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草菅人命(1 / 1)

这天傍晚,叶小天路过罗大亨家,正好碰到大亨和洪百川父子站在家门口。

洪百川板着脸正训斥大亨:“你这混小子,这一天都死到哪去了,啊?一大早就找不到你人,成天不务正业,我不是说过你要是不想上学就得学着做生意吗?”

大亨耷拉着脑袋,憨憨地道:“喔……”

“你……你……”洪员外指着儿子,好半天才忍下一口气:“你这混帐,早晚把你老子气死!”洪百川恨恨地骂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恨恨地往前一递,道:“拿着!”

大亨迟疑着上前,从父亲手中接过那张纸,打开一看,登时喜笑颜开:“银票!三千两!”

大亨赶紧收好银票,低着头,忸怩着说道:“爹,这么多零花钱,人家怎么好意思拿?不过爹你尽管放心,我会省着点花的。”

洪百川狠狠地瞪着儿子,瞪了半天,终于化作无可奈何的一声长叹,颓然道:“这三千两银子,是给你做生意的本钱。爹也不指望你能做多大的生意,只要你能在一个月内成功地开一家店面,月末的时候爹去盘帐,扣除成本后小有盈余就行。”

罗大亨一脸茫然,一副鸭子听雷雾煞煞的模样。

洪百川一看儿子那副蠢样儿,不由得心火上升,差点儿又要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强自咽下这口恶气,忍气吞声地继续指点:

“做生意呢,不要吝啬本钱,宁可贵些,也要挑个热闹繁华的地段。比方说,在十字大街盘下个店面,也不用太大,哪怕是卖些日用杂货,就那地方也赔不了钱。”

大亨道:“哦!”

洪百川听了这样简单的回答,眉锋陡地一立,竖起如刀,随即缓缓垂下,有气无力地挥手:“记住!一个月,就一个月!到时候你若生意做赔了,就给我乖乖滚回县学去,学成学不成的……至少在那里你能少惹些事!”

洪百川说完,对站在一旁的叶小天拱了拱手,耷拉着脑袋走开了。

看样子,他这只是于绝望中做一次最后的尝试,其实对儿子根本不抱什么希望。

叶小天同情地看着洪百川远去,又回头看向罗大亨。

罗大亨看着银票,噘着嘴巴,不乐意地嘟囔:“就给这么点本钱……”随即把希冀的目光投向叶小天:“明天我来找大哥,咱们一块儿去挑店址。”

次日叶小天带人下乡催租,忙活半天劳而无功,只得折返。

叶小天领着一帮捕快没精打采地回转县衙,刚要举步进门,就听一阵哭声远远传来。

叶小天扭头看去,就见一群人连哭带喊朝县衙赶来,其中几个百姓还用门板抬了一个人。

一个捕快马上迎上去,大声喝道:“县衙门口,嚎什么丧!走开走开,谁敢在此闹事,就抓你去见我们典史老爷,打得你屁股开花。”

一听这话,人群中吵吵嚷嚷起来:“典史大人在哪儿?我们要向典史大人鸣冤!典史大人张贴榜文,说要整顿葫县治安、治理葫县宵小,我们求典史大人做主啊……”

叶小天走到那伙人面前,咳嗽一声,道:“本官就是本县典史,你们有何冤屈要诉?”

那伙人中冲出一个白发苍苍两眼红肿的老汉,卟嗵一声跪倒在叶小天面前,一颗头磕在地上“砰砰”直响:“青天大老爷,您可得替小民做主哇,我儿子……他……他死得冤枉……”

“人命案子?”叶小天听了怵然动容,刚才他还以为门板上躺的是个病人呢。

叶小天见这老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便指了指一个虽然面带悲戚,但神色尚还镇静的男子:“你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回典史老爷,草民名叫古月,门板上躺的那人是草民的表弟,他……被人活活打死了。”

叶小天惊道:“被人活活打死?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如此妄为?是谁下的手,为何下手杀人,你从头讲来!”

