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1 / 1)

梁奕心中是怒极恨极。怒是搬出如此阵仗竟无法制服区区一个由他捧|上|位的太监棋子,恨是区区一个低贱的奴才,竟敢算计君王!

左相孙开诚正观察着他们主仆之间作何反应。两天前,梁奕忽然倒戈回来,求道‘是朕年少不才,妄断,时至今日方知岳父一片真心,养成柴凌泰这卑鄙小人,骗取我的信任,竟在森罗杀掠抢夺,唉....我不知如何是好,求岳父再帮我一忙罢。’

他想,这两主仆不知因何闹翻,但杀了柴凌泰,能削弱右相朝中的势力,又能断掉梁奕宫中一条臂膀,何乐而不为。却对通广密令一事,丝毫不知情。

梁奕咬紧后槽牙,眼光逐一横扫过去,季德水和岳父左相孙开诚正看着自己要如何了事。晋王说出密令的条件,即是取柴凌泰|性|命。梁奕本想假意借助岳父左相之力铲除柴凌泰,取得晋王口中的密令后,改朝换代,到时候再另立一名西厂督主又有何难。

他垂在黄袍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成拳,脸上不动声色,拳头放松,折起遗诏帕子,收入袖中,双膝一软,扶住身旁的小太监肩膀,虚软道:“何.....何已至此,父皇临死前竟不想再见我一面,只叫你送来这布帕?”声音颤抖,仿佛亡父在侧,遗憾未曾尽孝道。

柴凌泰垂首,愣了一下。心想:尼玛,净说什么废话,你要见他一大活人,我不就是失败而归吗,一样要杀我啊。心里这般想,嘴上跟着梁奕带节奏,悲道:“陛下,先皇宽厚仁爱,卧病已久....实在不愿陛下伤心难过...”

梁奕落泪摇头道:“不...我不信,父皇不会这样对我,遗诏字迹拙劣,传太傅太保大理寺卿进宫,柴凌泰,你若有欺瞒,朕决不轻饶!”

到嘴的鸭子要飞了。难怪梁奕会来求他。助他谋反,今日又帮他演遗诏成真的戏码?没那么容易!

孙开诚握住梁奕手臂道:“陛下,请容臣参议,先皇字迹,臣也认得七八分。”

梁奕双手拢在袖子,暗暗用劲,将布帕撕裂成两份道:“不急,待大理寺卿一并鉴伪字迹,丞相到御书房先行等待。柴凌泰,等结果一出,你项上人头便当场奉上。”

锦衣卫撤去,不再按住柴凌泰的头,柴凌泰抬头,只见孙开诚一双长眼微微敛起,审视着他们。

验完密令字句,皇帝再决定是否留他|性|命。这下,柴凌泰可选择的余地简直大多了。

柴凌泰所写遗诏密令无半点虚假,不怕他验什么字迹,倒是怕梁奕想出什么幺蛾子,他提醒道:“陛下,臣护送遗诏,经历千山万水,怎怕多等一会儿呢,望陛下明察。”

群臣听完,只明,柴凌泰急欲表忠心求情罢了,哪里想到还有第二层意思。

森罗离国都路途遥远,柴凌泰散出去七句命令,在哪里开始,散给哪个地方的西厂锦衣卫,梁奕即便要抓回来,那也是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

御书房外,白雪覆盖。

白昼的太阳渐渐变短。雪花缓慢地从夜空洒落下来,皑皑白雪压弯枝头。

柴凌泰冻得嘴唇发紫,发髻眉毛眼睫积满点点白雪,仿佛失去生命般半开半合上眼。

弓湘云和乔柏铭跪在柴凌泰身后,身体发颤,长长呼出一口气暖手,呼出的气在冰天雪地中变成烟雾消散。

乔柏铭往后看,段飞羽在殿上被踢趴压倒,所以胸前染上天灵辰北流淌开的血,胸前大|片湿血衣布冻成块,玄青绸朝服狼狈至极,眼睛却凝视地面的某点白雪,神情专注,他脸上沾染的血凝成暗红,双手搭在膝上,丝毫没有左右摇颤,而是端正跪地,垂目等待,像和地上冰雪冻成一体。

乔柏铭道:“飞羽。”

他不是有事唤他,是段飞羽看起来,再不叫一下,像是要一直纹丝不动的模样,着实令人担心。

段飞羽眨了一下眼,醒神回道:“乔大哥。”

铛—铛—铛—

敲响三更天。

月暗星稀。御书房灯火摇曳,一个人影轮廓映在纸窗。

柴凌泰眼中的光影慢慢变淡,再睁开,门开了一条缝,黄暖光越来越明亮,一名年轻的近身小侍太监手搭拂尘,打开绫锦,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司礼监掌印太监,柴凌泰,玩弄权术,排除异己致使朋党相争,结党营私,降两品,暂囚紫霄府,听候发落,钦此。”

紫霄府?不就是我西厂门下的府邸吗?

