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1 / 1)

督公千岁 紫玉轻霜 3490 字 24天前

相思再看他一眼,往后退坐,凉凉地道:“你有没有想过,魏县至此路途遥遥,兵荒马乱之际,我怎么可能独身一人安全抵达此处?”

江怀越心头又是一紧,声音哑了。“你什么意思?”

她无奈地转过脸,望向营帐。“自然是有人一路护送,才使得我得以重遇大人。”

她这轻描淡写的回答,却让江怀越的心又一次被悬到半空。他攥紧了手,硬着心肠发问:“戴俊梁?”

相思用复杂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有些怨愤地点点头。

他这一次,已经被打击得说不出话来。满心都是好笑又可悲,他几乎就想质问她,为什么先是告诉他,那个孩子并不是她生的,她也没有成婚,然后在他刚刚如梦初醒时分,又在他心上狠狠扎一刀。

可他一个字都不会问,他不想问。

江怀越满心寒意,吃力地坐了许久,才虚弱地撑着地面要站起。可是才一起身,手却忽然又被相思拽住。他低下头,简直不知应该如何甩掉她,恨声道:“你还要做什么?”

相思却直直望着他,眼神哀婉,道:“你为什么不问?”

“问什么?”江怀越冷冷道,“该说的,你自己不都已经说了?你虽然没有成婚,可他送你来,千里迢迢,费心费力。我不知道,自己还应该问什么。”

相思缓缓摇头:“大人,你只少问一句。”她停顿片刻,在他目光注视下,道,“你少问一句,我的心里,有没有他。”

江怀越怔住了。

随后,心又隐隐作痛。

不可遏制的,想到了以前她经常在耳畔,轻柔地,坚定地,说过的那句话。

相思的目光慢慢变得柔软,如同春风十里拂绿了浩茫原野,消融了冰封河层。她注视着江怀越,用近似喟叹一般的声音,对他说:“我的心里,再容不下别人。我喜欢的,只是你啊,大人。”

他的眼眸里,原本如化不开的冰霜,如散不去的阴霾,却被这轻柔婉转的声音抚过,像千里冰原上阴云吹散,旭日暖阳喷薄而出,这一轮金阳光耀四野,融化了积雪残冰,照亮了每一寸土地,和每一处阴暗罅隙。

江怀越只觉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嘴唇也发干。

模糊的眼前只有相思一人。

她风尘仆仆,满面劳顿,她洗尽铅华,不复以往的娇媚奢丽,可是那双注满柔情的盈盈双眸,却穿过他千疮百孔的心墙,一直望进他的心魂最深处。

她带着泪又笑。笑得伤感又无悔。

“从数千里之外奔赴雪域沙场,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放不下你,百般牵挂难以忘怀,我为什么,会来这一遭?”

