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千茉的邀请(1 / 1)

在瑞士上瓦尔登州中部,毗邻阿尔卑斯山有名的冰雪旅游圣地铁力士山,有一座海拔同样超过3000米却没有名字的寂静山峰。

“雪屋”就建在这座山峰上,外墙是与冰雪一体的白色天然石材,南北两面都全景落地窗外,视野开阔而极有气势,真正的上仰雪峰绝顶、俯临冰川河谷。

陆安迪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

外面冰天雪地,室内却温暖如春,可见这里的保温制热系统极其出色,保鲜区内储存有大量的食物,精心选择过的高山绿植欣欣向荣,附近数百米远的地方,甚至建有一个小型水库来专门解决饮水问题。

一句话,这里住得很舒适。

尤其当夕阳西坠,橘黄的光线越过阿尔卑斯山的层峰叠峦落在室内的暖色橡木地板上,这座建在雪山绝壁上的别墅更加令人惊叹,充满一种以人力与自然平衡的险峻美感,她猜想那是洛伊的手笔。

但这里只有两个人,她,和一个专门负责餐饮保洁的德国中年妇女。

陆安迪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为什么待在这里。她是坐缆车上来的,山上还有另外一些人,带着武器,但他们从来不进入这间别墅。

连个可以正常讲话的人都没有,刚开始的新奇,过几天就难免变得孤寂,就在她觉得必须要给洛伊打个电话的时候,洛伊的电话就来了。

“在做什么呢?”

他那富有金属质感的声音像子弹一样穿透皑皑冰雪,却又像落在雪地上的鸿毛一样温柔轻软。

“在看夕阳。”

“那里的夕阳只有十分钟。”他显得十分体贴,“我是不是晚一点打来比较好?”

“没关系。”陆安迪说,“反正我已经看过七十分钟了。”

每天十分钟,七天。

感觉到她那蕴而不露的情绪,他的声音就更加温柔:“很抱歉,我找不到合适的人陪你,因为那里也算是我的一个家,我不想让随便什么人进去。”

“家”这个字眼,有时听起来会有特别的感觉,尤其是从洛伊口中说出来,她怔了怔,脱口问道:“那你会回来吗?”

自从佛罗伦萨那个惊魂的傍晚后,她就没有再见到他了,担心、思念、猜测、期待,还有那惊心动魄的危险中的一丝甜蜜,各种情绪复杂交缠,也许这才是她真正无法安心的原因。

虽然raymond给她打过电话报平安,让她不要担心,但她已经见过子弹和鲜血,怎么可能不担心。

就算心理专家可以调整她的情绪甚至记忆,但那也不能替代她的关心。

洛伊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

“今天晚上,我一定会回来。”

夕阳沉下西峰的时候,他给了她一个意外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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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伊打这通电话的时候,其实已经在苏黎世,而且就在他母校eth(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的亨格山校区里,他在等一个人,原芊茉。

他刚刚回到瑞士,在亚琛工大读书的原芊茉突然联络他,说要来eth参观,他想了想,没有拒绝。

除了那种让他无法接受的要求,她其实是一个很难让人拒绝的女孩子。

亨格山上不但有eth这所欧陆第一理工的半个校园,还有大片草地、森林,夜色渐浓的时候,他们正在穿过一片浓密的树林。

虽然月色很好,但树林里分外安静而幽暗,原芊茉很自然地挽着他的臂弯。

“其实我这次来找你,是有另外一个原因。”

“哦?”

“你可能会记得,在罗马城外的亚壁古道上,有一个坐白色宝马的女孩子跟你打过招呼。”原芊茉说,“她叫赵宁,是我的表姐。”

洛伊看着她,眼中果然流露出惊讶。

“她是我舅舅的女儿,跟我感情很好,你可能了解过她的背景,她在京城的大院里长大,是名副其实的赵家人。”这是个梗,但她相信洛伊懂得。

“我跟她提过你,给她看过你的照片,所以那天的偶遇,真的是非常巧合。”

“因为对我的关心,那天之后,她也花了一些时间了解你。洛氏虽然一直很低调,但在中欧至北欧这一带,要找个了解内情的人并不难,她知道你在家族里的位置有些微妙,你有几个堂兄弟,似乎对你很有忌惮,甚至不惜兵刃相见。我知道你在佛罗伦萨还有一次意外,而这个月底,洛氏有一次重要的家族聚会,所以现在你的处境,应该很不轻松。”

