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谢檀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忙转头去瞟黑熊脸,发现黑熊脸大概已经留意到了她的反常、也正抬眼往顾仲遥的方向看去。

谢檀连忙扔下正在系的绳索,扑到了顾仲遥的榻前。

“表兄!你醒了!你让我担心得好苦啊……”

指尖摁住顾仲遥的嘴,凑近他耳边飞快的低声说道:“想活命就别乱说话!”

黑熊脸放下手中活计,过来看了眼顾仲遥,“还真是醒了。等着,我去叫阿赉过来。” 说完,奔出帐外。

谢檀抓紧时间,捂着顾仲遥的嘴,长话短说:

“你昨晚被那巨蛇给戳得半死,是我不计前嫌、怀着一颗仁义之心救了你!然后山里刚好来了一批游客,被我请来帮忙。我看他们身份也不一般,其中有武功医术都很高的人,随时可以把你弄死的那种。我跟他们说你是我表兄,出身药材商贾之家,跟我入山采药斩妖兽,你最好不要说错了话……”

话没说完,阿赉和萧孚就撩帘进来了。

谢檀伸手使劲一拂一摁,强行把顾仲遥的眼皮合上,转头含着喜悦的笑意对阿赉说道:“我表兄他刚才醒了一下,但可能是身体太虚弱了,好像又睡过去了。”

阿赉把顾仲遥扶靠到引枕上,伸出手指,按上了他的脉门,然后将一缕真气徐徐注入。

顾仲遥睁开了双眼,手腕轻转,避开了阿赉的触碰。

或许是失血太多、面色苍白的缘故,他的眸色此时显得格外深邃。幽暗的视线慢慢在众人身上掠过,最后定格在了谢檀身上。

谢檀赶忙坐到他身边,“表兄你醒了就好!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虽然,是我及时帮你捆扎伤口才让你活了下来,但如果没有萧郎君他们及时伸出援手、你肯定也不能这么快就醒过来。你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嘴里一边说着,一边紧握住了顾仲遥的手、笼到自己袖子下,时刻准备着他一旦乱说话就掐爆他的手……

萧孚笑道:“阿檀太客气了,原就是举手之劳的事。”转头问阿赉,“伤势可是好些了?”

阿赉还在回忆着刚才探查顾仲遥脉象的情形,闻言向萧孚回话道:“现在恢复了意识,便能多进一些补药,自然有利于伤愈。”抬起眼,朝着顾仲遥的方向略带判研地瞥了一瞬,“且这位郎君内力深厚,辅以自行运功疗伤,想必定能很快康复。”

萧孚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那你去备药吧。”

阿赉退了出去。

萧孚再度打量榻上的顾仲遥,“对了,还不知道兄台的高姓大名,该如何称呼?”

谢檀在袖子里狂掐顾仲遥的手,仰头对萧孚笑道:“我表兄他……”

“敝姓严,族中排行第三。”

顾仲遥蓦然开了口,气息尚有些微弱不堪,“尊台唤我严三便可。”

谢檀长吁了一口气,松开了已经快要掐烂了的顾仲遥的手。

萧孚笑道:“严兄客气了。看年纪,我莫约比严兄小上几岁,严兄直接唤我阿孚就好。”

少顷,阿赉领着人,送来了熬好的药汤。

谢檀接过药碗,道了声谢,“真是太麻烦大家了!现在既然表兄人已苏醒,就由我一人照顾好了。”

待众人皆退出了帐篷,谢檀立刻敛了笑意,意味深长地瞥了顾仲遥一眼。

“那个……我们谈一下吧。”

帐内光影晦暗,沉郁的药味弥散开来,气氛中一丝诡异的焦苦。

谢檀微垂着眉眼,拿勺子慢条斯理地搅着碗里的药,“你上次说我五危俱犯,没有资格跟你谈条件。可如今你伤势严重,要靠我照顾才能活命,所以你觉得自己上次说的话,需不需要改一改?”

顾仲遥声音虚弱,“若不改,又如何?”

谢檀把勺子一撂,抬眼道:“那就不给你吃药,让你不死也成残废!”

