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两日,大雪也终于停下。此后道路常有官府进行除雪,这使得我们一行人省了不少事,速度也提了上去。
及至腊月十五,我们终于来到了陇西郡北金城县。
金城县三遍环山,固若金汤,朝廷大军于张掖郡武威郡节节败退之后,便守城于此。
时至今日,已有一月之久,只是受制于天气与地形等因素,朝廷三军也仅仅能勉强守城,无法往前半步,所谓固步自封就是这个道理。
我们一队马车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入城的雪道上,难免会惊动眺望的守卫。
这不,我们才刚遥遥望见这座被鲜血浸染的城池,那边就听到了迎敌地鸣钟。
不说别的,这直入云霄的声音惊的连我们都吓了一跳,还以为匈奴来了呢。
只是这猜想当我们被数百士兵死死围住,数不尽的凶寒□□对着我们的时候,被完全打破了。
“你们是什么人!老实交代!”一个弱冠男子骑着一匹黑棕骏马缓缓走来,肃然的士兵为其让出一条道来。
他身着金甲银盔,手执破晓长槊,锋眉剑目,气势凛然,仅一眼就明白这意气风发的男子在军中定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我刚想跟桃竹说“运气真好,一上来就遇上大头了”或者“接下来怎么应对”之类的话,却发现她已经先行一步,拱手作辑,临危不惧道:“我乃药云间桃竹,此番前来,有事拜访,还请将军让我等进去。”
桃竹这一番话一说,那钟灵毓秀英气勃发的郎君立刻收起了锐利的长槊,有些意外道:“药云间桃竹?表妹?可是表妹?”说到表妹,他的语气难掩激动,即便是带着寒光凛冽的头盔,遮挡了口唇,我也能感到他那种恨不得扔了武器,飞扑过来的欢喜。
表妹?我心里暗自惊讶,这货竟然是桃竹的兄长?
怪不得桃竹竟然如此有持无恐地从驾着马车从官道上大摇大摆的驶近城池,甚至无视那震耳欲聋的迎敌鸣钟,原来是军里有人啊!
关系户就是不一样。
我一边感叹一边心里越来越狐疑,高人师父,将军表兄,影卫,药云间,桃竹的来历在我的心中越来越不朔迷离,模糊不清。
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原来我一点都不了解她。
与表兄的欢欣激动不同,桃竹仍旧面若霜寒的立在车辕上,只是嘴角有一丝微弱的快要看不见的弧度,饶是我眼神好也差点忽略。
只见她不言不语,若有若无地瞟了一圈尚且包围住我们的士兵。
那边的郎君却并不介意她的冷淡态度,反而细致入微的读懂了她眼眸上的动作。
他猛拍一下脑门,啊不,脑门上的头盔,歉意道:“光顾着说话了,没注意到你们还被围着,实在是失礼。”
之后一改喜悦惊讶的模样,又回到了那个傲然于世的朝气将军,只见他长槊斜斜扫过,一声令下:“收枪!随我入城!”
数百士兵同仇敌忾上下一气,随着将军的话音落下,齐齐收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深冬之下,寒风刺骨,他们的盔甲剑矛与曜日交相辉映,士气如雄浑泰山,让我亦情不自禁为之震撼。这是一支势不可挡的杀伐之师。
但为何拥有这样的士兵,仍然被匈奴打的不得不于拘囿于金城敢怒不敢言呢?
这个疑问在我入城的那一刻便得到了解答。
“好冷,好冷,好冷。”
“想家,爹娘....”
“昨日又冻死七个,也不知道我们还能活多久。”
“大冬天的,怎么打!刀都提不起来!”
“我听说,将军都快死了....”
“嘘!闭嘴!你活腻了!”