古月又叩一个头,便对叶小天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原来他那表弟姓郭,叫郭栎枫,是“醉仙楼”的一个大厨,家境尚好。

他那邻居名叫徐林,却是一个恶棍,踢寡妇门、刨绝户坟,坏事做绝的主儿。

郭徐两家中间原本隔着一小块地,两家各占一半,平时种些青菜自用。

如今徐家翻盖新房,不但把这块地圈了进去,还把自家的院墙和郭家的房山墙接在了一起。

这么欺负人的事郭家如何能忍?

便找徐家理论。

不想徐林正与一班酒肉朋友在家饮酒,这些人都是坊间的狠角色,与郭栎枫一言不合,便即大打出手。

古月道:“我那表弟伤了内腑,一路上就呕血不止。抬到医馆,还不等郎中施救,他就一命呜呼了。”

叶小天听到这里,愤怒满腔:“这恶邻竟然如此跋扈,可见平日里是如何的为祸乡里!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打死人命!”

叶小天扭过头,李云聪马上往人堆里一躲,扮出路人甲的模样来。

叶小天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又向众捕快们看去,这一看,叶小天顿时有些泄气。

其他地方胥吏捕快一向被百姓形容为虎狼,其凶恶可见一斑,偏偏葫县风水不好,此地捕快一向是习惯扮鹌鹑的。

叶小天只一回头,众捕快的眼神便躲躲闪闪,没一个敢与他对视。

叶小天皱了皱眉,目光一扫,锁定一人,用手向他一指,大声喝道:“周思宇,你过来!”

其他捕快紧张的神情马上放松了,幸灾乐祸地看向周思宇。

这周思宇是个老捕快,还是个副班头,叶小天命他带队拿人,本也算是合情合理。

不过叶小天之所以选中他,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因为此人老实,全无一般胥吏衙役的油滑,更不懂得阳奉阴违。

周思宇苦着脸走到他身边,嗫嚅着小声道:“典史老爷,这个人……咱不能抓啊……”

叶小天愕然道:“不能抓?一个地痞,打死人命,你说不能抓?”

周班头低声道:“大人,这徐林原本只是坊间一个泼皮,当然能抓。可他最近投靠了齐大爷,一下子就抖起来了,所以才如此猖狂。他是齐大爷的人,咱就得慎重了。”

叶小天皱眉道:“齐大爷,哪个齐大爷?啊!你是说齐木?”

周班头点头道:“对!就是齐木,齐大爷。大人,齐大爷可是咱葫县真正的爷,爷字辈里第一号的人物,咱们招惹不起呀。”

叶小天冷冷地看着他,嘲讽道:“齐大爷是爷,所以他们家的狗咬死了人,咱们这些吃公家饭的人,也得把他们家那条狗当爷供起来?”

周班头老脸一红,期期艾艾地道:“大人,不是有那么句老话么,打狗还得看主人!徐林是条恶犬,他的主人却是……”

叶小天忍不住冷笑起来:“自我到了葫县,一直听人说起齐木这么一号人物,可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就连官府都畏之如虎。徐林打死了人,而且他只不过是齐木手下的一个小角色,齐木很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手下有这么一号人物。你们拿着朝廷的俸禄,居然把人命当儿戏?”

周班头苦笑道:“大人啊,孟县丞与齐大爷平素里可是称兄道弟,关系异常亲密。孟县丞是您的顶头上司,咱们如果想动齐大爷的人,是不是……先跟孟县丞打声招呼?”

“用不着!”叶小天怒了,加重语气道:“这是人命案子,不是寻常的滋事斗殴!人命关天,就算跟孟县丞打声招呼,难道他敢让我们无视一桩人命案子?周班头,你平素在县衙里进进出出,看见那块戒石了吗?如果你不认识,我可以告诉你,戒石上写的是‘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周思宇垂下头,低声道:“大人……”

叶小天道:“既然你还叫我一声大人,那么就马上遵令行事!真出了什么差错,本典史一力承担!”

“这……卑职遵命!”