顾仲遥没有搭话,气息不稳地咳嗽了几下,然后靠着引枕闭上双眼。

“为何不把我交给赵子偃?”他答非所问。

谢檀沉默片刻,“我看你也挺可怜的。既然救了你,就索性救到底了。”

事实上,她早就考虑过让萧孚的人送信给赵子偃。

但送信的话就必然会泄露顾仲遥的真实身份,推翻自己之前编得圆圆的谎话,骤然之间,颇具难度和危险性。

而这萧孚看上去,实在不像是普通人,善则善矣,敌友立场却一时难辨。一则,他讲的那个故事太像宫斗小说的剧情,且提到沐贵妃的时候,口气听着仿佛很了解她的生平似的,甚至包括那些鲜为人知的宫闱秘辛,着实不像寻常百姓的反应。

二则,天明的时候,萧孚在山下的随从就陆陆续续地上了山顶,其中不但有护卫和侍从,还有婢女和赶着马车的车夫。一名婢女领了萧孚的吩咐,送来一身衣裙给谢檀换上。谢檀无意间翻开了那衣裙的镶边,发现绣着“宫制”二字,便明白自己的某些猜测可能真是撞上了事实。

萧孚本人也倒罢了,那蛇精脸阿赉实在是个厉害角色。要是真发生些龃龉,她可没把握能在阿赉手里讨到好处……

顾仲遥依旧疲惫地合着眼,嘴角却勾出了一道极尽嘲讽的笑意,“看我可怜?我怎么觉得,你是怕被我连累,死在这些卫国人的手上?”

“卫国人?”

谢檀思索一瞬,想起来涂州的路上、偷听韩峰等人的聊天内容,禁不住直了直身子,“你的意思是,他们就是从北面进入九畹山的那些卫国人?”

她盯着顾仲遥,“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仲遥徐徐睁开双眼,冷锐的眼神和病态苍白的脸色显得有些不太协调,“我为何要告诉你?”

谢檀怒了。

都病弱成这样了,还敢跟老娘斗?

她冷笑了声,道:“不说算了。难道还想我求着你说不成?你以为我会怕他们?错!当相国的人是你、揽权敛财的人也是你,敌国的人要对付、当然是对付你,抓进他们天牢也好,用来当筹码搞要挟也好,都跟我一个无辜弱女子无关吧?”

顾仲遥眼底泛起一丝黯沉而又略带戏谑的神情,“那你大概是忘了,你跟我是何种关系。”

关系?

“什么关系?”

谢檀端着药碗,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视线落在了顾仲遥噙着讥诮笑意的唇角上,突然间想起了某个红烛高照、系统红光大作的夜晚……

噢,对!

差点就快不记得了,她好像是眼前这人的正室夫人……

谢檀低下头,大力搅动着已经冷透了的药汤。

目光掠到了顾仲遥置于身侧的手上,见那手背上被自己刚才掐出的痕迹已经开始泛青,倒愈发衬得原本的肤色白皙,手指亦是修长有力、十分漂亮。

要是这人一病醒来,失个忆、换个灵魂什么的,变成弱受病娇美男,她或许会不介意认下这段关系……

“我上次跟你提条件的时候就说过了,你必须,一,放我自由。”

谢檀镇定住情绪,抬头说道:“二,放过谢家的无辜妇孺。你现在答应的话,我就跟你好好配合,让你安全回到鄞州。不然的话,”阴测测冷笑了声,“你在我手里还能再活几天,那就不好说了。”

顾仲遥盯着谢檀,咳嗽了两下,缓缓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位安西王以百兵之力、将我五名护卫斩成肉泥之后,我又是如何活着逃出杀戮场的?”

谢檀心头一跳,抬眼望见对方的眼眸之中,黯沉冰寒间亦似有淡淡氤氲。

她想象着那等血腥杀戮的场景,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顾仲遥却是神情淡淡,“危急之际,是韩峰与陈虎赶来接应。事后我虽与他们走散,但你勾结赵子偃置我于死地之事,他们定不会忘。”

他握拳掩唇又咳嗽了数下,调整气息,目光始终紧盯着谢檀。

“若我不能活着回到鄞州,你谢氏全族,必然为我陪葬。”

谢檀端药的手颤了一颤。

也就是说 ——

他要是死了,他手下就要杀她全家报仇。

是这个逻辑吧?

