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也不打算把小灰丢到空间里,若只是简单的外伤缝合一个人还能搞定。
可是像阑尾和其他超过一两个小时的手术,都需要配合,最低也要两人完成。
她一个人,并没有自信能完成一台手术。
罗玉和她配合过剖腹产手术,又见过她给陆行之手术,两人配合还是很不错的。
先打上麻药,打开手术方位,铺上铺巾给氧。
等麻药起作用的时候,两人就先把手术中需要的所有工具给准备好,洗手消毒等一切术前行为,必须做到。
哪怕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阑尾炎手术并不复杂,确定麻药到达可以手术时间后,楚云和罗玉对望了一眼,开始手术。
手术中的楚云神情专注,她的眼睛只看得到那方寸手术口。
打开右下腹,她目光专注的寻找里面的阑尾,很快,手指便触摸到了阑尾。
没有仪器的帮助,所有一切都需要经验和感觉。
而幸好,她曾有过数列阑尾炎手术经验,楚云找到阑尾,用钳子夹住,切除。
把切除的阑尾放到药盘里,四周查看了一圈,确认没有感染和其他病症发生,就可以缝合。
比起前几次,这个手术显然简单多了。
两人做完这则手术,也才花了一个多小时。
缝合好伤口,包好纱布,打上抗炎针水,罗玉已利落的去收拾被用过的器皿。
楚云取下口罩,走了出去。
“楚云,我弟弟……”黑子一直眼巴巴的望着大门,等了许久才等到开门,门一开都还没看到里面的人他就焦急的问道。
“没事了,现在麻药还没过,要等一会儿他才会醒来,这几天他需要在卫生所里住院。你回家去跟你的爸妈说一声!”
急性阑尾炎说危险,是治疗不及时危险。
只要及时手术治疗,没有出现感染和其他更严重的病症,这个手术简单到对身体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说起父母,黑子的目光一下暗淡下来。
他低垂着头。“我们没有爸妈!”
没有爸妈?楚云讶异的看着他。“你爸妈呢?”
怎么会没有爸妈?
“死了好几年了。”黑子吸了吸鼻子抬起头,走进了屋里。
他们一直跟着他奶奶生活,去年过年的时候,奶奶也冻死了,他们兄弟彻底没了亲人。
楚云跟在他身后走进去,目光停留在少年脸上,他的眼神没有痛苦,没有哀鸣,只是在平淡的诉说个事实。
他的父母已经死了,死了好几年。
“那你们现在是跟谁生活在一起?你的亲戚吗?”
“没有亲戚。”黑子抓住弟弟的手,平静的坐到床边。“我奶奶去年冻死了!”
冻死,这两个字像是一把利剑,插入楚云的心脏。
冻死,饿死,在她生活的年代,她从来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会有这些出现。
可是这个年代,在这乡下,却是时有发生!
这个国家刚步上发展前进的道路,还没开始成长。
温饱,只是针对大部分人,小部分人还吃着上顿不知下顿在哪儿,过着朝不保夕,今夕不知明日的日子。
“奶奶怕我和小灰冷,把她的那床棉被偷偷的给我和弟弟盖上,第二天醒来,雪下了好大,奶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黑子的声音,像是一个时代的呐喊,传入了她的耳朵。
楚云忍不住落泪,眼泪从眼眶中划过,她吸了吸鼻子转过脑袋用手抹去。
没有亲戚,也没人照顾,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就靠他照顾着弟弟吗?
楚云倏的想起二姐那张淳朴而善良的脸。
十五岁,在未来,只是个初三学生,还在父母的怀里享受着父母的宠爱。
可是她们,家里家务,地里农活,没有什么是她们不能做。
她自己都吃不饱,她还把自己的口粮省下给她,让她多吃一点。
她想起,在雨后的院子里,她把热乎的小土豆放到她手里。
看到她不吃土豆皮,她把土豆接过,把皮剥了喂到自己嘴里,却把土豆肉给她。
她说皮其实也好吃!