叶小天又看向那些窃笑的捕快:“很好笑是不是?看看你们的怂包样,身为捕快,就算你们欺男霸女、鱼肉乡里,都比现在强!还知不知道廉耻?人家当你是孙子,你也习惯把自己当孙子了,还真是一群孙子!”

那些捕快不笑了,被他骂得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

过了一会儿,一个叫马辉的捕快悻悻地道:“大人,您是刚来葫县,不知道齐大爷这号人物,齐大爷他……”

叶小天喝道:“齐什么大爷,不就是一个军户人家出身,如今做了驿道马贩子的商贾吗?本官跟罗巡检都称兄道弟,他齐木在我面前充什么大爷?爷爷爷,你还真是给人当孝子贤孙的命!”

马辉脸庞胀红,额头的青筋都绷了起来,咬着牙道:“成!大人您只要吩咐下来,小人就去拿人!不过……要是惹恼了齐木……”

叶小天道:“天塌下来,还有我这个典史扛着。只要我不倒,就砸不到你头上!”

马辉用力点点头,攥紧刀柄,胀红着脸对周思宇道:“周头儿,我跟你去!”

叶小天伸手一指其他捕快,道:“不要以为你们不作声就可以做缩头乌龟,你们都听周班头调遣!本官现在要去见县尊大人,回头我要看到你们把那个徐林给我带来!”

众捕快面露苦色,不过周班头老实,不敢抗拒上命,马辉则跟艾典史呕上了气,他们也不敢多说,只好跟着这两个人,硬着头皮去拿人。

叶小天又对古月道:“你们不要哭了,抬起尸体,且去大堂外候着。本官正要去见县尊大人,会把此事如实上报。等那徐林逮捕归案,一定还你们一个公道!”

郭家人感激涕零,对叶小天连连磕头。

叶小天看看门板上那血肉模糊的尸体,也不想再上前仔细勘看了。

他叹了口气,示意衙役带郭家人去大堂,自己则正了正衣冠,向二堂走去。

叶小天一边走一边想:“这县衙还真是聋子耳朵——摆设,真不明白既然如此,朝廷还设这么一个衙门干什么,拿来当笑话看么?你们让我当这个不情不愿的典史,可是没少给我找麻烦。那我也找点儿麻烦,咱们一块尝尝吧!”

叶小天进了二堂,就见苏循天有气无力地坐在那儿,花知县负着手,蹙着眉头在堂上踱来踱去,苏循天身边还有一个女子正弯腰向他询问着什么。

叶小天匆匆一扫,就觉那人身段儿异常销魂,再一看,认识,他去看水舞时远远瞧过一眼,竟是县尊夫人苏雅。

叶小天走上堂去,拱揖道:“见过县尊大人。”

