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郎一进门便走向角落里的林尚书。
他身后的两名随从一左一右关好厅门,站在门后两侧,武器握在手中,做攻击之势,想来,外面可能有追兵。
“你,你是一路救我之人?”待看清柳大郎脸上的面具,林尚书激动坐起,“多谢恩人相救之情,敢问如何称呼?”
“在下,柳大郎。”柳大郎淡淡开口,低沉的磁性声线厚重得难以琢磨他的情绪和情感。
“原来是柳恩公,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请受我夫妻一拜。”说着,林尚书便拉着妻子跪地磕头。
他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双儿女,若没有这位恩公一路相护,他年幼的一子一女根本不可能坚持到这里。
柳大郎站在林尚书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毫不客气地受了这跪拜之礼,嘴角扯起几分冷笑,“林尚书,你还真是狼狈。”
也难怪柳大郎,不对,柳啸禹嘲讽,之前同朝为官,林尚书可是最看不惯他的,如今竟给他下跪?柳啸禹心想:这会儿不是你在朝堂上参我虐待俘虏嗜杀成性的时候了?
他虽然不喜欢林尚书不必要的假慈悲,但看重他正直磊落,有一说一,从不背后害人,这才施以援手,救他一家性命。
林尚书大吃一惊,“敢问恩公可是认识我?为何要救我?”
“有人要杀你,自然有人会救你,再问,不管你。”柳大郎的语气虽然冰冷,却带着几分威胁和调笑,让他整个人突然多了几分热乎气儿,不那么难以亲近了。
“呃......”林尚书苦笑,用衣袖扫了扫身边空地,尴尬笑道:“恩人不介意的话,请坐。”
仰视别人的感觉太难受了,尤其这位恩人还长得这么高。他的脖子几乎都要扭断了。
柳大郎倒也不嫌脏,撩起衣摆便坐下了,姿势甚为潇洒。
两人面对面席地而坐,低声耳语,看得罗总镖头等人狐疑不定,只知道被流放的这人是朝廷尚书,而刚进门的狼面男子是尚书的救命恩人,其他的也不敢多做探究。
叶明非耳力过人,躲在被窝里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林尚书:“多谢恩人一路上护我与家人周全。”
柳大郎:“行了,先别忙着谢,你的仇人太过凶残,我也不一定能保住你。”
林尚书:“恩人过谦了,我得罪了那人,若无恩人保护,一路上不知道死多少回了,哪有命走到这里。”
柳大郎:“我救你只是不想那人奸计得逞。其实,我一直盼着你死呢。”
林尚书:“恩人说笑了。”
叶明非再也忍不住了,干脆从被窝里爬出来,猫着腰凑过去,蹲在两人身旁,突然出声道:“你们说的那人到底是谁?”
林尚书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有些无语。他和柳大郎谈话声音很小,本以为不会被人听到,没想到这位神仙一般的云公子不但听到了,还毫不客气很不避讳地凑过来询问?
偷听之后难道不应该避嫌,悄默声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吗?
还有,别人见到柳大郎这般凶悍冷厉之人,躲都来不及,怎么这位云公子非但不躲,还凑上前来?
“云公子还是不要打听了,知道的越多,对你来说越危险。”林尚书是真心为叶明非着想,毕竟,那人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手下势力强大,妖魔鬼怪什么都有,得罪不得。
听到叶明非的声音,柳大郎的身体突然僵住了,嘴巴微张,眼眸中充满不可置信。
他僵硬着脖子,一点一点扭头,鼻尖擦过叶明非的发丝,待看清叶明非那张明丽到晃眼的脸后,整个人愣住了,双眼痴痴地盯着他,恨不得把他吸进去,再也拔不出来。
林尚书不明白救命恩人怎么突然不动了?难不成受伤了?还是中毒了?
叶明非轻笑一声,伸手去探柳大郎的脉,一把捏了个正着。
柳大郎的两名随从察觉这边动静,身体一震,齐齐扑过来,以为自家主人受制于人。
两人心中只有同一个想法:习武之人,脉门至关重要,怎能随便让人控制,主人这是怎么了?
等看清叶明非的脸,两人齐齐停下,齐齐转身,齐齐走回门口位置。
柳大郎哪里顾得上脉门不脉门,反握住叶明非的手,握得很紧,一贯冰冷的声音突然有了温度,惊喜到几乎颤抖,“你怎么在这里?”
叶明非本想抽回手,试了几次没成功,干脆任由他握着,笑道:“怎么?我不能来这里?”
“当然不是,只是见到你太过惊喜,脑袋有点晕,不知所云。”随即,柳大郎握着叶明非的手腕轻轻一拉,将他拉进怀里,体贴地为他输了些内力,“夜里凉,注意身体。”
“你......”叶明非只觉得全身越来越热,尤其是脸和耳根。
见两人亲亲热热抱在一起,耳鬓厮磨,温声软语,饶是一贯镇定内敛的林尚书也突然红了脸,尴尬地垂下了头,心想:我是应该装晕呢,还是应该假睡?谁能告诉我这俩大男人腻腻歪歪眉来眼去亲密无间是要闹哪样?
算了,我还是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吧。
其他人本来不打算关注这边动静,奈何这边的动静实在太诡异,想不关注都不行,结果就这么一看,有人尴尬得双眼四处乱看,有人轻咳两声收回视线,有人张着嘴几乎能塞进鸡蛋......
