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云清净嗖地弹起身来,颊边浮出大片红晕,不得已冲云霄招手。
“回、回来!”
云霄迈出去的步子本就是飘忽不定,正巧赶上云清净一声唤,便故意犹豫片刻,在原地兜了个圈,回头再瞧时,这俩怨鬼已匆匆起身,站得怂头耷脑。
云霄手里还攥着笔,不自觉在指间转动起来,打发着眼前的难堪。
“完事了?”云霄腆着笑,“这么快?”
风、云:“……”
云清净挠着耳根,没好气道:“你不是在写信么!怎么又突然……”
此人的神出鬼没还真是不分昼夜,再这么一惊一乍地闹下去,城墙厚的脸皮也都快给他削破皮儿了!
云霄见他又羞又恼,把自己憋成了一张鼓,敲起来还咚隆响,禁不住笑得放肆了些:“我不过在写信时突然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正想来找你们,结果这年头连鬼都如胶似漆的,不小心坏了好事,能怪我么?”
云清净有苦说不出,眼下只想一头栽进水里,谁也不搭理。
“前辈说的是什么重要的事?”风醒趁势扯开了话题。
云霄迎着月光凑近几步,不经意瞥见风醒受伤的嘴角,眼神复又闪烁一下,暗暗惊道,这么激烈啊……
风醒怕他误会,旋即用掌心抚住伤处,红光乍现,放下手,已是恢复如初。云清净在他身畔,越发觉得脸上烫得厉害,赶紧用双手冻在颊边,冲云霄嘟囔道:“你倒是快说话啊!”
“哦,”云霄回过神,看向风醒,“我只是忽然想到,你既是魔族人,我也在找魔族人,我为什么不直接问你古文字的事呢?”
虽然风醒自己不懂古文字,可云霄问谁也都是问,大海捞针,没得挑,风醒从小在不死地长大,说不定就认识会古文字的魔族人。
云清净当即恍然:“对啊,所以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呢?”
风醒似乎也觉得很有道理:“对啊,所以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
云霄:“……”
白瞎这大半天!
云霄停下手中飞转生花的笔,将两人挤开,霸占了风醒身边的位置:“罢了!现在问也不迟!”
云清净被迫在旁嘀嘀咕咕,风醒忆起雾林一事,琢磨起说辞,道:“实不相瞒,今日奉家老爷提及的义弟,应当是在下的熟识——”
他没有道出父子关系。
“那位大人姓风,单名一个颜色的颜,为魔界领主之一,在魔界古文字上颇有造诣。”
“这么巧?”云霄有些意外,如此看来,今日这么一番折腾,反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没骗我吧?”云霄又朝风醒用玩笑的口吻试探一遍。
风醒同样报以玩笑道:“若有半句虚言,教我再无好事可消受。”
云清净:“……”
云霄甚是开怀,下意识用手摸索,却只剩一根笔杆子,他喜难自持,说:“我得回去弹上几曲!”
星宫蓝玉倏地轻轻一弹,云清净魔怔似的,伸手将他拦下,云霄转头看他时,似乎也注意到了他颈上这块莹莹流光的玉佩,不过须臾之间,两人皆是陷入了一种没来由的缄默。
“这玉……”云霄先开口。
云清净感到心弦瞬间绷向极致。
“与我那张琴还挺配。”
云霄没往深处钻,云清净一口气半悬半落,月光下彼此相望,白日的浮躁气儿像是褪去不少。云清净终于能够察觉到,云霄那一双红尘不沾的眸子里,藏着的丝丝缕缕的怅然。
“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云清净小心翼翼地翻过玉佩,露出了“清净”两个字。
云霄沉吟片刻,笑说:“好名字!”
云清净说不出心底泛出了什么滋味,不敢再正眼瞧他,将目光移向一边,风醒正努力朝他扬起嘴角,笑容不咸不淡,却能安定人心。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忘记那么多事呢!”云清净捡回了之前那个“无疾而终”的问题。
云霄将笔杆子在掌心摩挲来去,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声:“没有过去就是没有过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一觉醒来,你的人生从头来过了一般。”
云清净不觉皱起眉头,云霄瞟了他一眼:“玄乎吧?”
