,本质上却还是握在皇帝的手里,他们是皇帝的人,可以对你忠心耿耿,但若是你对皇帝有碍,他绝不会站在你这边。
听到司卿的解释,叶无莺对谈凯江傅斌他们也留了一份心,尽管正常情况下,他不觉得自己的利益会与座上那人有什么冲突。
可惜的只是,他不可能冲到皇宫里,叫那人帮他把绿歌给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