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院子里不喜欢闩门,之后,裴征出门就会提醒她把门落闩,以防有人来,裴秀和宋氏站在门口,二人脸上挂着笑,取下门闩,打开门,沈芸诺并未叫二人,倒是裴秀,态度殷勤得很,“昨日娘把家里的地卖了,想着一家人好久没聚一起说话了,今晚,娘做东,请大家去老宅子吃饭,之前的事儿娘知道错了,还请三婶不要和她计较。”
宋氏低垂着头,布满褶子的脸上尽是愧疚,适时出声道,“老三媳妇,以前是我不对,还请你和老三给我个机会。”说完,抬起头,见周菊站在后边的石阶上,眸中闪过悔恨之意,语气愈发软了,“老四媳妇也在这边呢,晚上叫上老四来家里吃饭,我好好给大家赔礼。”
沈芸诺目光探究的盯着宋氏,不明白她所为何事儿,出口想拒绝,裴秀看出她的意思,忙拉着她的手臂,急切起来,“三嫂,娘真的知错了,你和三哥给她个机会吧,大家都是一家人,和和气气过日子不好吗?”
宋氏的目光重新落在沈芸诺脸上,浑浊的眼角流出了两滴泪,失声痛哭,“老三媳妇,我知晓我以前是个混人,寒了你的心,你不信我也实属正常,我啊,也算是得了老天报应了。”
低着头,泪一滴一滴落下,肩膀轻轻颤动,裴秀看得也红了眼,沈芸诺顿了顿,将拒绝的话收了回来,“傍晚小洛爹回来,我问问他的意思吧。”
宋氏抬起头,蓄着泪的眸子闪过温和的笑,感激地望着沈芸诺,好似沈芸诺帮了她多大的忙似的,低哑而哽咽道,“老三媳妇,你性子好,会有好福气的,老三娶了你,是他的福气。”抹了抹泪,又将目光落在周菊身上,柔声道,“老四媳妇,我听韩大夫说了,有了身子就好好养着,我们离得近,需要帮衬的话说声就是了,我没有多大的本事,做饭洗衣服还是在行的,你怀着老四的孩子,别和我客气。”
周菊听得身子一颤,见宋氏和裴秀出了门,周菊站在门口,望着远去的两道背影,嘀咕道,“三嫂,你说娘和小妹打什么主意?难不成想挨着我和俊哥过日子了?”
“应该不是,我也说不上来,等你三哥回来再说吧。”
连周菊都觉得不对劲,何况是裴征,傍晚,让沈芸诺在家,他一个人去了老宅,沈芸诺也不乐意去老宅,应了,吃饭的时候问邱艳,“你说小洛奶到底什么意思?”
邱艳夹了片黄瓜,黄瓜炒鸡蛋,味儿也好,她喜欢得很,抬起头,盯着沈芸诺,猜测道,“今日我也在屋子里,见着小洛他奶不像是装的,四个儿子和自己离了心,小女儿又没有成亲,估计是幡然醒悟了吧,你别想太多了,顺其自然就好。”
沈芸诺想想也是,裴征回来会和她说的,没想到,天黑了裴征才从外边回来,沈芸诺打开门,闻着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皱了下眉头,听他解释道,“大哥二哥四弟走在,喝了口,没事儿,不用扶我。”
裴征眼神清明,确实不像醉酒的,沈芸诺松开他,重新把门关上,侧身和他说话,“怎么想着喝酒了?二哥的腿好了?”
裴征胸膛横阔,夜色下,清明的眸子闪过复杂的情愫,在迎上沈芸诺询问的目光时,又收敛了去,“差不多能下地走动了,没多大的事儿了。”望向熄了灯的屋子,小声道,“小洛和大丫睡了?”
刚说完,就听着屋子里传来喊爹喊姑父的声音,裴征笑着应了声,“回来了,你们睡觉了啊。”
不知晓他何时回来,沈芸诺没烧水,点燃油灯,去灶房生火,裴征拉着她,“你洗了澡,我来就是,陪我说说话。”他以为宋氏心里打什么主意,没想着什么都没做,痛哭流涕一番,将卖地的银子拿了出来,分成五份,一人一份。
“我明白你们的心思,总是防备我的多,有时候,我也不清楚当初自己怎么就做下那些混账事儿,回过神,好似你们还是刚会走路的孩子要我牵着下地。”
一顿饭,多是宋氏在哭,裴秀跟着赔礼,看裴勇裴俊的神色,估计是原谅宋氏了。
坐在灶前,和沈芸诺说了老宅那边发生的事儿,“小时候的事儿我也记不太清了,听大哥说娘以前待人还是好的,我心里存着怀疑,娘给的银子我没拿,那是她卖地全部的钱了,不留着将来遇着点事儿怎么办?”
