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峰在后悔，他没有后悔他自己当前的处境，而是后悔为什么要把杨玉兰卷进来。

那天找她帮忙想法子接近项公子，冲动之下又带她去了城中村的安全屋，认识了媖子她们几个。

杨玉兰见到姚嫣和妫妡娆那两货一脸憨憨傻傻的模样，大概还觉得她们挺逗的，是在玩过家家呢。

她毕竟没有亲眼见到那天晚上李志峰和老杨联手反杀姬妤姝的惨烈，也没有见到媖子给项公子注射过量海洛因的残忍，姚嫣开卡车撞向市委副书记的疯狂，和妫妡娆连杀两名警察时的冷漠。

但她现在切切实实体会到了，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被旁边的女人用枪指着脑袋，随时会被一枪爆头的恐惧。

“别……别杀我……呜呜……”

杨玉兰哽咽着求饶，双手撑地跪在冰冷坚硬水泥地面上，精致的眼妆早就哭花了，一双擒着泪水的美目带着哀求看向李志峰，“救我……救救我……呜呜呜……”

“不要抵抗，跟我们走，我留她一条命。”

妙妘冷冰冰地开口。

李志峰笑了，虽然他心中免不了害怕，脑子里想的是退缩，但他硬着头皮笑了。

他知道自己哪怕只要表现出一丝怯懦和犹豫，杨玉兰立刻就会在他眼前被处死。

“呵呵，想威胁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李志峰脱离开姚嫣和妫妡娆的贴身保护，往旁边走了一步，一脸冷笑地暴露在她们的火力之下，“有种杀我啊？敢不敢？”

他抬手从裤兜里往外掏出一样东西，四周包围的外勤们见状脸色骤变，几乎同时抬起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他。

这边姚嫣和妫妡娆也不藏了，同时抬枪瞄准，手指紧扣扳机。

“咔嚓咔嚓”的金属声不绝于耳。

“紧张个什么。”

李志峰被数不清的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咧嘴一笑，高高举起手上的碎屏红米晃了晃，“你们想什么呢，我身上怎么会携带武器，我杀人纯靠嘴皮子的好吧？”

“我打个电话。”

李志峰把免提打开，“放心，我不是报警，我知道报警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毕竟，咱们这已经有警察了对吧，哈哈。”

他看着那名女辅警哈哈笑了一声，当然这个冷笑话并不好笑，只是让场面变得更冷了。

但这个时候包括妙妘在内的很多女外勤都发现了男人裤裆里高高支起的帐篷，忍不住心里纳闷，这男的是个变态吗？

他为什么当众勃起了，而且是在这种迫在眉睫的状况下？

电话响了几声忙音之后就接通了，那边没人说话，李志峰自顾自地开口：

“你就是省城的负责人，壹女士吧？我是李志峰，我是从零那里知道了你的联系方式。我现在被你派过来的十几个女的拿枪指着，这样子说话不方便啊，你让她们都撤了吧，这里没她们的事儿了。”

妙妘听见了忍不住呵呵一笑，你说撤就撤，就你还能指挥壹？脑袋被门夹了吧？

“不撤也可以。”

男人目光一凝，突然面露凶狠，“那就一起完蛋！我告诉你，我老婆死了！我他妈什么都不在乎了！你知道零是怎么死的吗？想不出来吧？你们明明已经把她救出来了，为什么她一定要去跳楼，要去寻死呢？拦都拦不住？是不是害怕了？嗯？”

“人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恐惧的，我能理解，呵呵，呵呵呵呵。”

李志峰冷笑连连，“我告诉你，我在姜舞身上也安排了相同的剧本。你现在听好了，只要我或者是我身边的人发生任何意外，姜舞就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她不仅会死，这些年所有关于那个东西的研究，我们做出来的所有成果，全部都会被我写的自毁程序完全删除和销毁，一点渣都不会剩下！你听到了吗！全部完蛋！”

李志峰顿了一会儿，刻意留点时间给电话那头的女人消化一下这些一惊一乍的信息，心平气和地接着说：

“只要我每天在实验室里好好待着，自毁程序就不会启动。零杀了我的父母，害死我的老婆，我和她不共戴天！我一定要杀她全家，没得商量！她弟弟现在是跑了，但我他妈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杀了！”

