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亚诺的不满喃喃还是被费亚德听入耳内。
“他跟随我多年,又是你母亲甚为信任的人。你也从小与他相处融洽,怎么今**颇多微词?是他说了还是做了什么让你不满了?”
“怎么会。他一向做事慎重又妥帖。”雷亚诺不得不多说句好话来掩盖心里的真实想法。他偷瞄一眼费亚德身后的空空荡荡,唯有不远处站立着如同无生命雕塑的护卫。那个空出来的位置便是赛迪尔一直习惯出现的地方。今天,自雷亚诺偷跑出宫后便一直未见到那人的身影,与往日出现的几率来说,着实让人有些在意。
“他回灰鹤庄园了。要为迎接金斯特公爵和妮莎做些准备。”费亚德不用刻意留心也能猜到儿子的想法。“除了宫内事务,他还要照顾家族之事。他已经够忙的了,你就听话点,别添乱。”
怕被费亚德看出更多心思,雷亚诺闷头往口中塞已经被自己戳烂的菜。他没有答应出声。满满一嘴的食物,没了吃相,更没了礼仪。但费亚德没责备他,甚至毫不在意。
忽然,雷亚诺意识到自己有些异样情绪的源头。平日,两人的餐桌旁还有另一个人存在。现在只剩他们两人。在他不守规矩时,也没人出来提醒。甚至,之前他一直在戳弄食物的时候,也没人拦阻他,来为他重新更换一盘完好的食物。
面对礼仪修养,那个人对他总是苛刻。而他似故意做些错事来反抗。
但是现在,那人不在眼前,他又何必费劲放肆呢?
雷亚诺咽下嘴里的食物,认认真真地端坐好,拿起餐布轻擦扬起的嘴角。
他很快就要举行成人仪式,很快就能摆脱那个人的管教,成为储君。到那时,他就能与自己父王那般俯看所有人,包括那个人。
“如果可能的话,卡斯德也该被邀请参加宴会。只是,路途遥远,怕是赶不上。但你的成人仪式应该还可以。”
“召他回来没关系吗?”
“前几日边境传来捷报,威意士被打退,应该有些日子不敢再有进犯。也正好,可以让他回来受奖。”
“他都是伯爵了,难道要再给他们莫迪家增加封地?”雷亚诺的后话费亚德自然明白。
“对你的臣子可不能太吝啬了。”这回,费亚德没有搬出血缘那套说辞。“而且,按他的年龄几年前就该成婚的。不幸的是,他那位未婚妻过早夭亡。”
“原来父王还想当个媒人。”
这下雷亚诺发现新奇,来了兴致。
看来那场晚宴邀请的名门贵媛是打算对付卡斯德的。哪怕失去这次机会,在隆重仪式过后,甚至是仪式进行之前,这样一位不论品貌地位都条件优厚的男子也必定是众位小姐关注的目标。
雷亚诺立刻神清气爽,挺直腰板,心里盼望着赶紧看这一出好戏。但他完全忘记自己到那时也是个成年男子了,又怎会真的事不关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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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静的日子里,夜幕降临也稍快些。夜空下逐渐人迹稀少,即便是白日里再怎样热闹,到月光洒落之时,也鲜少有谁愿意在凉风袭面的硬实石街上行走。
在通往城门的石板大道上,却有响亮之声打破夜的安宁。
“哒哒哒……”马蹄声急迫地踩踏在冰冷的砖石上。即便看不清疾驰而过的马匹,也能知道马上之人的焦急心情。
很快,奔驰的声音穿越街市宽敞大道,一路往王宫而去。这是匹平民难得一见的千里良驹,也是匹军马,专门用来传递紧急军报。
当骑马人在宫门前跳下,狠敲巨门上的金环许久,守门人才睡眼惺忪地缓缓开门。送信人隐忍着不耐,向守门人解释是前线急报。而对方还未真正从瞌睡中清醒过来,懒洋洋的未能认真听清内容。直至那送信人大吼,才让守门人找回清醒意识。但看对方一身尘土,衣冠不整的模样,轻视撇开眼。
“是前方急报!我要赶紧见到陛下。”那人又气又急,恨不能揍人。但眼前就是巍峨耸立的宫室,他一个传令小兵又怎敢放肆。
但他的高声不仅不能让守门人重视,反而更为轻蔑。
“你想见陛下,恐怕不行。”守门人上下打量一番,“军报该送军部。等明日一早会有人再呈予陛下面前。”
那小兵是头一回送信,被结结实实地拒绝,一时哑口无言辩解。行囊中那封密件不知是否应该送到别处,还是应该坚持自己。
两人为了各自职责一时僵持住。正当时,身后的宫门又缓缓开启,直至两侧完全大开。耳边又传来几下清脆马蹄声,却是与这小兵的不同。舒缓轻盈,带着优雅节奏落在两人身旁。
刚才还怠慢的守门人立刻被什么惊醒了似的,完全换做另一个人,闪过小兵眼前来到后来的马匹前。引得小兵也是好奇回头。
“大人回宫了啊。”尽是谄媚的声音,让小兵嗤之以鼻。而马上之人并未应声,也未下马。
小兵闻声抬起头去瞧。借着月光,见马上之人身披深色斗篷,遮住其中面容。让他惊异的是,那位对他怠慢无礼的守门人,竟然只凭马蹄声就知道此人的身份。
“发生了什么事?”那人开口问道。声音清脆并不低沉,却让那个守门人不禁低头。
小兵听见那人询问,而守门人口齿含糊,正是天赐良机。