她很懂得挑重点,短短几句话,就理清脉络,而且信息量巨大。

不但对洛氏的判断很中肯,估计顺带连他的底也起了不少,这就是赵家人的力量。

洛伊蹙了蹙眉,眼中明灭不定。

那个带墨镜的女子竟然跟原芊茉有关系,关系还这么密切,确实令他始料不及。

原千茉在其中如此关键,他需要重新估量自己与她的关系。

他们正走过一条狭窄的林道,落叶层积,脚下一片松软,原芊茉往他身边靠了靠,“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表姐愿意为我做很多事情。”

“洛氏虽然已经不在国内,但应该不会愿意随便得罪我表姐这种人,如果她因为我的原因介入,至少你眼前的处境,可以有个转机。”她抬头看向他,“你觉得呢?”

她抛出许多关键信息,也省略了许多具体信息,因为不需要,洛伊也是个聪明人。

她美丽而善解人意,纵观大局,真诚坦率而不失矜持,确实是个令人欣赏的女孩,洛伊也承认这个想法很诱惑,但他最终叹了一口气:“我觉得这样不好。”

她深深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这样对你不公平。”

他没法承诺她,或她的表姐,任何东西。

他从来不愿意将自己的感情作筹码,无论是哪一种感情。

真是既婉转又彻底的拒绝!

原芊茉不再说话,但她默默挨着他,他们把臂而行,一起走过这段狭窄的林道。

在出口的时候,积聚的树叶掩盖了一个小坑,她崴了一下,跌倒在洛伊的怀里。

“那么可以在eth陪我一晚吗?”她丝绒一般的黑直长发拂过他的脸,吐气如兰,眼睛像夜空中的宝石,其中的光彩毫不掩饰,“这并没有什么不公平,我喜欢你。”

这么多年来,他真的是唯一会再让她动心的男人。

洛伊轻轻叹了一口气:“很抱歉。”

她伏在他怀中,把额头抵在他肩上,不想离开,轻声问:“因为陆安迪?”

洛伊有些惊讶,他确实是想着陆安迪,事实上自从佛罗伦萨分开后,他就一直想着她,想到今晚就能见到她,他的心里就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热切。

但他以为只是自己想而已。

他记得原芊茉和陆安迪并没有什么接触,除了在半岛酒店的世嘉广场竞标那一次,她为何如此笃定?

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看起来就像喜欢她吗?

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他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我现在没法回答你。”

原芊茉抬起头,不无叹息:“是我来晚了……”

如果我早一些遇到你,在她之前遇到你。

一切可能都不一样。

但感情的事,没法假设。

“确实有些晚了,学校治安虽好,但我身边却不一定很安全。”他回望了那段林道一眼,柔声说,“这条路太窄,我带你从另一边回去吧。”

如果换一个时间开始,他们之间有没有可能?或者很有可能。

又是一路无言。

走出这片树林的时候,原芊茉已经足够冷静,她忽然问:“你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名建筑师?”

像洛伊这种人,可供选择的选项比普通人多很多。

洛伊抬头看去,又见繁星满天,eth的科学城在夜色中影影绰绰,那里是他和穆棱待过五年的地方。

“因为宇宙太浩瀚,量子太微小,唯有建筑,是人类最能欣赏其美的尺度。”

许多年前,当他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时,他就在这个爱因斯坦曾经待过的地方,认真地思考过生命的意义与去向。那是一个痛苦而令人快慰的抉择:他舍弃了与三十多位诺贝尔得奖者为伍的梦想,舍弃了像乔布斯一样科技成神的向往,舍弃了华尔街以资本操纵世界的诱惑,最终选择了成为一个建筑师。

像原芊茉这种人,不难理解他到底放弃了什么。

“我也很喜欢我的专业,作为朋友,我想我们将来还一定会有许多合作的机会,不是吗?”

毕竟城市规划和建筑之间的距离,就是建筑师。而像洛伊这样有天分和背景的人,对大型公建、集群建筑、城市设计,都会有很好的方向。

“你要多保重。”她心中转过千百次叹息,最后还是落在一个最合适的分寸上,“我还是那个意思,如果需要我的话,请你不要犹豫。”

她的美丽如月下优昙,散发着芬芳,她的眼神也是诚挚的,洛伊露出一个微笑,有冷酷,有骄傲,有决心,也让她有一种炫目的惊艳:“你放心,我一定会保证。”

然后他也诚挚地说:“能作为你的朋友,或者未来的合作伙伴,我很荣幸。”

只要他能赢得这一战,那么他有信心,所有的路都会展开在脚下。

他从前不会输,这一次,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