也就是把我软禁在我自己的府邸,慢慢等你消息的意思。

名头没了,可以再长,头没了,可不能长出来。

柴凌泰心头提着一口气,长长呼出,伸手接旨意。虽然是被贬,但身上的肉一块没少,他脸上浮现出亲切微笑。

小侍太监交接圣旨时心想:疯子,被贬有什么好得意的。他一甩拂尘,离去。

柴凌泰全身筋骨不再紧绷,高兴得两眼发晕,放松下来,往后倒去。

乔柏铭一个箭步,接住他后脑,扶住他肩膀,慢慢让他倒下。

段飞羽冲到他身边,一摸额头,像浸入冰湖的石头般冰冷,搂着他头入怀中,他两臂软软垂下,段飞羽紧紧搂着他,让他贴着自己的颈窝,柴凌泰呼出白气,戏说笑道:“说了...你还跑...我说过会保护你吧。”

柴凌泰笑意消失,在他怀里晕过去了。

那日在森罗树林中,他也曾说过一样的话。

“....我不会丢下你...”

段飞羽为之一楞,感到一阵受到冲击的晕眩后,心头一紧。

殿上,柴凌泰与众人刀剑相向,新帝主动扮起了黑脸,柴凌泰附和,造成朝局骚|动,季德水都瞧在眼里。

段飞羽跟着柴凌泰一行人,去御书房时,在侧跟随的小奴塞给他一卷纸,上面盖有火漆印章,黑色漆章,沾有金粉,东厂豹头嘶吼的印记。

第一次收到此种信卷时,是他进西厂的前天晚上。他仍记得,上面画有西厂各个阁间府邸所在位置,描写功用的字细小工整,需用放大镜才能看清晰。

他打开前,还想这是什么机密消息。

谁知,却只有一句话。

杀柴凌泰。

******

紫霄府是每年夏季时,柴凌泰避暑纳凉用的。

督主突然到访,府中奴仆措手不及,又是敲锣,又是鸣哨,闹醒府中上下出来伺候。

老侍阿袁,匆匆披上外衣,便安排奴仆收拾主寝卧,房里的尘还未及擦去,屋外大门忽然关闭,官兵贴上封条,一名趾高气昂高大壮兵进门,头上绑着黑头巾,仍遮盖不住额头长疤,黑脸膛,左脸老大的刀疤,使他嘴角不能完全闭上,微微张开,嘴角僵着朝上,凶狠暴戾。

那名壮兵挑选屋内奴仆,只留下四人,分别是,厨子阿高,老侍阿袁,十岁侍从敖星,嬷嬷孟慧。

四人还未清楚发生什么事,见那名壮兵模样凶狠,他们四个男女老幼只得顺从听着。

乔柏铭轻放柴凌泰在塌上,弓湘云朝门外喊道:“有人吗?!进来帮忙!”

嬷嬷听姑娘喊得急切,望了望厢房,又缩回头,督了一眼壮兵,壮兵抬了抬下巴,嬷嬷得令立刻跑去厢房助姑娘。

去哪里都比在那凶兵面前站着强。

督主还是那个督主。嬷嬷见他们四人落魄的样子,一惊,末了反应,拿来火炉子,边点边问:“姑娘,你们这是遭遇了什么?”

弓湘云道:“没事,你们只需像往日一般工作就是,干不下去,我们也可以另找他人。”

的确。那凶兵也是为了要他们做事,才选他们这些看起来不太精灵的留下。嬷嬷老皮老脸,在府中除了能干活儿还能干什么,还会怕那凶兵对她动手动脚不成,心头一宽,没再问。

乔柏铭掏了两锭银元宝给嬷嬷道:“督主日后要多劳烦你们照顾,若有不足,跟我说,我隔几天会来探望,嬷嬷尽管说就是。”

嬷嬷大概摸清发生什么事,收下银子,包好入怀:“老奴明白,这屋子湿冷,最宜夏天来住,这下来得急,什么没得准备,我去下人房中找些干爽被褥,督主....介意吗?”