“壹女士，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什么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呢？难道我们就不能合作吗？现在我的仇已经报了，我的研究还想继续下去。我对那个东西的了解，没有人能比得上，连姜舞都不行！我一点都不夸张地告诉你，没有我，这个项目根本做不下去！”

“绯迷计划是多么牛逼的构想你真的明白吗？有那个东西在，就有无限的可能！我是杀了组织的几个人，我有错！我擅自动用组织的力量公报私仇，我承认！但那又怎么了，和我们的伟大计划比起来，零算个什么东西，她完全是可以被替代的啊，而我李志峰，谁都不能取代！”

他喘了口气缓了缓，“言尽于此，我觉得我的事最后该如何处置，也不是你自己就能决定的，对吧。你好好想想，我是肯定不会和你派来的这些人走的，我就在环晓科技待着，哪儿都不去。呵呵，我要真出了什么意外，你又该如何向你的上级交代呢。关心计划进展的不止你一个人，对吧。”

李志峰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把碎屏红米往裤兜里揣好，朝妙妘两手一摊，“好了我打完了，你们也不用在这傻站着了，回家洗洗睡吧，大家明天都还要上班吧，你们有的人要送外卖，有的人要送快递，还有的要去打螺丝，有的扫大街，说实话我觉得大家工作都挺辛苦挺不容易的，把枪收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妙妘冷冷地看着他，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停车场里站着这么多人，却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举着手中枪瞄准各自的目标，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除了杨玉兰在小声抽泣。

又过了一会，妙妘皱眉按下耳麦轻轻点头的动作被李志峰看见了，“怎么说？”

“好吧，你赢了，李博士，我可以放你走。”

妙妘微笑着点头，已经放下去的胳膊突然再次抬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枪口再次指向杨玉兰的脑袋，“但是她得死！”

“不要！！”

李志峰大喊，瞳孔骤缩，双臂情不自禁地猛然伸出！

姚嫣把枪口指向妙妘，只等李志峰一声令下！

“怎么说？我杀了她你又能拿我怎样，我只要放过你就可以交差了啊。”

妙妘眨了眨眼睛，“让姚嫣开枪啊？”

“你敢……”

李志峰胸口剧烈起伏，滔天恨意陡然间充斥了他那双瞪大的眼睛，脸颊凹陷的憔悴男人用他这辈子最怨毒的目光盯着女人，后牙槽咬得嘣嘣直响，“我……我……”

“你刚才还说什么你老婆死了，你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妙妘嫣然一笑，放下手中的武器，“弄了半天你还是有在乎的人呀。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咯咯，李博士，那我们后会有期。”

风衣女人轻轻挥一挥手，那股笼罩着地下停车场让人窒息的压迫感顿时如潮水般褪去。

外勤们举着手枪缓缓后退，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承重柱后面。

李志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全身仅剩的一点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歪倒着跌坐在地上。

杨玉兰整个身子早就如同一滩烂泥，瘫软在地上蠕动着哭嚎，哭着哭着她猛地抬起头，双眼瞪得大大的满是惊恐，挣扎着爬起来往楼梯间里冲，一边滋儿哇乱叫。

李志峰这时也反应过来了，跟在她身后狂奔。

两人憋着一口气连滚带爬地上了三楼，冲进保安室。

光头老杨和几名年轻保安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杨玉兰哭叫着冲过去抱起她的老爸。

万幸的是那些保安都还有气息，只是被反绑双手塞住口弄晕了过去。

劫后余生的父女俩抱头痛哭。

李志峰没有再去打扰他们，默默地走进电梯，上了二十八层。

回到人体实验室，他抽出转椅，面对着实验椅坐下。

那天晚上，琛雨浑身赤裸地坐在这张实验椅上，绝望地死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直到最后，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个无法忘却的画面再次浮现出来，强烈的悔恨和无助如同千斤重的枷锁压得他动弹不得，喘不过气。

李志峰的双眼发红，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来，他想告诉琛雨，他报仇了，他又杀人了，仇人都快被他一个个找出来杀光了，可那又有什么用。