他的眼泪溢满而出,三年来的痛苦折磨,十五年来的暗夜孤行,多少隐忍与无望,多少自苦与放手,在相思的面前,一如既往溃不成军。

他江怀越再坚冷的心墙,抵不过她温柔诉说,决绝追随。

相思流着泪,将他拽至自己身前,覆着他受伤的脸庞,噙住了他冰冷的唇。

血的味道弥漫开来。

苦涩,寒凉,却又带着难以抛弃、千回百转的情意。

怎能割舍这段不为人知晓,亦不会为人理解的感情,多少日日夜夜苦痛回望,曾经以为终老不能相见,他只配在宫墙内腐朽死去,而她在北方小城相夫教子。

可如今,她就在眼前了,吻着他,像从前一样。

江怀越颤着手,同样抚过她清瘦的脸庞,似乎想要抚平那些过往的伤痛,任由她痴缠索吻。情至浓时无法抑制,就那样怀着满心辛酸与悲甜,反过来将她压在了厚厚营帐间。

从她那满是泪痕的脸颊,到残留血痕的唇间,和洁白无瑕的颈项,他蔓延了亲吻,直至每一分每一寸。

他爱极了,爱极了相思。

像寻常男人一样,想同她厮守终生,并肩看涛生涛灭云卷云飞,不让任何人,将她带走。

第135章

日光渐渐黯淡下来, 营帐内越加昏暗。

一切是如此不真实, 虚幻得好似午夜缠绵又忧伤的一场梦, 然而远处传来战马低低鸣声, 却又好像是在告知眼前场景原非梦境,而是发生于实实在在的军营。

相思斜躺着, 在昏沉沉的光线下看江怀越。

看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 眉秀眸深,经受了风霜侵袭,沾染了道道血痕。

相思在他身下抬起手,摸过他脸颊上的伤痕, 忽而想到之前进入营帐时, 他原本正是在包扎伤口的, 这才回过神来, 连忙道:“大人, 你是不是还没处理好伤处?”

江怀越似乎还处于恍惚出神之中,相思的问话只是让他略微醒了几分, 思绪却并未真正抽离出来。

直至她又推了推他,他才低下头,埋在她颈侧, 深深呼吸了一会儿, 低声回道:“不是你闯进来的吗?还问我?”

她歉疚地撑着地面, 想要坐起来,江怀越却还没有起身的意思。她被这一身盔甲压得呼吸都困难,不舍得让他离开, 却又惦念他的伤势。

“让我坐起来。”相思蹙眉发话,可他还是抱着她,覆压在营帐角落。

“大人,你得先处理伤情。”她板着脸握住他的手腕。

他似是想发力,然而手才一撑地,便咬紧了牙关。相思一怔,扶着江怀越的手臂,这才帮助他慢慢起身。

他坐在毡毯上,脸色发白。

相思记得之前那个大夫是在为他左腿包扎伤处的,此时再撩开铠甲,果然他衣袍间血迹斑斑。她心中揪紧,道:“大人,我看一看伤的怎么样。”

江怀越愣了愣,道:“不用,你又不懂医。”

她抿了抿唇,道:“我想看看。”

他皱了皱眉,没有吭声。她低下头,注意到他外裤左膝处已经残破,洇染了大片血迹,便小心翼翼的将裤管挽起,生怕弄疼了他。

有暗红的血痕蜿蜒而下,早已经干涸凝固。

直至挽到膝盖以上,终于找到了伤处。

长而深的一道血口,虽然已经止了血,似乎也清理过,但在相思看来,仍旧触目惊心。

她这才意识到,为什么之前他行动困难,脸色始终不好。

再想到自己先前那激烈的言行,摧毁他意志的试探与刺激,心下痛悔得发涩,泪水不由浸润了双眸。

“我去帮你叫人进来包扎。”相思哽咽着站起身。

然而手腕一紧,已被江怀越拽住。

“不用。”他抬头,望着相思,平静地好似完全可以承受这苦痛。

“伤得那么重!不好好处理,万一留下残疾怎么办?!”相思又气又急,不明白他为何不让人进来。

江怀越望着她,忽而又落下眼睫,笑了笑:“你怕吗?”

相思愣了愣,缓缓蹲下来,单膝跪在他面前:“怕,怎么不怕?是怕,也是担心。”

他又看她的眼睛,莹澈柔和,满含忧伤。

“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现在进来。”江怀越低声道。

她的心仿佛被春水浸润其间,漫生涟漪,悄寂荡漾。

“可那怎么行?”她不无忧虑地四顾,终于发现了营帐中的桌子上,竟然还放着先前大夫背来的药箱。想来刚才走得匆忙,大夫觉得很快就会重新被召回,就没有把箱子带走。

她把药箱拿了过来,翻找半晌,忧心忡忡地抬头问:“大人,你知道该怎么包扎吗?我怕弄错了,适得其反。”

他简单看了看箱子里的东西,取出一个瓷瓶和一卷素白的细布,随后道:“有点吓人,我自己会弄,你坐着吧。”

相思有些沮丧:“是怕我粗手粗脚?我在魏县这三年,已经学会做很多事了。”

江怀越瞥了她一眼,慢慢道:“我这是要敷药,不是做菜洗碗。”