谢檀怔忡地跟顾仲遥对视了片刻,几番欲言又止,先前拿捏出来的气势荡然无存。

真是倒了血霉了,她好像,又拿这反派没有办法了?

顾仲遥垂下眼,喘息着又再度咳嗽了起来。

谢檀出了会儿神,低头舀了一勺子药汤,态度恭敬地送到顾仲遥嘴边。

“表兄喝药。”

“表兄要好好活下去,千万别死。”

“那个……表兄您看您觉得冷吗?要不要加床毯子?”

黑熊脸夏侯德放下帘角,踮着脚迅速返回到萧孚的帐内,禀报道:

“我刚才去偷听了一下壁角,两人凑在一处,说话的声音都不大,严郎君本就气弱,谢娘子唯一提声的时候好像说了‘残废’和“错”两个词,姿态举动并无异常之处。我离开的时候,谢娘子正温温柔柔地服侍她表兄用药,看上去不是关系极好的表兄妹、就是有私情的恩爱男女!”

他大马金刀地坐到了胡椅上,瞅着一旁抄手而立的阿赉,“我看你就别瞎想了,没啥不对劲的地方!”

阿赉抄手入袖,表情严肃,“那位严郎君的内力底子似乎极高,反应亦是十分迅速,被我拿住脉门的时候也能轻易化解,若非自小在名师教导之下苦练,断无法在这个年纪就有此修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区区商贾之家的庶子。”

萧孚倚着帐柱,翻着手里的一本书册,笑道:“阿赉也太过警觉了些。就算那严郎君并非商贾出身、曾随名师修习武学,又便如何?你也说过,他身上旧伤累累,幼时必是受过人虐待,想来其父母或是不甚关心、或是缺乏权力,总之是个讨不到恩荫的可怜人。至于阿檀的话……”

他合起手中书册、轻抵下巴,桃花眼扑闪了两下,“纯然中透着慧黠,就像这歌中所咏的山鬼……无论是怎样的身份,都不会是沾染了朝宦秽气之人。”看向阿赉,“只要不是官家中人,又有何妨?”

阿赉依旧抄手肃容,沉思良久,“话虽如此,但皇贵妃嘱咐过,行事必须谨慎为上,万不可让阿郎身边出现一丝一毫有任何可能的危险,所以某也不敢大意。”

萧孚闻言,脸上笑意微敛,垂目翻书不语。

旁边夏侯德又等了半天,见对面两人都不再言语,嘿嘿笑了两声,“商量妥当了?”大手在膝盖上搓了搓,“那个……我听壁角的任务也顺利完成了,那……那嗜血狂蟒的尾钩能否拿出来让我摸摸了?”

旁边的帐篷里,谢檀怀着极其复杂翻腾的心情,低眉顺眼地喂顾仲遥饮完了药汤。

顾仲遥闭目凝神片刻,慢慢撑身坐了起来,盘膝运功,将周身真气盈动流转一番。

谢檀捏着个空碗,靠坐到榻角旁的小凳上,斜眼盯着顾仲遥。

这反派的金手指好多,还自带各种高级皮肤。

在家里一副翩翩贵公子的造型,到了职场上换一身官袍又是一副大权在握的精英范儿,现在流落山野身负重伤就换武侠修真版了……

她垂眼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空碗。

然后自己的新人设,就是伏低做小求生存的乞丐了是吧?

谢檀靠着榻角,心情复杂地整理着思绪。

一日一夜的疲倦沉沉袭来,眼皮沉重耷拉着,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做起梦来。

梦里她成功化身为大女主,颜值财富值武力值皆惊为天人,而顾仲遥成了缠绵病榻的弱娇美男,一见到她就咳咳喘喘地娇声呼唤:“夫人你过来,你过来啊。”

谢檀拿乔作脸,转身不予搭理。

一转身,手里的空碗咣当当地滚落到地。

谢檀从美梦中惊醒,回过神来,五味杂陈。

榻头那方,顾仲遥收纳真气,缓缓睁开了眼,朝谢檀的方向投来一瞥。

“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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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