沈芸诺点了点头,看得出,裴征确实不信宋氏改好的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宋氏打什么主意将来就知道了,“大哥四弟可收了钱?”
“都没,大哥让娘自己收着,家里的粮食剩下得不多了,她和小妹将来还要过日子。”
裴勇触动比他多,中途好几回红了眼眶,闷头喝酒,出门后,裴勇和他说他原谅宋氏了,“三弟,我是大哥,自小就知道将来要给爹娘养老,我看娘这般,我心里也难受,过去的就过去了吧。”
裴征中途喉咙发热却一句话不说,宋氏后悔当年所作所为,裴征不是感情用事之人,三言两语打动不了他,追根究底,他也是心狠之人。
沈芸诺见他情绪低落,想来宋氏说了不少话,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心里有数,阿诺,分家了,我们才是一家人,爹娘对你和小诺做的,我都记着。”
正是因为记着,原谅二字才说不出口。
第二天,周菊又来了,昨晚的事儿她也在,触动颇多,“三嫂真该去看看,回家后,俊哥坐在桌前,许久都没回神,估计被娘一番话说动了。”毕竟宋氏对他们有养育之恩,一家人争吵不断,总有和和气气的时候,“我听着娘说,突然就想起了我娘,如果她们过来找我说后悔当日那般对我了,我也是六神无主的。”
沈芸诺不知晓宋氏说了什么,连周菊也动摇了,“你依着本心就好,认为是对的就去做,认为不对就避着,不用想太多了。”
裴征去地里摆玉米了,沈芸诺将准备的凉席铺出来晒着,让周菊去屋里做,每年掰玉米收稻谷的这段时间就是雨水多的时候,来得急,太阳晒着也会下雨。
裴征掰玉米,沈聪把牛留下了,和刀疤背着背篓走路去的镇上,牛起来大,裴征掰的玉米,两三趟就拉回来了,中间,裴征回来一次,沈芸诺替他装了壶水,把凉席上的玉米一个一个摊开晒着,明后天就能脱粒了。
去年,她和裴征夜里出去掰玉米,今年却是不用了。
一次性拉回来的玉米多,周菊在旁边眼含羡慕,有了牛,做什么事儿轻松得多,奈何村子里路窄,牛进村的话只能走到牛二家,她开口借也没法用,沈芸诺也知晓这个,“明日我哥休沐,让他把牛车拆了,不用车,叫四弟准备两个麻袋,玉米放麻袋让牛驮着你觉得如何?”
法子可想,装麻袋麻烦,周菊想了想,拒绝道,“算了,慢慢来吧……”
宋氏好似真的改了性子,帮着裴勇照顾孩子,顺便伺弄掰回来的玉米,裴俊院子里的玉米则交给裴秀,两人一早忙到晚,见时辰差不多了还会主动帮忙做饭,韩梅错愕,周菊也同样震惊。
周菊怀着孩子,家里什么活儿都不做了,和沈芸诺说起这事儿,感觉后背发凉,“懒惰了一辈子的人突然勤奋了,心里总感觉毛毛的……”
☆、87|060529
午后太阳正是毒的时候,沈芸诺带着草帽边翻晒玉米棒子,边抬眸和石阶上的周菊说话,“上回李家的人来要人,是四弟帮着把人撵走的,估计是念着四弟的好了吧。”话完,又低下头,细细将玉米棒子翻了下,又去旁边翻晒玉米粒子,前天昨天沈聪休沐帮着搓的,他和裴征干活快,一晚上就将之前晒干的玉米粒搓下来了。
周菊的目光落在玉米粒上,凝视着沈芸诺的侧脸,心下疑惑,她前两日来裴征去地里掰玉米了,两天的时间,玉米棒子竟然搓得差不多了,羡慕沈芸诺做什么周围都有人帮衬,哪像她和裴俊,什么都要自己做。
叹了口气,又低头专心做起手里的针线来,没过多久,裴征从外边回来了,汗流浃背,脸灰蒙蒙的,发髻上还沾了草鞋,外边的牛车上拖着一车玉米杆,沈芸诺听到动静,搁下手里的竹耙,“地里的玉米杆都砍完了?”沈芸诺仓促地朝裴征笑了下,去灶房准备热水,早晨裴征出门的时候说了砍完了再回来吃饭,因而沈芸诺没催他,打了桶水,让裴征先去洗澡,她把锅里的饭菜再热热。
裴征挑眉,脖子上挂的汗巾早已湿透了,朝周菊打了声招呼,这才看向灶房,道,“不着急,我先把玉米杆堆到后院。”玉米杆全部砍完了,晒在地里早晚要拖回来,后院够大,堆后院也差不多,这才拖了一车回来。
走动一番,沈芸诺小脸也红通通的,生了火,让灶眼扔了几根棍子,回屋里把裴征的衣衫准备好,这才出来继续赶玉米粒子,裴征出来,衣衫早已湿透了,望着草帽下红扑扑的脸,蹙眉道,“太阳晒,待会再翻晒吧,嫂子和大丫在休息?”