“……我会小心的。”她恳切地请求,甚至主动退让,“要不,我帮你包扎也行。”

他原本墨黑孤寂的眼里有隐约的笑意,只是依旧不说话,从瓷瓶里倒出了淡黄色的药粉。

纵然是江怀越这般惯于隐忍痛苦,当药粉敷在伤处的时候,他还是不由咬紧了牙关。相思跪在他身前,蹙着眉看他为自己上药,整颗心都是抽紧的。

有些药粉浅浅落在了伤口,有些却簇成一团没有散开。他抿紧了唇,想用手去撩开,相思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按住,随后伏着身子,靠近那伤处,小心谨慎而又满是不安地轻轻吹拂,好让药粉覆到每一处。

她这样做的时候,江怀越始终一动不动地看着。

她又取过那卷细布,妥帖周到地将他膝上的伤处缠绕包扎。乌发垂落,眼眸幽黑,这份专注而细致的神情,让江怀越忽然记起了很久以前,在和畅楼内,她被镇宁侯夫人责打后,又被他单独留下,跪坐在雅间内,为他静静濯洗茶盏的模样。

那时京城风光旖旎,和畅楼内竹帘半掩,浅淡阳光照拂进来,洒落她一身,也洒落他一身。

那时的她,素项明眸,脂香浮动。而现在,雪域军营凄冷阴寒,席地毡毯粗糙简陋,她亦不复昔日明艳妆容,却仍旧是那样专注认真,用谨慎的心与细致的行,为他做着一切。

相思缠完最后一道,抬眸看看江怀越,试着问:“疼吗?会不会太紧?”

他摇摇头,撩起衣袍遮住了伤处,又望向营帐一角的火炉:“你去那边倒些水来。”

相思没问他要做什么,起身去火炉边倒了盆热水,端到他近前。

江怀越看看她,道:“你坐下。”

她有些茫然,但还是如他所说,坐在了他身前。他默不作声地蘸湿了手巾,扳着她的下颔,替她重新擦拭脸庞。

相思怔然,心中春池漫涨,一波一波荡漾,生姿。

他还是没有一句话语,只是那样注视着她的眉眼,一分分一寸寸,轻轻拭去先前她因匆忙而未曾抹净的血痕与尘土。

直至她那光洁无瑕的姿容再次呈现于面前,江怀越才缓缓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那样了呢?”

相思眼里又有酸涩。

“大人,你自己脸上还都是血痕呢。”她疼惜着,洗净了手巾,为他轻轻拭去斑斑血渍。

原先因为有伤痕的关系,相思总觉得北地严寒与沙场风霜让他比以前显得更为冷毅,然而抹去血痕后的大人,尽管脸颊有好几处擦伤,但在冷峻之中,还是像以往那样清雅秀逸。

那双浓黑沉静如暗夜珠玉的眼眸,让她愿意永远沉浸在目光注视下,溺死在江怀越的眼神里。

“去休息会儿?”她放下手巾,拉住他的手。

江怀越却摇摇头,道:“刚才他们还在询问外面的战况,我有很多事要跟他们说。”

“可你……”话才开口,却知道对于战将而言,没有什么能胜过军情通传了。于是尽管内心不安,她还是道:“那我,先出去了。”

他有些不舍得,但也没有办法。眼看着她起身放好药箱,不由道:“你先前是在哪里休息?”

“我也不知道,就离这里不太远的一个帐篷里。”相思收拾好东西,忽而回过神道,“之前小杨掌班跟我说,我在京城已经死了,那我这时再出现,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江怀越沉默片刻,道:“没关系,这里的人都不认识你。只是女子进军营,确实有些特殊。你刚才进军营的时候,杨明顺给你怎样的身份?”

“我,我说是他姐姐。”相思不由脸红,“但现在想来,别人不知道信不信呢。”

江怀越一想到杨明顺可能与自己平辈了,心里就有些别扭,但还是执著地又想起另外一人。

“那个送你来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