乔柏铭代为回答:“下次我带些宫中用品过来,嬷嬷先去拿吧,先用着。”

嬷嬷换上被褥,擦去帐帘上的蜘蛛丝,老袁烹热姜茶,府中好茶叶预留不多,所以参了一些杂叶,点亮梁顶灯笼,厅堂大亮,房间素洁雅致。

乔柏铭三人喝了些热茶,身子暖和不少。嬷嬷烧了水,泡热毛巾,递给一直在角落坐着的俊雅小伙段飞羽,让他擦擦脸上的血迹。

他擦完血迹后,直接在滚烫的热水中洗净手帕,嬷嬷惊了,拿钳子夹起帕子,飞羽道:“没事,嬷嬷,我习惯了。”

在冰雪中,他双手乃至全身皆是冻得结霜,见柴凌泰倒下时,热血上冲,扑跑上前,从宫中|出来后,他才发觉手冻得完全没了知觉,所以在滚水中洗帕子,不但没有烫伤,还恢复了知觉,五指灵便。

他腰间的短鞘拔|出半寸,收回,藏入袖中。把热毛巾覆在柴凌泰额头。换上干衣,盖上被子的柴凌泰脸色渐渐变白,继而透红,紧皱的眉头松开,神情像是棉花一样的柔软。

只是敷上简单的热毛巾,便能见到这么有趣的表情。段飞羽眼睛一刻都舍不得移开,想起等别人都离开,他就要了断他|性|命,这反应就再也见不到了。

段飞羽忍不住戳一下他眼窝下的痣,他敏感睁眼,见是段飞羽,又安心合上眼。

段飞羽呆了一下。他以为柴凌泰晕过去了,没想到还有意识。

乔柏铭寻思紫霄府还有什么紧缺,去厨房看看。弓湘云喝完姜茶,拿着烛台,到柴凌泰床边,道:“飞羽,帮我把督主扶起来。”

段飞羽让他背靠在自己怀里。柴凌泰脑袋依旧发晕,懒洋洋的,任由身边熟悉的人摆|弄。段飞羽拉起一些被子盖好怀里人,弓湘云提出被子里的腿,细卷裤腿,脚踝处流脓,肿|胀,插着数支短针。

柴凌泰那天执意要去司府看个究竟,片刻都不能等,要随意施展轻功,唯有用针强行接上筋骨,就像是断布,用针缝上,同理,人的筋骨也可用,不过,司府一役,柴凌泰动得太厉害,短接筋骨的细针,卡入骨筋,需要刮骨去除。

段飞羽竭力维持着冷静的心境,含糊不清地问:“为什么督主着急去..司府?”

“乔柏铭和你中了香毒,你醒了,乔柏铭还没,你们需要的药引,却都被司马公子买了,督主唯有进去一探。”

那也不是全然为了他,是为了救乔柏铭。

答案浮上心头。段飞羽知道答案后,心头的妄想消散了。

嬷嬷熬好药。药汁冒着蒸汽,弓湘云掐起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嘴,要灌下这滚烫的药汁。段飞羽挡住他嘴道:“刚煮好,还是凉一下再给他喝。”

“这药汁是麻药,趁热喝才有效,喝下去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喝完...是睡死过去吗?”

“得分人,有些喝了睡着,有些喝了会半醒且有些许意识,督主力气大起来,你我都挡不住,刮骨取针,不能儿戏,手一歪,他腿就没了。”

柴凌泰同意道:“我喝。”

柴凌泰徐徐饮下,半响后,昏沉过去,弓湘云拿起小刀,割破脓包,脓液流出,她见柴凌泰安睡在段飞羽怀中,继而割开脚踝处的嫩|肉,整颗脓包挑出,骨、肉、关节清晰可见的狰狞血口,开放展示在段飞羽眼前。

怀中人没有半点反应。段飞羽却不自觉掐紧柴凌泰肩头。

若是为了乔柏铭,他何必回去找我?如果没有遇到铁骑兵,他脚踝的接骨针会不会陷得不那么深?

他有太多思绪干扰着决意,碰了碰袖中的短鞘,又缩回手,重新环抱住柴凌泰,想要多看他几眼。

瓜子脸,雪肌肤色,两道眉毛又细又黑,仪表不俗。

为什么以前从来不会觉得,他生得这么好看

弓湘云挑干净伤口,敷上药。

段飞羽问:“醒来会痛吗?”

转念一想,柴凌泰要作他刀下亡魂,是过不了今晚,问了也白问。

弓湘云道:“会很疼,我写张字条,让他醒来就把自己撞晕,我会找机会给他带麻药的。”

段飞羽道:“我多照顾他一会儿,再跟你们回去。”

弓湘云捡起地上染血的纱布,用磁石吸附掉在地的接骨针,关门离开。

柴凌泰平躺在塌上,段飞羽把他双手交叠搭在被子外,以前他看棺材中人,就是这么个躺姿。

拔|出袖中短刀。他坐在他身边,无法狠下心来快刀斩下,慢慢俯下|身子,刀锋一闪。

柴凌泰半睁眼,虚软地抓|住他的脖子,拉过来贴上他的嘴唇。

段飞羽手腕一松,短刀掉下,刀尖削入床板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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