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晏哥哥, 是我。”梧桐走到闻晏身边,轻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去趟青州,回来了就生闷气?”
闻晏叹了一口气, 放下手中的书, 起身走至梧桐身边, 双臂紧紧地抱着梧桐:“外祖父病重。舅母因舅舅寻名医为我治腿, 一怒之下回了娘家,舅舅的妾室, 也因为生活艰苦, 跟别人跑了。”
冯家现在愁云惨淡。
冯升也就是闻晏的外祖父,如今病重在床。舅舅冯显祖意志消沉,妻子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小妾撇下孩子,跟着跑了。闻晏赶到的时候,冯显祖在借酒消愁,喝得酩酊大醉,连闻晏都不认识了。
闻晏让人煮了醒酒汤,给冯显祖灌下去,过了半晌才清醒过来。
冯显祖见闻晏站在自己床边,虽然醒了,酒劲儿没过去,唬的一下子从床上爬下来,惊呼道:“我做梦呢,晏儿的腿什么时候好了?”
闻晏扶起冯显祖道:“舅舅,我是晏儿,您看清楚了,前段时间,我写信告诉您,不用为我寻医问药了,您怎么不听话?”
刚才下人们说的话,闻晏字字记在心中,接到信时,冯显祖不信,怕闻晏宽慰他们,执意寻访名医,这才和妻子冯张氏吵了一架,冯张氏一怒之下带着儿女回了娘家。
冯显祖这才真正醒过来,坐在床边,愣神地瞧着闻晏,半晌才缓缓道:“舅舅以为你在宽慰我们,京城的太医都说没希望了,这才多久,你的腿就好了?”说着,他走到闻晏身边,蹲下身子,摸了摸闻晏的腿,眸中含着泪说:“你终于好了,舅舅也了了一桩心事,你外祖父也能放心了。”
闻晏扶起冯显祖,笑了笑说:“这两年辛苦祖父和舅舅了,闻晏一定会还祖父一个清白。”说着,掏出两张银票,塞到冯显祖手中,
又听闻晏道:“这些银票您先拿着,祖父生病,医药费得花银子,家用也需要银子,舅母的事情,我也知晓了,您去把舅母接回来了,好好听舅母的话,在青州安心待几年,表妹表哥的婚事,先不着急。等您和外祖父官复原职,自有好亲事等着他们,用不了三年,你们便能回京城。这是晏儿给您的保证。”
冯显祖听了老泪纵横,哭诉道:“晏儿,你的腿好了,在国公府的日子也就好过了,好好孝敬你母亲,别让她担心,舅舅会照顾好你外祖父和你舅母。我们等着你接我们回去。”
“晏儿知道了。”闻晏和冯显祖又说了一会儿话,去了冯升的房间,走至床边,抚摸着冯升苍白枯瘦的脸庞,闻晏眼眶微红,忍着心疼,喊了一声:“外公,您醒醒,我是晏儿,来看你了。”
也许是冯升睡醒了,也许是听到了闻晏的话,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眸瞧见闻晏的身影,苍老无力嗓音道:“儿啊,老夫看见晏儿了,还站起来了,只怕又是一场梦吧。”
闻晏跪在冯升床边,抓住冯升的手,声音哽咽道:“外公,是我,我是晏儿,我来看您了,我的腿好了,您不用惦记。”说着,为冯升把脉,知他忧心过虑,又偶感风寒才会病倒。
冯升听见闻晏的声音,挣扎着起身,被闻晏按住肩膀:“外公,您别起来,安心养病,晏儿好了,以后的事儿您就不用操心了,一切有晏儿呢。晏儿定让您风风光光回京城,定让表哥风光娶妻,让表妹风光出嫁。那些嘲讽您的人,落井下石的人,晏儿一一替您收拾他们。”
冯升听了,眼角流出泪,呜呜咽咽道:“晏儿好了,外公高兴,高兴啊,你娘再也不用受委屈了。”
“不仅我的腿好了,小四小五也好了,我已经给他们启蒙了,还教他们练剑呢,外公不若将表哥表妹也送去我那里去。”
风家落败后,冯升的妻子就撒手人寰了。冯升虽有妾室,却没跟冯升回青州老家。当初反对夏氏进国公府,他们没有参与,因此只有冯升和冯显祖被罢官了。其余人庶子庶女都安然无恙。
冯显祖后院还算干净,一妻一妾,两儿两女,并未有过多的纷争。妻子冯张氏育有一儿一女,嫡子冯萧,嫡女冯楚楚,庶子冯宇,庶女冯莲儿。
冯家回祖宅后,一切都还相安无事,就是冯显祖,整日想着给闻晏治腿,寻医求药,家里的银子花了大半,冯张氏越来越不高兴,说闻晏的腿没治了,太医都束手无策,神医谷又不愿意出面,这辈子没希望了。