“是急报,是前方密件。”小兵不放过这个机会,更是向那位大人展示了他身上被尘土覆盖一半的徽章,以表明身份。“我想见陛下,必须由他亲启。”
“夜深了,陛下恐怕已经休息。”与守门人一样的说辞让小兵充满希望的眼神立刻黯淡。“但是,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转达。”
“这是军报,我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小兵紧抓胸口放置信件的地方,对方已主动伸出手来。一只洁白修长的手,上面未戴任何装饰,但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朦胧白光。
“你是卡斯德伯爵的部下吧?”那人见小兵还不够信任他,又用另一只手摘下兜帽,露出整张面容。“我是赛迪尔。”
对方依旧一动未动,半开合着嘴。其实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前,小兵已经从这张月色下的面容上大致猜出其身份。
哪怕是在军中,这也是无人不知的名字。
盛传萨尔托国的“矛与盾”是传奇一般的存在。军中虽时常能见到“锋利之矛”的卡斯德伯爵,却难有幸见到“华丽之盾”的稀世美貌。两人都出自莫迪家族,所以,哪个豪门贵族不羡慕培养出这两位人才的金斯特公爵。让他们的陛下难以离开莫迪家族的帮助。
只是令人奇怪的是,直至现在赛迪尔始终是个没有爵位,没有封地,隐没于宫中的内侍官。即便再与至高权力亲近,总是没有实际战功的卡斯德那么令人羡慕。这也是军中谈闻此人时最为遗憾的地方。因为,赛迪尔也曾与卡斯德一样有取得战功的机会。却因为一次负伤,只能隐于幕后。
“能够相信我吗?”赛迪尔再一次问道。小兵恍惚之后顿感自己失礼,又不敢再正视,低着头老老实实将密件奉上。凭感觉,那封信被轻轻抽离,小兵偷偷抬头再望。
“你一路辛苦了。”
在确认信件上的蜡印之后,赛迪尔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等不及小兵回以怎样的应答,一扯缰绳,马儿轻快向宫殿深处奔去。这是宫中属于此人的特例。
小兵望着赛迪尔离去的方向,抚着已经没有信件的胸口呆滞许久。
为了更快地将紧急密件递到费亚德面前,赛迪尔没有按往常的程序将信件留到第二日与其他公文一同放在国王的桌案上。而是擅自做主独闯王的寝宫。即便宫内没有其他忌讳,按时辰算,的确已经过了费亚德的就寝时间。
但赛迪尔还是想碰碰运气。门外的护卫似乎也无阻拦的意思,见他前来,后退半步,示意他自行进入。但他还是等着门内之人的吩咐。
“是赛迪尔回来了吧。”费亚德并非询问,也无恼意。
“是的,陛下。”
熟悉的声音让那扇门开启。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休息?”
“刚在宫门口,遇到送紧要军情的士兵。”赛迪尔未褪下那身斗篷,急着将那份密件递到费亚德面前。上面蜡封的艳红犹如扎眼的鲜血。费亚德接过后利落拆开,急扫几行后,眉头微皱。
赛迪尔见费亚德的表情不免好奇,却也不开口。费亚德主动与他说道:“是威意士之前吃了败仗,怕是心有不甘,会有另外行动。”
“还会再起战事?”赛迪尔即问。
“他们已经打仗打怕了。要知道,开战消耗的可不只是武器与士兵,更重要的是金钱与信心。他们的实力始终没我们的雄厚。”这正是费亚德并无紧张的道理所在,“所以,他们有打算求和。只不过威意士不敢明攻,又不愿主动低头,只怕是会用其他的手段。”
历来,求和的手段无非赔款、割地还有联姻罢了。这些皆属外交,又何须让人如此连夜急报。
“他们恐怕也是得知我们要给雷亚诺举行成人礼和立储仪式,想借此机会送自己年龄相仿的公主过来。”
“是想联姻吗?”
“如果雷亚诺喜欢的话,倒也是件美事。”费亚德说到此处,放松笑道,“信中提及的这位公主可是个性强烈,是匹野马啊。”赛迪尔明白,后面才是信中重点,不再发问。“不过,护送公主的队伍在越过边境之后离奇消失了。正是卡斯德兵力部署范围之内。”
赛迪尔不禁疑神。
“实在过于巧合。”
“确实。也可能只是巧合。”费亚德轻笑两声,立刻收敛之前的轻松。“不论这位公主因何原因失踪。既然威意士送人过来,在我方丢失,总归是个麻烦。若是对方借此理由再开战。卡斯德的责任恐怕不小。”
“陛下!”
“既然卡斯德主动密告此事,也定是坦荡。下午,我还与雷亚诺说起,要再给他封赏。还希望他能准时出席他外甥的立储仪式呢。”费亚德继续带上笑,“若是因为一位公主而误会了自己的功臣,那实在划不来。”
对于费亚德如此轻视这位和亲公主,赛迪尔不禁脱口而出。
“威意士王只有一位公主。”
“我只知道她的兄长有些将才,但也只是卡斯德的手下败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