不知又过了多久，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姚嫣和妫妡娆已经静静地在一旁站着等候。

李志峰大手往脸上一抹，擦去鼻涕和眼泪，不想让这两个手下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头儿，你还好吧。”

寸头女上下打量着他，“在看守所里关了一个月，感觉瘦了不少。”

“我没事。”

李志峰咧嘴一笑，“他们没你厉害，要是像你那样拿个夹子夹爆我的蛋，我早他妈全招了。”

“哈哈，头儿，夹卵子只是个开胃菜。”

姚嫣笑了笑转身离开，“我去拿个东西。”

剩下小学生一个人站那儿，面无表情。

李志峰想了想，“媖子去哪了？”

“她守着那两个，已经带回来了。”

“嗯，周凝和周昌还有个老母亲，住在市里的高干养老院，你和媖子过两天去送她上路吧，做得干净点。”

“是。”

妫妡娆点点头，顿了一会说道，“刚才我和姚嫣可以把她们全杀了的，我有把握。”

“嗯，没错，你是个很厉害的外勤，我之前还真没看出来，觉得你年纪太小，今天姚嫣安排你一个人执行任务我还对她有意见呢，呵呵，我相信你的判断。”

李志峰笑了笑，“但你要学会思考，咱们杀人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你看妙妘带过来的那些女人，明显都是组织在陵东本地潜伏的外勤，平时还有工作的。以后你当上陵东外勤的头目，那些人都是你手中可以利用的资源，为什么现在要和她们拼个两败俱伤呢？”

“你还可以学学妙妘，她其实一直都在试探。连那几个保安她都没下死手，就是不确定上峰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也不确定我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她最近这些天肯定去打听了解过了，大概知道了我在组织里的地位，所以她下手很有分寸。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以后我再遇到她时，就欠了她一份人情，知道吧。”

妫妡娆露出思索的神色，默默点头。

姚嫣推门进来，手上拎着个小箱子，递给李志峰。

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把黑色手枪，还有两个弹夹。

“头儿，这个是格洛克19，枪身短适合隐蔽携带，内勤自卫专用，给你准备的。”

李志峰惊讶地张开嘴，就算从没摸过枪，鼎鼎大名的格洛克谁没听说过啊，握着手上把玩了一会儿，“怎么感觉是塑料的啊，你那把枪呢，给我看一下？”

姚嫣把她那把枪掏出来递给李志峰。

“你这把枪明显就是全金属的啊，比我这把酷多了，还是银色的，你这个是什么枪？”

“贝雷塔92。”

“把你这把给我吧。”

李志峰逗她。

“那不行！”

寸头女连忙把她的爱枪抢回去，“格洛克没有保险，容易击发，更适合新手用。”

李志峰不懂为什么没保险的更适合新手，那不是更容易走火么，但他没问这个，“刚才那些人用的是格洛克吗？”

他感觉不像。

果然寸头女摇了摇头，“她们用的都是捷克CZ手枪，外勤标配的。”

“妡娆用的什么手枪？”

小学生就等他发问呢，早在一旁摆好了姿势，拿着枪比在胸口，偏着头看着他，“瓦尔特PPK。”

李志峰当然记得这把枪，是他从姬妤姝的尸体上捡来的，但小学生这个刻意的姿势让他突然想起了某部古早电影的海报，“007？”

“是的呀，她的偶像是詹姆斯邦德，所以才那么喜欢用瓦尔特。”

姚嫣笑道。

李志峰没有笑，只是微微点头，“你比他厉害，他是虚构的，你是真实的。”

他摸了摸手中的枪，嘴上抱怨不够酷，其实心里喜欢得不得了，格洛克这种简约得不能再简约的设计太符合他的个性了，但他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把枪收回小箱子里，交还给姚嫣，“我有你们保护我就行了，如果有一天我需要用这个来自卫，那我的下场和结局已经早就注定了。”

其实他是在害怕，如果有一天忍不住又想一了百了，举起这把枪给自己来一下岂不是太容易。

“男人用这个就可以了，你们这些没脑子的女人才需要和别人搏命。”

他双指并拢戳了戳自己的脑袋，笑着装了个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