冯显祖因此和冯张氏吵了一架,冯张氏也就不管冯显祖了,后又冯升病重,又花了不少银子,眼前家里要败光了,儿女又被退了婚,冯张氏如何不着急,和冯显祖捞到这些琐事时,冯显祖不耐烦,说冯张氏一点不疼闻晏,他是亲舅舅,他应该疼。
冯张氏为人谦和大度,和小姑子冯氏的关系不错。当初闻晏断了腿,她也没少费心,如今却落得冯显祖埋怨。她如何不生气,一怒之下又和冯显祖吵了一架,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娘家。
闻晏也曾听说过冯张氏的娘家,娘家有长嫂,长嫂为人小气势利眼,以前见冯张氏夫家有能力,处处巴结着。如今夫家落魄,讥讽嘲笑免不了。不用想,闻晏也知道舅母在娘家受气。还是尽快接回来好。
冯升见闻晏腿好了,心里的石头落下,又吃了闻晏开的药,精神气恢复了一些,依靠在床边,和闻晏说话。
闻晏塞给冯升几张银票:“外公拿着,晏儿如今不缺这些。要是晏儿的腿没好,没来看您,您是不是不打算告晏儿眼前的光景。”
冯升笑了笑,一个劲儿瞅着闻晏:“外公总觉得像做梦一样,你的腿说好就好了。”
闻晏又将拜高人为师的事情说了,极力邀请表哥表妹去碧荷苑。
冯升笑了笑说:“国公府的情况,外公也清楚明白,那夏氏不好说话,你娘性子软绵,不管事。你虽是国公府嫡长子,却是外男,照顾你表哥可以,但照顾不了你表妹。你表哥表妹去了,寄人篱下,心里憋屈,还不如跟着我们呢。”
闻晏不得已,将分家的事情说了。还说在碧荷苑过得舒畅,母亲日日红光满面,等他高中状元,封侯拜相后,必定为母亲撑腰。
“外公早知你有志气,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外公替你舅舅和舅母谢谢你。”冯升说。
“外公说谢谢就见外了,这两年外公和舅舅为我奔波,舅母也跟着担忧。不仅如此,舅母还要照顾外祖父和舅舅,为了表哥表妹的事情操心,还要操持这个家,最辛苦的就是舅母。”
冯显祖坐在不远处,张张嘴,一语不言。暗道:这两年妻子跟着自己,辛苦受累不说,自己稍有心情不顺,便和妻子发脾气。有想到闻晏说的话,愧疚妻子的同时,又恼恨自己。
冯升看一眼冯显祖,冷声说:“明日就派人接你媳妇回来,过了年,把几个孩子送到晏儿那里去,也沾沾晏儿的光。”
冯显祖应了一声。再次低头不言语。闻晏和冯升说了许久的话,见他累了,嘱咐冯升好生歇息,他改日再来看望他。
冯升有病在身,说了不少话,也觉得懒怠动,遂躺下休息。
闻晏和冯显祖出去后,将礼单给冯显祖:“舅舅去接舅母,怎好空手去,晏儿来的仓促,带了一些东西,舅舅带上,将舅母接回来,好好给舅母赔礼道歉,万不可怠慢舅母了。”
冯显祖老脸一红,觉得面子挂不住,小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他活了小半辈子,竟让外甥教训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闻晏又去了趟药铺,替冯升抓了药,吩咐下人们几句,才提出回碧荷苑。冯显祖见留不住,也就让闻晏回去了。
闻晏回到碧荷苑,进了桃仙阁的书房,就独自一人生闷气,才有了后面的事。
“他们生活的不好,咱们多帮衬就是,何必独自生气。”梧桐拉着闻晏的手,又想起他们买的地,笑了笑说:“你不是给他们一笔银子吗,就让他们买成地,跟着咱们种高产的粮食如何,不过现在已经晚了,等明年吧。开了春,咱们种玉米。晚晚说了,玉米亩产千金,嫩的时候,卖嫩玉米棒,让我卖一两银子一棒,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了。”
“一两银子一棒?一亩地能种多少株,一株能结多少棒?”闻晏抛去心中的不快,看着梧桐问。要是真能成,外祖家也能有个进项,这两年的日子不用愁了。
“这个我没问。不过晚晚把种植的方法写下来了,到时候咱们算算就知道了。”梧桐微微一笑道。
闻晏嗯了一声,又问:“咱们还有两个山头,果树苗的事,让晚晚抓紧,过了年就要种了。”
“放心吧,晚晚已经准备好了,都在空间放着呢。我在空间里种了不少,不然咱们哪来那么多水果吃,玉米我也试着种了一些,再过几天就成熟了,到时候咱们先尝尝。”梧桐凑近闻晏,盯着闻晏的眼睛问:“闻晏哥哥不生气了吧?”