花知县还没介绍夫人,叶小天也只好当作不知她身份。

苏雅听到声音,回眸一看,娇靥如花,眸光魅丽,那种江南水乡、大家闺秀的温婉优雅气质当真令人惊艳。

见有外人到了,苏雅也不多说,只向丈夫颔首示意,又对弟弟小声叮嘱两句,便退向屏风后面。

如果叶小天是真典史,既然撞见了,花知县当然要向他介绍一下自己的夫人,但是对这个打算一个月内就干掉的替死鬼,花知县就没那个心情了,转身也离开了。

叶小天本打算把案情禀明县尊,转念一想,反正人犯还没抓回来,便再等等也无妨,于是让人去大堂外知会一声,叫郭家老少暂且等候,稍安勿躁。

再说周班头领着马辉一班人匆匆赶往徐林家,徐林竟然不在,他和那班兄弟暴打了郭栎枫一顿后,就带着酒意出门了,家里只有妹子徐小雨。

这徐林十三岁那年父母先后亡故,家里只剩下他和妹妹徐小雨相依为命。

没了父母管教,徐林从此偷鸡摸狗、坑蒙拐骗,跟一帮泼皮鬼混在一起。

因为胆大手黑,很快就成了这帮泼皮的头儿,为害乡里,无恶不作。

徐林十五岁那年,有一天晚上喝醉酒回家,妹子扶他上床,给他端茶倒水。

徐林见妹子穿着小衣,在灯下影影绰绰透出一个鲜嫩的身子,突然兽欲大发,将妹子摁倒在床上。

徐小雨那时候还不到十二岁,吓得大哭,拼命推挡着哥哥脱她衣服的双手。

可徐林红了眼睛,不由分说就脱光了妹子的衣服,分开两条白嫩的大腿,将胀硬的鸡巴对准妹子胯间的一线天,不管不顾地顶了进去……

次日徐林酒醒,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自扇耳光,声泪俱下地乞求妹子的原谅。

一夜未睡的徐小雨眼睛早已哭红,低着头沉默不语。家里只有这个哥哥,她还要仰赖他才能生存,不原谅又能怎样?

要说这徐林虽然在外面飞扬跋扈,在家里对这个亲妹妹倒是一直呵护有加。

如今铸成大错,他也是诚心赔罪,又是买好吃的,又是给妹子做新衣服,千方百计地哄她高兴。

徐小雨年纪还小,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在哥哥面前又有了笑模样。

过了几天,徐林半夜里又偷偷摸到了妹子床上,徐小雨半推半就跟哥哥再次成就好事。

这之后,兄妹两人便经常鬼混,白天是兄妹,晚上做夫妻。徐小雨渐渐尝到了滋味,反过来经常撩拨徐林,把徐林搞得都有点吃不消了。

欲求不满的徐小雨越来越放荡,跟徐林手下的泼皮们打情骂俏,背地里暗度陈仓……再后来,徐小雨甚至还在外面勾勾搭搭,与好多男人有染,为此还打过两次胎,这两个孩子的生身父亲是谁,就连徐小雨都搞不清。

一个女人如果不在乎脸面和名声了,那真是比男人堕落得还要疯狂、彻底。

徐小雨仗着哥哥的威名,不但风流淫贱,而且刁蛮泼辣,没人敢惹。

她今年都十八了,却没人上门提亲,这名声早就臭大街了。

周班头确实老实,虽然他很怕气焰熏天的齐大爷,可是叶小天已经下了命令,他一样不敢违拗。

再者说,叶小天拍着胸脯说出了事有他顶着,周班头自忖自己只是一个听命跑腿的人,齐大爷就算不满,也不会跟他这样的小人物计较,便不肯偷懒耍滑,免得受典史责罚。

周班头见到徐小雨也有点发怵,好言劝道:“小雨姑娘,你哥哥犯的是人命案子,逃是逃不掉的。如果你们一味包庇,到时候也难逃罪责。你还是说出他的去向,究竟是非如何,老爷面前自有公断。”

那徐小雨端着个盆儿正要洗衣服,一听周班头这话,把木盆往地上狠狠一掼,破口大骂:“我日你娘咧,你耳朵塞驴毛啦,听不懂人话是吧?老娘都说过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你还叽叽歪歪的,你有完没完?”

马辉抱着肩膀站在一边冷笑,他来是来了,可没打算出力。

徐家人都是什么操行,他很清楚,何况背后还有齐大爷那位大人物。

艾典史不知深浅,居然敢摸齐大爷的虎须,他现在就等着看艾典史的笑话呢。

周班头被这小姑娘骂得老脸通红,讪讪地道:“小雨姑娘,有话好说,你别骂我娘……”

徐小雨跳着脚骂道:“我日你娘,我日你娘,我就是日你娘!你能怎么着?”

周班头怒道:“你哥他犯了人命案子!”

徐小雨大骂:“犯了人命案子咋啦?郭胖子那一家人,活该找死!我日你娘,你有本事自己去找我大哥。你去呀,你去齐大爷家里找去,借你俩胆儿,我日你娘!”

周班头额头的青筋都绷起来了,呼呼喘着粗气,大声咆哮道:“我都说了你别骂我娘,你个姑娘家家的,怎么嘴巴啷叽的这么不干净!”