这两人是什么情况啊?尤其是罗文萱,杏眼圆瞪,不可置信。
叶明非觉得浑身上下温暖了许多,这才推开柳大郎火炉般的身体,执着地问道:“你们刚才说的那人到底是谁?”
柳大郎捻熟地拉过他坐在自己腿上,这才回道:“非儿,偷听他人讲话,非君子所为。”
“是吗?幸好我不是君子。”叶明非本想挣扎,没挣开,干脆坐着不动了,柳大郎身上太过温暖,令他眷恋不已。
一路急行,又累又冷,即便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他浑身上下也凉冰冰的,没点热乎气儿,咋然摸到暖炉一般的东西,还真有些难以抗拒。
“不是君子也不能偷听别人讲话。”柳大郎痴痴盯着他的脸,语调毫无起伏,与他内心的波涛汹涌形成鲜明对比。
“是你们讲话太大声,飘进我耳朵里的,我还没怪你打扰我休息,你竟然指责我偷听?”
叶明非开始胡搅蛮缠,面对柳大郎时,他总是不自觉地想耍赖,想狡辩,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觉得亲近,亲密,无所顾忌。
还有,什么话这么神秘,不能让他听?他会一路护送林尚书一家去边关,只有知道了杀他们的人才能更好地保护他们吧。
见叶明非脸颊鼓起,撒娇似的,柳大郎嘴角微动,越看越喜欢,又要把他搂进怀里。
叶明非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强烈抗拒,心中哀叹: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你给我差不多点。
用手不行,最后干脆动脚。叶明非坐在柳大郎腿上,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一脚踹在柳大郎胸口上,身姿柔软灵活得令人惊叹。
若非柳大郎身手不凡,早被一脚踹翻在地了。他稳住身形后,才发现自己刚才有多失态。
看见心爱之人,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时失了分寸......
两名随从无奈对望一眼,心中均在想:大将军,您可是身居高位杀伐决断的大将军,怎么能这么没脸没皮看见心爱的人就想发......?
被踹了吧,活该。
只是这位云非公子可真厉害,一定是这天底下唯一一个敢踹大将军的人,了不得。
呦呦醒来后一眼就发现了柳大郎,几乎是一路滚过来的,圆滚滚的身体丝毫没有影响他滚动的速度,眨眼间便到了柳大郎脚下,仰起头,伸出舌头,发出“呦呦”的叫声,饥渴的双眼里发着幽幽绿光。
一众人仿佛听到了它吞口水的声音。
柳大郎拍拍呦呦的脑袋,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里面是几块上好的点心。
他向来不吃甜点,只是前几天跟叶明非和呦呦同行时习惯了,看到点心便想买一些,没想到会这么快遇上这一人一鹿。
看见点心,呦呦那个激动啊,若能开口说话,恨不得叫柳大郎“亲爹”了。
见柳大郎盯着自己,又有要发呆的迹象,叶明非催促道:“先说说你们口中的那人是谁吧。”
这次轮到林尚书和柳大郎齐齐黑线,这位公子还真是执着,这么想知道?
林尚书思量片刻后道出原因,原来他得罪了当朝国师左谷忧,国师要置他于死地,于是在皇上面前屡进谗言,将他一家流放。
他被流放后,国师仍不肯罢休,一路派人追杀他,想灭他满门。幸好柳大郎一路护送,才活着到达漆水河畔。
叶明非:“你怎么得罪他的?”
林尚书:“我发现他给陛下服食的丹药中有一种矿物,于身体有大害,若长期服食,必死无疑。国师却狡辩物有相似,他的丹药绝对无害。”
林尚书祖上曾有人善锻造之术,林尚书也有所涉猎,因此对锻造兵器的各种矿物颇为熟悉,入宫面圣之时,无意中见到了国师给陛下服用的丹药,发现其中玄机,这才惹来这么多祸端。
“于是,国师恨你入骨,欲除之而后快?什么国师,不就是一坑蒙拐骗的方士。”叶明非听大哥和柳三说起过这位国师,对他印象极差。
据说他三十多岁,仙风道骨,实则一肚子坏水,利用皇上的宠信诬陷谋害反对他的官员,还网罗无数妖魔鬼怪帮他做伤天害理的事。
他还听说这位国师擅长炼丹之术,能通过丹药使普通人长寿。皇上深信不疑,甚至纵容他胡作非为,铲除异己。
什么仙丹妙药,不过是以重金属和矿物质炼药,却对外宣称,服食之后能令人不老不死,其实,于身体没有半点好处,反而会致命。
柳大郎冷哼,“坑蒙拐骗也是一种本事,至少,他能让陛下深信不疑宠信不已。”
叶明非不屑,“昏君奸臣,天生一对。”
柳大郎伸手,捂住他的嘴,“禁言。”
叶明非白他一眼,嘴一张,“啊呜”一口,咬在他虎口位置。
咬上去之后他就后悔了,心想自己是不是脑袋坏掉了,怎么会出口咬人?而且下口很轻,不是撕咬,更像轻啃,带着点色情的味道。
柳大郎并未抽回手,只是微微挑起嘴角,淡淡一笑,纵容了叶明非孩子气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