沈芸诺没抬头,微微点了点头,“嗯,在休息,你先洗澡吃饭,衣衫拿过去了,水在灶房,自己提。”翻晒得差不多了,沈芸诺才回到石阶上,挨着周菊坐下,裴征提着桶去了茅厕。
“我看你性子是愈发好了,我怀着孩子,身子软软的没多少力气,灶房里的活是小妹帮着做,其他都是俊哥。”周菊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心里总提心吊胆的生怕伤着肚子了,哪有心思干活。
沈芸诺擦了擦额头的汗,缓缓笑道,“家里有人帮衬着你就好好养身子,头三个月,你好好紧着肚子才是,过了三月,孩子稳了再干活也好。”当日让邱艳他们下来住就是担心头三个月邱艳要照顾大丫,忙不过来,好在邱艳怀孕反应不大,人没遭罪。
周菊点头,说起裴秀,她唏嘘时也是感激的,家里的活多亏有裴秀,否则不知道她会怎么忙呢。“我也是这么想的,待着几个月过去了,让俊哥去镇上买几尺布给小妹,好生谢谢她,我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她的帮衬我心里记着呢。”周菊咬咬牙,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她舍不得钱,可不能叫村里人笑话她不会做人。
裴征洗了澡出来,自己去灶房拿了饭菜,端着饭,刚进堂屋,就听沈芸诺说下雨了,这两日晒玉米棒子,沈芸诺中午不敢睡觉,只有等邱艳睡醒了稍微打个盹。
裴征扔了筷子出来,太阳高高晒的天果真一滴两滴雨落了下来,裴征皱眉,周菊让也起身准备搭把手,被沈芸诺拦住了,“你好好坐着,我和你三哥就成,别伤着你肚子了。”雨滴小,沈芸诺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收?”
天际一片亮色,雨该是下不大的,可时间长了,玉米棒子和玉米粒子还是会被打湿,犹豫不决间,裴征拿起扫帚,“收了吧,今日暂时不晒了。”年年都有这种天气,明晃晃的天雨说来就来,裴征配合默契,将玉米棒子和玉米粒全部堆到屋檐下时,雨还下着,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周菊也坐不住了,“不成,瞧着雨,我也先回了,小妹一个人在家,铁定忙不过来。”地面已经湿了,太阳还火辣辣的晒着,天儿确实反常,沈芸诺皱了皱眉,“你若等雨停了再说,路打滑,别摔跤了。”周菊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捂着肚子,地上草帽,样子分外滑稽,沈芸诺是真心提醒她两句,换做邱艳,这种天儿出门她也是担忧的。
周菊听着这话心里也迟疑了,犹豫了会儿,缓缓坐了下来,嘴里喃喃道,“怎么雨还不停呢,别真的下大了才好。”家里的玉米棒子收得差不多了,别全部淋了雨才好。
两刻钟后,雨停了,又是艳阳天,周菊松口气的同时小声咒骂了两句,想着家里的玉米棒子怕是打湿了,坐了会,坐不住了,提着篮子准备家去,遇着邱艳和大丫从屋里出来,周菊瞥向邱艳的肚子,邱艳的肚子三个月了,养得好,皮肤光滑细腻了不说,即使脸上长了一圈肉也是好看的,周菊以往不是个在意容貌的,和沈芸诺久了,难免希望自己也能像她那般好看,道,“沈嫂子醒了,家里还有事儿,我先回去了啊。”
邱艳点头,笑着把人送走了,和沈芸诺说起这事儿心里却觉得奇怪,“她怎么想着中午的时候来?太阳晒,她不怕中暑了?”