闻晏抬手刮了刮梧桐的鼻子,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方形的盒子,递给梧桐道:“打开看看?”
“这是什么?”梧桐瞅一眼闻晏,笑嘻嘻地问。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闻晏伸手打开盒盖。
只见两个小人连在一起,面对面看着对方,脸上散发出幸福的微笑。
梧桐惊呼:“呀,真好看。”拿起连在一起的小人,爱不释手,纤细的玉手摸摸男孩儿,又摸了摸女孩,女孩儿的眉眼像梧桐,男孩的五官跟闻晏相似。梧桐越看越满意,抬头看闻晏盯着自己笑,脸颊一红,低头含笑问:“闻晏哥哥,这两个人是咱们两个吗?”
“你觉得呢?”闻晏低头看着梧桐,勾唇轻笑道。
梧桐摇头,抬头看着闻晏说:“不知道。”越看越像,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不想放手。
“桐儿要是觉得不像咱们两个,改天闻晏哥哥再雕刻一个便是。”闻晏说。
“不用了,这个就很好。”梧桐看着手中的两个木雕像道。
“听说桐儿的女红不错。”闻晏道。
梧桐的思路跟不上闻晏,抬眸不解地看着他,问:“闻晏哥哥想说什么?”不会是她想得那样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既送桐儿雕像,桐儿是不是应该送闻晏哥哥一个东西?”闻晏满脸委屈,眼神幽怨地瞧着梧桐。
梧桐立刻会意,仰脸笑看着闻晏,道:“桐儿知道了,回去就给闻晏哥哥绣一个。”
“好。”闻晏眉梢带着笑意。从青州回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时间在指缝中流逝,转眼到了除夕之夜。
闻晏让人在饭厅摆了三张桌子,主子们一桌,下人们两桌,中间放了一个屏风隔开。桌上有水果,点心,鸡鸭鱼肉,还有黄澄澄的玉米棒,中间放了一大盘饺子,一桌子佳肴,平时吃不到,今儿算是饱了眼福了,也能填饱肚子。
下人们个个脸带喜色,瞅着桌上的菜肴,拱手作揖,对冯氏和闻晏说了些吉祥话。
这是闻晏这些年,过得最痛快的一个新年,又能日日与梧桐在一起,心里高兴,跟吃了蜜一样,让司琪给每人发了一个红包,里面装了五百钱。
“都吃吧,随意,不要拘束。来碧荷苑第一天,本少爷就说了,只要忠心,本少爷不亏待你们。”闻晏端坐在轮椅上,看着另外两桌奴才道。
齐管家趁机说了两句,都是些唬下人的话,又说了闻晏一些好话,鼓励下人好好干,跟着少爷绝不会有遗憾。
闻晏示意冯氏动筷子。冯氏会意,拿起筷子,笑看众人道:“都吃吧。”
闻晏一面照顾梧桐,一面照顾小四小五,自己却吃得不多,梧桐夹了一筷子青菜,放闻晏面前的碗中:“闻晏哥哥也吃,今日飞鸾超常发挥。”
凌霜也为闻晏夹菜,随后拿起一棒玉米,豪爽地啃着:“我就爱吃这嫩玉米,今儿要多吃点。”
“小心积食。”冯氏笑看着凌霜道。
凌霜来了一段日子了,闺阁小姐的规矩,一样没学会。舞刀弄剑的本事倒是见长,这让冯氏颇为头疼。整天叹息:也不知道将来哪家少爷哥儿会娶凌霜。到时候多给些嫁妆吧。
凌霜咽下口中的食物,笑嘻嘻道:“娘放心,吃过晚膳,去院中练一会儿剑,保准不会积食。”
梧桐看一眼冯氏,又瞅着凌霜道:“伯母想让你淑女点,担心你将来嫁不出去。”
凌霜瞪一眼梧桐,撇嘴道:“只要你嫁出去就行,反正已经有人要了,就不要担心我了。”说完,瞥眼看向闻晏,嘴角洋溢着笑意。
梧桐闹了一个红脸,啐一口凌霜:“口无遮拦。”说完,给凌霜夹了一块红纱肉,说:“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多吃点,省的一会儿没力气练剑。”
凌霜撅着看向闻晏,皱眉哭丧着一张脸,道:“大哥,您看看您的小媳妇,竟会欺负人。”说着,伸手拿了一个玉米棒,一溜烟儿跑了,随后传来凌霜哈哈大笑声。