徐小雨嚣张无比地骂道:“我什么样儿轮得到你个老棺材瓤子教训?我日你娘,我就日你娘,日死你娘,你能把我怎么着?”

周班头是老实人,可老实人一发火,神鬼无忌。周班头暴跳如雷,跳起脚儿骂道:“我……我日你娘俩儿!”

徐小雨一呆:“你敢骂我?”

徐小雨突然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十指箕张地就往周班头脸上挠去:“我日你娘咧!”

两人一边对骂,一边厮打作一团。

真要说打,小雨姑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过周班头。

但周班头哪好意思真的动手打女人,顶多也就是用手臂推挡,小雨却是十指尖尖,牙齿利利,无所不用其极。

不一会儿,周班头不只脸上,就是双臂双手,也都被小雨挠出了道道爪痕。

周班头被小雨挠个满脸花的时候,徐林带着几个泼皮出现在了青山沟。

一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削瘦青年快步从坡下跑上来,徐林马上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那个叫祥哥的人兴奋地喘着粗气道:“得手了,我在他们家水缸里足足下了三包蒙汗药。华家只有公母俩,那个小的不在,大概是狩猎去了。”

徐林微微一怔,遗憾地道:“可惜了,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是还得麻烦咱们再动一次手,真他娘的。”徐林说完,挥挥手道:“干活了!”

草丛中钻出来五个人,个个歪眉吊眼,不似善类。

他们的长相倒不是如何的面目可憎,只是平时习惯了这些不像正经人的表情,久而久之,自然就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几个泼皮冲进华家,先用牛筋把昏倒在饭桌旁的华老爹夫妇绑了,然后就在屋里翻箱倒柜搜出了虎皮。

徐林把虎皮接在手中,细细抚摸着那光滑美丽的皮毛,哈哈大笑。

几条壮汉就在华家院子里掘了一个大坑,又到院前小河边挑来几十担水,倒入坑中。

徐林冷冷一笑,吩咐道:“把那公母俩拖过来!”

几个泼皮把华老爹夫妇拖过来丢进大坑。

老两口一入水,那蒙汗药的劲儿就过去了,可是二人双手都被反缚于身后,牛筋一沾了水又韧又滑,如何能挣得脱?

华老爹强挣着抬起头,愤怒地叫道:“你们干什么?”

徐林狞笑道:“干什么?得罪齐大爷的那一天,你就应该知道有今天!”徐林打了个响指,祥哥等人一言不发,转身就去把他们扛下山坡的口袋一只只拎过来,徐林吩咐道:“倒进去!”

祥哥几个人打开那些口袋,便往水坑里倾倒起来。一股白烟升腾而起,华老爹夫妇马上就感觉水温迅速升高了。

华老爹突然明白过来,不由大骇,脱口叫道:“石灰!你们这些畜……咳咳咳……”

水温以奇快的速度升高,华老爹夫妇只骂了几声就感到灼痛难当,忍不住大声惨叫起来。

徐林等人站在坑边哈哈大笑,这泡石灰水的办法,是当地土司惩罚罪犯或者冒犯自己的人最常用的一种方法。

其他如挖心、割舌、剥皮、牵鼻等,也都是土司惩罚他人常用的手段。

“老东西,叫你不知好歹,跟齐大爷做对,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徐林恶狠狠地摞下一句话,听着华老爹夫妇撕心裂肺的惨厉叫声,虽然其他山民住处尚有些距离,还是担心有人听见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遂把手一摆,喝道:“走!”

华老爹夫妇在石灰坑里惨叫翻滚,仿佛掉进沸水锅里的两条泥鳅,皮肉一块块脱落,鲜血迅速把白色的石灰水染成红色。

他们的身体磨擦在粗糙的土壁上,煮熟的皮肉脱落下来,露出了森森白骨。

等到离华家最近的一户人家隐约听到凄厉的惨叫,赶来华家探看时,华老爹夫妇漂浮在血红色的石灰水中,热气蒸腾,白骨森森,已然气绝身亡。

叶小天在县衙等了很久,周班头带着马辉等一班捕快回来了。

叶小天一看周班头,又惊又怒地道:“周班头,你这是……被徐林打的?”