云清净摇了摇头:“还好,不算难以置信,因为我也是这样,眨眼之间,就失去了所有记忆,还被赶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云霄自嘲的笑瞬间僵了半分,在月光下端详云清净,他忽然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
也许,同是天涯沦落人吧。
“那后来呢?”云霄饶有兴致地问。
“后来,对那个陌生的地方变得熟悉了些,有的记忆也慢慢回来了,”云清净缓缓道,“可惜缺了的始终是缺了的,大概一辈子也找不齐所有的过去了……”
风醒喉咙微微发涩,凝望于他,却莫名感到有些东西已是远在天边。
“为什么要找齐所有的过去?”
云霄突然发问,言语似是轻率。
云清净迎上他含着笑意的目光,紧绷的心弦骤然软成细丝,朝深处飘落,未知,继而迷惘。
云霄索性原地坐下,将目光流向开阔的郊野,“起初我也同你想得一样,觉得丢了的东西就要找回来,可惜一无所知就意味着一无所有,我忘记自己是谁之后,身边只有散落一地的书页,这也成了手里仅有的线索,于是我四处漂泊,就想着有朝一日能为自己讨一个说法……”
云清净和风醒也顺势坐在一旁,三人围坐水畔,仿若相识数年的老友。
“当我浪迹的日子长了,书页也整理得七七八八了,忽然一夜回首,就想通了一个道理。”
云霄一顿,冲云清净卖了个关子。
“什么道理?”云清净认真看着他。
云霄将笔摊在掌心,说:“游走数年,早已行了这世间大好河山的万里路,还用得着过去么?”
“过去这个东西,说重也重,说轻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哪怕是当下,迟早也会沦为过去,说不定哪一天又都忘干净了!”云霄兀自笑话起来。
“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会忘记吗?”云清净又问。
“想来多半就那么几回事,也许我之前是个无恶不作的人,或者走投无路的人,也可能是被哪个仇家拔除的眼中钉,或者死不瞑目,非要留口气达成什么夙愿,反正都已经忘记了,最要紧的,难道不是如何再用力地活一次么?”
云清净骤然哽住,云霄才又攥紧笔,在空中潇洒一划,提高了音量:“总之,要活就不能白活!自己归自己主宰,天神来了也不顶用!”
“只要明白了这个道理,什么过去将来,什么强者弱者,这世上还有东西能牵制住你么?”云霄落笔之处,点在云清净的眉前,留了寸余。
云清净仿佛看清了他在空中勾勒的崇山峻岭、小桥流水,胸膛里不知不觉跟着澎湃起来。
云霄收回手,嘲道:“我这便宜夫子,倒还昼夜不停地讲课!”
“前辈当真一点都不记得过去的事了么?”风醒接过话来,“阿净他有时都会想起来一些的。”
云霄思忖着:“说来也确实记得一点,但那些记忆太过陌生,我更觉得那像一场梦……”
“云霄不是你原本的名字吧?”云清净想起了这件事。
“在我去到灵荡峰之前,这确实不是我的名字,”云霄说得口干舌燥,“也许我以前……姓甄吧?总记得有人这么叫我,但实在是太模糊了!”
云清净:“……”
问完不免有些后悔,云清净及时住口,怕自己会忍不住给自己改姓氏……还是云姓好听!
夜色渐浓,云霄急着回去写信,起身伸了个懒腰,顺手将云清净拽回了风醒身边,仗着自己孤家寡人,说起话来没遮没拦的,云清净实在对“亲爹”这个身份膈应得慌,红着脸将他打发走了。
临走时,云霄突然记起奉家老爷所说的迎亲之事,他若想去到雾林找到那位风主大人,恐怕还得厚着脸皮与奉家人讨好关系,如此才方便搭上这门亲事的路,跟随队伍去找人。
可他今日对奉曦说了重话,又将佩剑送了出去,早就当成是一去不复返的离别了,没想到世事无常,他还得再主动上门去递笑脸……
云清净识破他的心思:“嗬,说错话了吧?那奉家小公子指不定在家里怎么骂你呢!”
“你懂什么?”云霄不屑道,“修炼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我这么个颠沛流离的人,怎能不识好歹地给人家当师父?万一哪天突然离开,那小毛孩要找谁哭去?”
云清净顿时接不上话——原来他也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突然离开么……
云霄没太在意,挣扎片刻,妥协道:“那说错话了如何哄人?”
云清净与风醒相顾无言。
云霄无可奈何,只好一边指着风醒,一边问云清净:“你怎么哄他?”
风醒:“我不用哄。”
云霄:“……”
“那你怎么哄他?”云霄又换了个人。
风醒:“……死缠烂打?”
云清净:“……”
什么馊主意!
※※※※※※※※※※※※※※※※※※※※
短章~
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