哪里好吃了?她从来没见过能把土豆皮吃的津津有味的人。
画面一转, 又想起磅礴大雨下,她让她躲山缝里,而她自己站在外面为她挡住了狂暴的风雨。
这个平凡,普通,一字不识的姐姐,用她独有的善良和温柔,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日子会越过越好,我们也会越来越好!”楚云伸出手,轻轻搂住了黑子的肩膀,把他的头揽了靠到自己肩膀上。
她看到了未来,看到了以后幸福,骄傲活着的日子。
在等等,已经到改革开放了,已经八十年代了。
从这几年开始,我们的国家就会蒸蒸日上,我们的日子,也会红红火火。
这个贫瘠的年代总会过去,我们也会迎来经济飞速的那一天。
而我们这批人,会看着我们国家繁荣昌盛的模样,回想曾经艰辛拼搏的生活。
有泪,也有甜,但结果,却是最好的。
黑子没有落泪,也没有哭泣。
他轻轻的嗯了声,他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
只求,他和弟弟饿不死,冻不死,就满足了。
“你爸妈,是怎么死的?”两人坐了一会儿,楚云犹豫再三,还是好奇的询问。
虽然贫穷,吃不饱穿不暖,可是,国家出台的福利,对青壮年来讲,只要肯生产,不至于饿死冻死。
饿死冻死,几乎不是孩子就是老人,很少能见青壮年。
“被批斗死的。”黑子说了句。
楚云猛地抬头,望向他。
“我爸妈被说是知识右派分子,所以就被拉到大街上批斗了。那时候小灰才两岁!”黑子抬起手比划着两岁的大小。
“奶奶抱着小灰,爷爷拉着我,好多人,他们围拢在一起,大声的叫着打死地主。”
黑子的眼泪慢慢落下来。“可是我家没有钱啊!就有几本书而已。”
他看着他的父母被绑在台上,一人一口水,丢垃圾,丢石头。
妈妈和爸爸灰头土脸,还有人上去,拿着针扎到妈妈的脸上,脖子上,扒了妈妈的衣服,用针扎到她的胸上。
他大声的哭,爷爷捂住了他的嘴巴,然后因为他的哭声,惹来其他人发觉。
有认识的人望过来,爷爷把他推到人群后,奶奶抓住了他的手,抱着弟弟,大力的拉着他离开。
再后来,爸妈死了。
爷爷也死了。
爷爷本来是能活下来的,若不是他大哭大闹,惹来认识的人认出了他们,要把他们推到台上一起批斗,爷爷为了保护他,把他推给奶奶让奶奶拉着他快走,他拦住了冲过来的人群,被活活踩死了。
奶奶抱着弟弟,拉着他躲到了巷子里,躲到了残破的屋庙里。
他们东躲西藏,如丧家之犬。
他生活了七年的家,他的家乡,成了他的噩梦。
他们不敢在待在那个地方,奶奶抱着弟弟,拉着他,离开了家乡。
走了不知道多远,一年,还是两年,他们一路偷,一路讨,来到了水石镇。
奶奶身体变差了,饿的只剩下皮包骨,弟弟年幼,不能在跑了,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可是,他们没有户头,孤儿寡母,没有村庄愿意要他们。
奶奶跪到镇长面前,求了又求,他们终于被允许在这里生活。
奶奶年纪大了,可是还是拼命的去干活,去劳作,只为了让他们兄弟两能吃上饭。
后来,奶奶身体彻底不行了,再也干不了活,走路都成问题,生产队也就不要奶奶干活了。
没有人做工分,他就去抵了奶奶,可是,没有满十六岁的男孩,工分对半算。
他做的工分,分到的粮食少的可怜。
他们就这样,饱一顿饿一顿,活到了至今。
这两年,他在镇上发现了条商机,那就是带人去杜哥哪儿兑换或是购买需要的东西,他从中提起报酬。
可这些报酬,也还是很少,但至少,他们饿不死了。
但,今年的冬天,特别冷。
奶奶终究还是没熬过去。
摸着那冰凉的尸体,瘦弱的手骨,还有盖在弟弟和他身上的薄被。
除了哭,他什么也做不到。
听着这些,楚云说不出的心酸,也无法评判。
这段历史啊!像是感冒哽咽在喉咙的痰,咳不出,咽不下。
不能说,也不能评判。
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
只有让其成为过去,看向未来。
她现在,竟有些庆幸,她来到的是79年,而不是更早的年代。
“奶奶在天有灵,希望你们兄弟都能平安健康,过上好日子。相信我,以后,你们受过的苦和冤枉,都会被澄清。”她鸡汤的安慰。
除了这句话,她说不出其他更多安慰的话。
大家都知道,这段历史的存在和问题,可是……
大家都选择视而不见。也只能让它过去。
……
楚云在镇上多留了一天,第二天才回县里。
坐在马车上,马上晃悠着往县里去,回想着和黑子的交谈。
“你识字吧!”他的爸妈是知识分子,那时候他已经有九岁到十岁了,不说懂很多,但启蒙他的父母应当启蒙过。
“我不识字,也不想识字。”他的父母因为知识,因为几本书丢了性命,他不愿意在走父母的老路。
“黑子,时代已经变了。高考恢复,国家正尽力的改变,改革。所有人,所有事,都在改变。我们会越过越好,只要肯努力,肯学习。”
她望着他,眼神认真。“等你弟弟好了,你带着他到县上来找我吧!我在县一中等你。”
诶!楚云叹气。
她冲动的对着那个少年做出了承诺和指引,她就必须得让两人能生活无忧。
可是那都需要钱啊!而她现在是个非常穷的人。
楚云紧蹙着眉头,她得赶紧挣钱,只剩下十多天就开学了,再不赶紧确定赚钱方向。
等到黑子来找她,她哪来的钱去给他们兄弟生活。
她捂额,自己都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家里也穷的叮当响,她就想养少年了!
到底谁给她的自信!
她想了想,可能是她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吧!
“小丫头,这段路有点颠簸,你抓好咯。”驾车的师傅拉着缰绳站的笔直,望着前方的路大声说了一句,打断了楚云的思绪。
“好勒!”楚云应了一声,抓住木板。
马车轱辘碾过几块石头,车身歪了歪,飞快的驶过。
楚云被颠簸的脸色发白,差点被甩出去。而驾车的师傅却还站的笔直,动都没动一下。
这就是高手啊!怎么做到这么大的颠簸都不会摔到。
她这坐着的人可都是差点飞出去!
想着,她就把她的好奇问了出来。
“哈哈。”师傅大笑了一声,手中拉着缰绳给她看。“这绳子固定马背和车辕,我拉着绳子,力度都在这儿了,当然站得稳了。”
楚云羞赧的红了脸,是重力的作用啊!
百读这么些年书了,连这浅显的物理定义都不懂,还不如个驾车的。
楚云又开始了自我审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