周班头垂头丧气地道:“典史老爷,徐林不在家。卑职想询问一下他的去处,他那妹子便破口大骂,满嘴污言秽语。卑职一时不奈,与她争辩了几句,结果……”

叶小天大怒:“一个女人把你打成这样儿,她会武功?”

周班头摇摇头:“终归是女人,卑职怎好挥拳相向,所以……”

“放屁!你活该被打!”叶小天勃然大怒,指着周班头的鼻子大骂:“你要讲风度也得分地方、分清楚对谁!但凡女人就打不得?那打仗的时候派一堆女人上去就好了!战场上不分男女,律法上便男女有别?你是县衙班头,被一个女人打成这样,很光彩吗?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执行公务!”

周班头满脸愧色,叶小天恶狠狠地道:“你若是因为家庭琐事打老婆,老子都看不起你!可你执行公务时因为对方是女人,就不但不能执法,身为执法人员还被人打成这副熊样儿,老子一样看不起你!”

周班头垂着头,老老实实地道:“是,卑职记住了!”

叶小天又看看后边那些捕快,最后把目光定在微微冷笑的马辉身上:“这么说,徐林没抓到?”

马辉道:“徐林不在家,又不知他去向,如何抓得到?”

叶小天厉声道:“没有抓到那就继续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就不信他不回家。你,带几个人,给我去他家附近蹲坑守候,只要他一出现,马上把他给我锁了!”

马辉有些意外地看了叶小天一眼,问道:“大人你真要抓他?”

叶小天道:“不错!我跟他耗上了。我就不信,一县典史治不了一个泼皮!”

马辉道:“好!我去!只是等人抓来,大人你可别后悔!”

叶小天冷冷地道:“本官不会让你看笑话!”

马辉冷笑不语,叶小天看看周班头那副狼狈相,又不放心地嘱咐这班软弱无能的捕快:“你们抓人,只分该抓与不该抓。该抓的,不管是有女人、孩子还是老人阻挠,不管他是撒泼打滚还是装奄奄一息,该怎么办你们就给我怎么办!”

众捕快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遵命!”

待众捕快随马辉走了,叶小天又看看周班头:“好了,你快回家去找郎中抓些金疮药敷上,可别破了相。准你三天假,在家歇歇。”周班头怏怏地答应一声,转身也走了。

叶小天摇摇头,又去大堂那边,找到还等在那里的郭家老小,告诉他们徐林打死人后逃逸,不过料也逃不多远。

他已安排人手缉拿,叫郭家把死者暂且停在仵作房,回去等候消息。

郭家人本没指望县衙真能给他们撑腰,可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别无办法,只能把申冤的希望寄托于官府。

如今见叶小天真心实意帮他们办案,自然是千恩万谢地去了。

叶小天站在大堂门口,怔怔地出了会儿神,只觉整个葫县,貌似真正做事的倒是自己这个假当官儿的。

那些真正的朝廷命官,一个个的都在浑浑噩噩混日子,不禁自嘲地一笑。

花知县走进来,叶小天便对他说起徐林当街殴死人命一案。

花知县闻言大怒,厉声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小小地痞竟敢打死人命,真是无法无天,凶手可逮捕归案了么?”

叶小天道:“那凶手打死了人,便马上离开了家,想必是知道闯了大祸。下官派人缉拿,目前还未抓到……”

花知县道:“抓!明日画影图形,张榜各处,一定要把这等凶手逮捕归案,还百姓一个公道,还葫县一个青天!”

叶小天乍见知音,欣然道:“县尊大人说得甚是!我估摸着,那凶手十有八九是藏到了齐木家里,明日再抓不到人的话,我带人去齐家搜一搜。”

花知县登时变色,骇然道:“齐木?此事与齐木有何干系?”

