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没的想了半宿,陆以尧才勉强入睡。梦里他回到了中学时光,那所寄宿的贵族男校,下课铃一响,他第一时间跑到霍云滔的教室,把人揪出来一顿胖揍。
那时候的他和霍云滔都还没长开, 于发育凶猛的西方同学里,就像两棵豆芽菜。但豆芽菜打起来,也是能够热血沸腾的,最后霍云滔不堪忍受爬上屋顶,对站在屋下的他指着鼻子骂,老陆,你个重色轻友的玩意儿!
骂完,手机闹铃就响了。
苏醒来的陆以尧头痛欲裂,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全是负罪感——昨天晚上只是对冉霖,今早又加上一位霍云滔。
冉霖就算了,为什么梦中修理损友也会有罪恶感?
陆以尧坐在酒店的床上,百思不得其解。蓦地,想起每次劝妹妹遇事多自省时,陆以萌最爱说的那句话。
她说,哥,你头上有圣光。
顶着光圈的陆大明星以为会在片场看到一个和昨天同样自然的冉霖,并且已经在心里说服自己,别东想西想无中生有了,好好拍戏,哪知道从化妆造型开始,男二号就时有时无地瞥他,而且目光中充满了……痛苦和仇恨?
一同做造型的唐晓遇也发现了男二号的不对劲,但因为摸不清楚深浅,便没敢出声。
直到男一号探寻的目光求助过来。
四目相对,眼波在无声静谧中流转碰撞——
【陆以尧:什么情况?】
【唐晓遇:[摊手]】
【陆以尧:难道是昨天晚上的暗示效果延迟到现在才触发?】
【唐晓遇:暗示?】
【陆以尧:拜拜。】
【唐晓遇:……说话说一半就撤是什么鬼你再看我一眼啊!!!】
随着造型接近尾声,冉霖眯起的眸子里,目光也越来越锐利,甚至胸膛都开始剧烈起伏,好像随时都能一腔愤怒冲云霄!
陆以尧再忍不住,豁出去了直接开口:“其实,昨天……”
“别说话!”冉霖粗暴打断他,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冽,“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任何原因都不是你欺骗利用我的理由!”
唐晓遇倒吸口气,瞪大眼睛,心说戏还没杀青,男一男二就要上演“假戏真做霸道兄弟爱上我”了?!可,可这是化妆间啊,你俩就算爱比海深也要注意公众影响好吗!不想在圈里混了?!
“那个,二哥,我觉得吧……”
“你也闭嘴!”冉霖忽然转过头来,声音极沉,一字一句,“你要是敢帮他说一句话,兄弟没得做。”
唐晓遇懵逼地眨眨眼,怎么总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耳熟到他张口就能对上来下句——
“我的兄弟都要刀剑相向了,我如果还能冷静看着,这兄弟做与不做又有什么分别!”
冉霖哑然,不住地喘息,良久,才稍稍平复下来,带着点不可思议道:“小鱼,你刚才的情绪真好。”
唐晓遇腼腆笑笑,下意识谦虚道:“也没有啦,是你带的……等一下,”唐晓遇的表情黑线下来,“对戏我没意见,但你好歹给个信号吧!”
冉霖眨巴下眼睛,歪头看他:“没信号你不是也对上了,而且对得特别好,都不用酝酿,一张嘴情绪就到位。”
唐晓遇抿嘴,笑靥如花,不胜娇羞:“你别看我好像每天嘻嘻哈哈的,其实我一直在很用心的揣摩徐崇飞……”
给男三号化妆的造型师在心里暗暗叹口气,一边擦掉刚刚因为男三号突然狰狞对台词而歪出去的眉毛,一边感慨导演选角色的眼光毒辣——这种一点就着一夸就乐的主儿,演徐崇飞简直是灵魂契合,要是演了方闲,能被唐璟玉骗得渣都不剩,要是演了唐璟玉,嗯,估计这辈子连灭门仇家都查不出来。
这厢化妆师心里吐槽,那厢冉霖直接对着男一号揶揄调侃:“陆老师,你刚才是不是走神了,不然没道理对我递过去的台词没反应啊,小鱼都能接住。”
唐晓遇从飘飘然的云端回到地上:“小鱼都能”这种说法,我不是很喜欢……”
陆以尧怔怔看着冉霖眼里“三分请教七分打趣”的笑意,忽然觉得有一丝丝委屈,特想学着唐晓遇那样有冤就诉有怨就喊——我为了你的事情从昨天纠结到今天从黑夜纠结到清晨你不说体谅我还一言不合就飙戏,有没有人道主义关怀啊!
“陆老师,”化妆师的弱弱呼唤打断了陆以尧万马奔腾的心绪,“您能先别皱眉吗,不好上粉……”
陆以尧深吸口气,眉宇舒展,缓缓露出一个礼貌微笑。
冉霖努力往下拉嘴角,生怕笑得太明显——他敢百分百肯定陆以尧在心里咆哮呢,但这人就这样,气到炸,脸上也要保持着温文尔雅的贵公子状。
自己装的逼,再内伤,也得憋着。
冉霖垂下眼睛,发现“失恋让人成长”这句话真有道理,一夜之间,他就变坏了,并且大有在坏蛋路上越滑越远的趋势。
但神奇的是,坏蛋真的比好人皮糙肉厚,起码现在对着陆以尧,他又回到了从前没发现自己心意时的光景,不,比那时候还要自在。
那时的冉霖没爱上陆以尧,但因为炒CP蹭热度的事情,仍心怀愧疚。
而现在的冉霖是陆以尧的朋友,封存了喜欢,也已经翻篇愧疚,只剩下平等相处的惬意。
两个多月前的那顿饭还是算数的。
陆以尧说不用考虑咖位,不用顾虑粉丝,不用在乎舆论,怎么相处着舒服怎么来。
虽然有点迟,但冉霖决定从现在开始,听陆老师的话。
“你是又开始酝酿情绪了吗……”陆以尧眼见着冉霖从忍着笑,到笑容渐淡,再到正色起来,最终回归眼里带恨,莫名头皮发麻。
冉霖的恨是真狠,带着剥皮拆骨的激烈与决绝。
即便知道是戏,陆以尧还是承受不住。而且这才只是陆以尧,如果他让自己变成唐璟玉,进到角色的情绪里,那么冉霖……不,方闲的目光,足以让他在罪恶感里,万劫不复。
“必须酝酿啊,”冉霖叹口气,用力眨眨眼,让眼眶放松,也让差一点涌上来的热气慢慢消散,“今天这场是重头戏,我不想出任何差错。”
抛开那些有的没的心思,冉霖说的是实话,这也是他今天能彻底快刀斩乱麻,振作起来的原因——不是他想不想,而是他只能这样。
热恋也好,失恋也罢,都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他不能任由自己的私人情绪,毁了剧组所有工作人员四个多月来的努力。那样不仅对不起信任他的投资人、导演和编剧,也对不起心里那个喜欢演戏的自己。
陆以尧看着冉霖眼里的认真和坚定,第一次对自己的“敬业”认知,产生了质疑。
他从不认为自己的演技有多出色,悟性有多高,但在“认真对待工作”这件事上,他一直是极度自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