凌霜走出门外,啃一口玉米,抬眸看着漆黑的夜空,不经意看见一抹身影,转眼一闪而逝,凌霜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飞身跟了上去,出了碧荷苑,凌霜落在一块空地上,四周看了看,黑夜中,什么也没有。于是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看错了,不应该啊。”说完,转身离开。
等凌霜离开了,上官裕走出来,站在凌霜刚才的位置,望着凌霜远去的地方,久久无法回神。
那日,被闻晏赶出碧荷苑,他去了趟丞相府,为丞相治好了腿。出了京城,他便在上林村买一块地,建了一座院子。每日上山采药,回来后在院中炮制药材,偶尔给村里人看病,从未离开过上林村。
南宫轻轻曾劝他回去,可他执意不回,就连舅舅的葬礼也未参加。
两个月了,他从未遇到过霜儿,几次潜入碧荷苑看她,差点被她发现,上官裕想着,就这样默默地守着霜儿也好。
“她都不记得你了,你还在这里守着,有何意思?”闻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自从上官裕来上林村,闻晏就知道了。只是没理会他罢了,没想到上官裕这么执着,过年都没回神医谷。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是痴情还是痴傻?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上官裕瞥一眼闻晏,见他手中提着酒和肉,皱眉问:“想请我喝酒?”
“你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过年了,看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给你送点吃的,和本少爷喝酒,你还没资格。我劝你早点回神医谷去,不要给我带来麻烦,不然,我去神医谷,杀了某些人,你别怪本公子心狠手辣。”闻晏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转身没入夜色中。
上官裕走走过去,单膝蹲下,望着地上的吃食和酒,勾唇笑了。闻晏看似冷情冷心,却是最重情重义之人,霜儿有这样的哥哥护着,比他强多了。
闻晏刚走进桃仙阁,见梧桐在院中逗弄金儿,金儿嘴里叼着一块荣,站在梧桐树上,低头瞧着树下站着的梧桐。
梧桐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金儿,你唱歌最好听了,给我来一首吧。”梧桐手中拿着一只烧鸡,继续诱哄道:“你要是给我唱首歌,我把手中的鸡给你,你看可好。”今天非要从金儿嘴里诓一块肉,试了多次,金儿就是不上当,果然如上几次一样,金儿咽了口中的肉,名叫几声,飞到梧桐肩膀上,盯着梧桐手中的肉,意思很明显:你不能欺骗鸟儿。
梧桐抚摸着金儿的羽毛,叹息一声道:“好吧,好吧,都给你。”抬眼见闻晏回来,拍拍金儿的翅膀,道:“去吃吧,吃完了让飞鸾给你做。”
金儿听话,展翅飞到梧桐树上。
梧桐小跑到闻晏身边,笑嘻嘻道:“闻晏哥哥回来了,上官裕还是不肯走?”自从上官裕来了,闻晏哥哥已经劝说警告多次了,他还是不愿意离开?
闻晏嗯了一声,拉起梧桐的手,揉搓着,道:“怎么在院子里,外面冷,回屋吧。”说着,拉着梧桐的手往屋里走。梧桐说了句:“我不冷。”
走至屋内,梧桐给闻晏倒了一杯茶,递给闻晏说:“暖暖手。上官裕不走就不走吧,霜儿不出去,他根本见不到霜儿。”
“我是怕神医谷的人来。”闻晏抿了一口茶:“到时候,少不得有麻烦。”
“他们愿意来,就让他们来,咱们遇见地麻烦还少吗?”梧桐坐到闻晏对面,看着闻晏笑了笑,不以为意道。
“过两天,祁王殿下会到碧荷苑。”闻晏放下茶杯,瞅一眼梧桐。
梧桐高兴,道:“表哥终于要回来了,跟预计的时间差不多,怎么去了那么久?”
“有人故意不让祁王回来,自然耽误了一些时间。”闻晏笑着说,瞥眼看了看梧桐,又说:“夏贵妃要纵火烧冷宫。”
梧桐猛地站起来,又震惊又害怕,心里惶恐不安道:“不行,我要进宫去,把姨母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