叶小天解释道:“听说这徐林是齐木的手下,所以在坊间非常嚣张。”

花知县脸色一连数变,沉声道:“本县治安一向良好,如今竟有街坊口角,继而殴伤人命,其中必有蹊跷。我们也不能先入为主,只听一面之辞,须得慎重、慎重、再慎重。”

叶小天疑惑地道:“县尊大人的意思是……”

花知县道:“此事本县会交待孟县丞去办,事情很棘手,你就不要掺和了。”

叶小天默然半晌,答道:“下官知道了。”

叶小天一听就知道花知县畏惧齐木,便没有把他已派人去蹲坑抓人的消息告诉花知县,心想等我明天把那凶手逮捕归案,直接让郭家击鼓鸣冤。

到时凶手在案,你纵然想息事宁人,又能如何?

花知县见叶小天听劝,暗暗松了口气,忙道:“你今日辛苦了,这就回去休息吧。”

这时候,在县城打死人命,又去青山沟酿下一桩血案的徐林、祥哥一群地痞无赖刚刚回到县城。

几个人正商量着一会儿把虎皮献与齐大爷,得了赏钱后去哪里玩耍,忽听有人唤道:“徐大哥!”

徐林抬头一看,认得是与自己住一条巷子的一个泼皮少年。那泼皮少年凑到近前,神情诡秘地道:“大哥,你去哪儿啦?官府去你家找你呢。”

徐林一怔,讶然道:“官府找我做甚?”

“你还不知道?郭胖子让你给打死啦!”

徐林动手固然够狠,可当时郭栎枫只是呕血不止,徐林也没想到他这么不禁打,不禁有些发愣。

祥哥等人见了,便讥笑他道:“徐大哥,你本来泼天的胆子,怕个逑啊!不要忘了,你现在可是齐大爷的人,官府想来也是走走过场,还敢把你怎么样?”

“嗤!”徐林不屑地冷笑,睨了他们一眼,傲然道:“我怕什么?只是没想到那郭胖子这么不禁打,所以有些意外。”

泼皮少年道:“还有呢,那捕快去你家找你。因为你不在,和你妹子口角起来,后来还打起来了。”

徐林怒道:“打起来了?谁跟我妹子打起来了?”

泼皮少年道:“就是周班头啊,那个三脚蹬不出一个屁来的闷嘴葫芦。嘿嘿!让你妹子骂了个狗血淋头,恼羞成怒,就和你妹子动了手。”

徐林道:“我妹子怎么样?”

泼皮少年道:“当然没事啦,谁能让她吃亏啊?我方才出来时,她正威风凛凛地跟刘家二姑娘对骂呢,说是为了一个什么钗子。”

徐林听了不觉有些心虚,那刘家二姑娘跟他有一腿。

前两日他答应送刘二姑娘一件首饰,因手头一时拮据,就把之前送给妹子的一枝钗子偷了来,送给了刘二姑娘,不想竟被妹子发现了。

徐小雨争风吃醋,这才大发雌威。

祥哥也是徐小雨的奸夫之一,这时一听捕快和徐小雨动手,便骂骂咧咧地道:“这葫县官府什么时候这么有种了?徐大哥,不是兄弟我挑事儿啊,你在葫县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你妹子被人打了,你能装聋作哑?换了我可不能忍!”

其他几个泼皮一起起哄:“是啊徐大哥,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要不然你徐大哥的脸面可往哪儿搁?”

徐林一听,便道:“当然不能忍!不就是姓周的那个王八蛋么?兄弟几个,闲着也是闲着,咱们教训教训他去!”

一帮泼皮流氓立即转向周思宇的家,那泼皮少年兴奋得一脸青春痘都凸了起来,忙不迭跟去看热闹了……

次日,叶小天一进县衙,就见马辉等人打着哈欠,没精打采地站在仪门外,一见叶小天到了,马上迎上来。叶小天问道:“抓到徐林了?”

马辉苦着脸摇摇头:“大人,小的们守了一夜,那徐林根本没回来。”

叶小天蹙了蹙眉,道:“一夜未归?莫非他畏罪潜逃了?”