沈芸诺抱着刚换下来的衣衫,准备去后院洗了,琢磨着邱艳的话,心里有所怀疑,暗想宋氏和裴秀性子改了,帮着干活,周菊什么都不做,任由裴秀在家里当半个主人,她心里只怕多少有些不舒坦,那是她和裴俊的家,却任由裴秀做主,不是所有人相处起来都像她和邱艳的,周菊心里该是不喜欢裴秀,又找不到诉苦的人,才出来散散心,缓缓道,“估计家里没个说话的人,来找我说说话吧。”
周菊将肚子看得重要,可也不喜欢有人过分插手她院子里的事儿,估计裴秀做什么惹着她了,买布的意思,更是想和裴秀划清界限,想着这个,不免心下叹气,朝屋里的裴征道,“先把井里的银耳汤拿上来,正好给大丫盛些。”
大丫瞌睡立即没了,欢心道,“姑姑,又有银耳汤喝吗?”
山里的银耳多,裴征他们摘回来全部放簸箕里晒了装起来卖去镇上,每天,沈芸诺也会煮一锅银耳汤,放进木盆里,然后冰到井里,井水多,趴在井口就能把木盆端上来,这点,估计打井的师傅自己都没有想到。
裴征把木盆端上来,放去堂屋,帮着沈芸诺提水,一家人一天要换两三身衣衫,换了沈芸诺抽空就出来晒着,晚上就干了,裴征端了小凳子挨着沈芸诺,她洗好一件,裴征就把衣衫放进大木盆里清干净,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
“之后几日下雨山里的菌子肯定多,酒楼也要不完,不如再晒些起来留着?”今年晒了不少菌子,裴征没问沈芸诺,左右留着没错的。
沈芸诺搓着衣衫,如扇的睫毛颤动了两下,抬起头,清凉的眸子落在炙热的院子里,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过后,菜苗稍微有了生气,扫过裴征坚硬的脸,笑着道,“家里还多着,能卖就卖,卖不完就算了,刀大哥他们没有问起银耳的?”几个人合伙卖菌子,然而银耳却是个人摘个人的,几人都是爽朗之人,之前听裴征说他们没有摘树上的银耳她心里好奇,因而挣的银子可别菌子多。
裴征明白他想说什么,“刀大哥的意思我们先发现的,他们就不卖银耳了,如果自己吃的话可以摘些回去。”树上的银耳要长一段时间,若几人天天瞅着,等不及摘了下来,一来二去,几家人肯定会有嫌隙,刀大哥他们仗义,裴征心里清楚,上回去山里弄回来的蜂蜜,刀疤留了一点,剩下的全给他了。
“银耳别卖完了,给刀大哥他们送些吧,我们自己也多留些起来。”去年银耳的价格低,今年则不同了,靠着卖银耳家里就有不少收入了,沈芸诺不是贪得无厌之人,之后的银耳留起来,一家分一些,也算大家彼此照应。
洗了衣服,裴征去山里转转,不下雨了,沈芸诺又把玉米粒子搬出去晒,太阳大着,早日晒干了装进粮仓省事,和邱艳两人合理拖凉席,就听院子外有人喊裴征,声音略微沙哑低沉,好像是裴勇,把凉席摊开放好,沈芸诺走了出去,果然,裴征牵着小山站在门外,沈芸诺打开门,解释道,“小洛爹去山里了,大哥可是有什么事儿,进屋坐吧。”
可能没想着裴征不在,裴勇身子一僵,老实道,“不用了,我和三弟妹说是一样的,明日和三弟一块过来吃饭,把你兄嫂也叫上吧。”裴勇和韩梅干活快,地里的玉米已经全收回家了,送上回宋氏请客后,裴勇就分外想着几兄弟能一起好好说说话,和韩梅一商量,准备明日大家一起吃饭。
沈芸诺以为裴勇或者韩梅过生辰,想想又不是,,迟疑的看着裴勇,如实道,“家里可是有人过生辰?”
裴勇一怔,连连摆手,“三弟妹别想多了,农忙了,大家都忙,一起坐坐吃吃饭没有别的意思。”往年宋氏当家,农忙前一家人会买一条肉回来吃,如今分了家,各忙各的,裴勇想着几兄弟聚一起吃一顿。
沈芸诺见裴勇面上不像有事的样子,遂点了点头,“大哥屋里坐吧,小洛爹回来我问问,我哥明日要去县衙就不过来了。”裴勇是裴征亲大哥,沈芸诺即使不想去,也不好替裴征拒绝了,而且,裴勇当大哥,不是自私自利的,她想着裴家之前的规矩,像是明白过来,别人对她一点,她总觉得欠了人情,拉过小山的手,转身见邱艳拿着竹耙推赶玉米粒子,道,“嫂子歇息一下吧,待会我来,小山,进屋坐会不,三婶给你吃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