从屋檐下,大街上到城墙边到处都躺着或坐着休憩的士兵。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受了伤,有些是刀剑,有些是扭断四肢,更多的却是红紫色的冻疮。
他们小声感叹着余生,思念着家乡,或者痛苦的□□。眼眸中早已缺失了色彩,被这冰天雪地,被这无休止的战争,折磨的只剩下一只正在溃烂的躯壳。
原来,我刚刚看到的是这里最后的士气。
一边骑马,跟在我同桃竹身边的小将军脸上也染上了浓浓的解不开的愁绪,他感叹道:“这群士兵都是从各个地方紧急抽调而来,他们没有那么强的适应力,连月的战败,连月的的寒冬早已消磨了他们的意志。这样很危险,很危险啊,没有了士气,上了战场也不过是任人屠戮罢了。”
言罢,他苦笑一声,又道:“只是可惜,大将军也好,我们也罢,都无力改变这种情况。只能好生看管自己的亲兵,尚且留一丝反击的希望。”
原来是这样吗,怪不得,随后扭头看向桃竹,她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桃竹的堂兄是将军,自然而然连带着随行的我也被请进了小将军的府邸。待我们都落了座,那头的小将军才看着我开口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白沐。”我微微颔首道。
“哦,白姑娘啊!真巧,先前也遇见一个姓白的女子。”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随即歉意一笑,“看我说什么呢,天下姓白的那么多,失礼失礼。”
他这边道歉,我却随即愣在当场,有什么东西从我脑中一闪而过,只可惜太快,我没能抓住。
但还是好奇地想问问另一位位姓白的女子,却刚开口就被桃竹打断了:“兄长,还未自我介绍呢。”
小将军被她一说,当即脸伤飘了红晕。他挠挠后脑勺,笑道:“我姓徵,名陇延,是桃竹的表兄,姑娘不介意的话也可以称我一声阿兄或哥哥。”
我笑了笑,心里却想着:谁要叫你哥哥?我白大侠怎么可能叫你哥哥?
腹诽完,我扭头古怪的看了一眼桃竹,这家伙难道干嘛抢着跟我说话。不过想到她前两天的往我嘴里塞雪球的样子,也只当她又要作妖就随她去了。
话说回来,这小将军也性徵,徵琅儿也姓徵,两人还真是有缘份,要不是徵琅儿告诉我她家人都死了,我都怀疑他俩是亲兄妹了!
“对了,表妹,你怎么跑到这了?”小将军突然一本正经起来,尽管他板着脸,但语气中却是满满的担忧。
桃竹闻言,也正了正神色,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她道:“表兄,待我去见将军。”
不用说,这个将军肯定不是面前的徵陇延小将军,应当指的是朝廷派下来的大将军。
徵陇延一听,表妹竟然要求见大将军,脸色唰得就十分不好看。
桃竹将表兄的反应看在眼里,不待他呵斥,急忙开口解释:“我带了一批药过来,十分重要,非见将军不可。”
小将军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只是仍然拧着眉头,叹息道:“不是我不带你去,是将军他....他连日征战,受冻伤了。”
桃竹却不似小将军那般哀伤,如果仔细瞧她的眼眸,感受她的气息,不难判断她甚至还有点小开心。
这是一种即将达成目的,搜刮钱财,坐拥金山银山,成为一方富豪的愉悦与兴奋。
低俗。
我暗自摇了摇头,叹息:何时?何时桃竹竟然变成这般看重钱财,渴望荣华富贵了!真是满身的铜臭味啊!
但可惜桃竹听不到我心里如何感叹,她仍在致富的路上一去不复返:“我有办法救他。”
她虽然面无表情的说出了这句话,但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她的语气有得意,又有些小奸诈。
“什么?!”小将军唰得一下就站了起来,圆鼓鼓的眼睛里明晃晃得写着“不可置信”四个字,真是半分城外说一不二的将军风采。
“噗嗤”一声,我没忍住,掩唇笑了出来,“小将军也太可爱了!”
小将军被我清脆的笑声搞得脸红耳赤,他讪讪地骚骚后脑勺,干咳了几声,故作正经道:“此话可当真?”
桃竹极轻地点了点头。
那边小将军见她如此也不再推脱,他右手往前一歪,严肃却难掩兴奋道:“跟我来。”言罢,便踏着步子往将军府邸去。
我同桃竹随着他兜兜转转,终于在一个偏僻不起眼的小宅前停下。
我看着门前无人清理的雪,门楣上往下坠的冰柱,以及摇摇欲坠的牌匾,实在不敢相信堂堂万人之上,统领三军,所向披靡的大将军,竟然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里。
这也太寒碜了吧!小将军住的都比他好!
似是看见我不加藻饰的惊愕之色,小将军叹了口气,难掩悲痛地解释道道:“入城时你们也听见了,没错,将军确实受伤了,他的手如果再不治疗,恐怕只能断肢了。为了不动摇军心,他特意选了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
我瞪大了双眼,完全不敢去想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再也拿不起武器会是什么场面。
反正要是我,还不如把我的命给拿走!这般想着我下意识握了握腰间的佩剑。
小将军也不再多言,直接推门而入,带我们进了小宅。
※※※※※※※※※※※※※※※※※※※※
姓白的女子,划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