马辉讪笑道:“大人,如果他真的畏罪潜逃了,那倒好了,起码说明咱们县衙还有点官威,就只怕……小的打听过了,这徐林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平日里本就常常烂醉不归,昨夜难说不是宿在那个娼寮了。”

叶小天点点头:“你们几个都回去休息吧,先补个觉儿。只要他没逃走,那就有得抓,本官另派些人去寻他。”

马辉几人答应一声,各自散去。

叶小天对苏循天道:“自打你跟在我身边,也没见你干过什么正经事儿。这一遭儿无论如何也轮到你了,你带几个人去查访徐林下落,见到了马上逮捕归案。”

苏循天心道:“我姐夫昨儿都说了要你不要再管此事,你还真拿自己当葫县典史了?”

不过,姐夫的话,苏循天一向不大爱听,他现在正想做叶小天的妹夫,大舅哥他却是一定要巴结的。

况且他也不认为抓一个地痞有多严重的后果,便一口答应下来,点了几个捕快,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青山沟,青山岭,青青绿野之中,两座新坟。

华云飞跪在坟前,泪已哭干。

纸钱的灰烬被风一吹,像黑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

华云飞腰挂佩刀,挎起猎弓,满怀仇恨地奔向葫县县城。

华云飞进城的时候,叶小天和李云聪、罗大亨正往十字大街走。

罗大亨向叶小天表功道:“大哥,我在十字大街那边寻到一家很不错的店面,咱们先去那里看看?”

叶小天甚是意外,没想到大亨这么一个浑浑噩噩的人,真干起事业来居然很用心。

叶小天道:“你和我说说,你寻摸的这家店面好在哪里?地点、人气,还是……”

罗大亨道:“我那日到十字大街闲逛,忽然瞧见一家店面,只有母女两人。那姑娘生得珠圆玉润,俊俏水灵,说不出的可人。我就想,若是和她毗邻经商,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该何等舒心。家和万事兴,做买卖也是一样吧,于是我就把他们家旁边那家店买下来了。”

叶小天道:“嗯,听起来很有道理,不过……你既然已经选定店址,还找我干什么?”

罗大亨道:“我还没拿定准主意,请你帮我参谋参谋。你要是觉得不妥,我再卖掉就是了。再说,开张在即,不得和左邻右舍打声招呼么?我一个人去也怪不好意思,你是我大哥,当然要陪我。”

叶小天无奈地道:“好!那么……你打算卖点什么,可有想法了么?”

罗大亨道:“我打算开家杂货铺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卖。只要东西齐全,大家日常都用的东西,自然会有人光顾。”

正说着,罗大亨突然往前一指,兴高采烈地道:“到了!大哥,你看!”

叶小天抬头一看,就见一家杂货铺子,上边歪歪扭扭五个大字:“妞妞杂货铺”。

门开着,一些扫帚木铲水桶铁扒篱一类的东西杵在那儿,叶小天惊道:“你动作好快,货都备齐了,这……这都要开张了?”

罗大亨笑道:“大哥,你误会了。这不是我的店,我的店在旁边,你看!”

叶小天转眼一看,旁边果然还有一家和这杂货铺子差不多大小的店面,门口铁将军把门,冷冷清清。

叶小天有点迷糊,他看看那家关着的店门,又看看这家杂货铺,忍不住问道:“大亨,你刚才说你要开什么来着?”

大亨兴高采烈地道:“杂货铺啊!”

叶小天一指旁边那家正开张的杂货铺道:“杂货铺旁边开杂货铺?”

大亨理直气壮地道:“是啊!”

叶小天扭头看看李云聪,两个人都有点晕。

大亨迈步向“妞妞杂货铺”走去,回头对叶小天道:“大哥,快点儿,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家邻居。”

李云聪苦笑着对叶小天道:“大人,他这是来开店还是追女人啊?”

叶小天摇头叹息道:“我只怕他店开不成,人也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