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消息。”霍潇湘答得敷衍。
江信的期盼落空:“哎,霍兄你怎么一来就要先听坏消息,不觉得扫兴么?”
霍潇湘:“……”
不是你让我挑的么……
“那就先听好消息。”霍潇湘改口改得勉为其难。
江信大有一种得偿所愿的喜悦感,嘴边的话早已按捺不住:“我今天赢了擂台赛!”
“哦?”霍潇湘恍然,“我就说你怎么这个时候跑过来了,原来是赶来显摆的!恭喜恭喜!”
江信羞赧一笑,双手在桌上无处安放:“今天父亲也在场,当众夸了我剑法有进步,还说,待我拿下这次聚英会魁首,他便要将江家祖传的星璇剑交给我!”
霍潇湘见他如此心潮澎湃,顿觉欣慰不已。
星璇剑名动四方,乃是每一任洛水江氏当家人的随身佩剑,江海年既对江信作出如此至关重大的承诺,想必这位武林盟主应该是对自己在锁春关不顾颜面公然训子的举动感到愧疚,也算是其情可悯——唉,这小子终于熬过来了。
“既是如此,”霍潇湘将江信的茶杯端了过来,朝地上一倾,再往空杯里轰轰烈烈地灌了一杯酒,“那在下可要好好敬一敬未来的盟主大人了。”
江信欣然接过酒杯,两人举杯畅饮,相比霍潇湘的怡然自得,江信的饮酒姿势就显得笨拙许多,险些被呛到,霍潇湘大笑:“别喝这么急!容易上头!”
江信擦去嘴边溢出来的酒水,忽而脸色一沉:“还有个坏消息呢……”
霍潇湘不动声色地添了一杯酒:“尽管说,总不能是天要塌下来了。”
江信觉得为难:“倾柔妹妹传信来说,云少侠他们要离开了,可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准备!”
霍潇湘:“……”
为什么听起来像个好消息?
“流年聚散,措手不及乃是常事,你要准备什么?”霍潇湘不解地问。
江信沉重地托着腮,像是微醺:“霍兄,你说如何告别才算完满?我总觉得如云少侠、风公子那般的人,即便有缘与他们相知相识,最后终究是会分开的,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霍潇湘暗自庆幸没有听见什么破篓子事,无非是酒入愁肠,勾起了江信多愁善感的老毛病,便重新给他斟上一杯热茶:“那又如何?人虽远,情义犹在,大不了痛痛快快地醉一场,醒来之后,头顶那轮明月总是共有的。”
千里共婵娟……江信喃喃自语,似乎格外有感触,蓦地抬起头来:“霍兄,你以后是不是也会离开?”
霍潇湘一顿,哑然失笑:“将来你江大盟主接管洛水江氏,统率这偌大的武林,身旁还有发妻携手共赴白头,何必在意我们这帮人的来去?”
“霍兄你又说笑了!我怎会不在意呢!”江信半眯着眼,埋头呷了口茶。
霍潇湘笑着摇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那个既是好消息又是坏消息的消息是什么?”
江信一拍脑袋:“哦,前天晚上墨老将军亲自上门,将我和倾柔妹妹的婚约解除了!”
霍潇湘:“???”
“抱歉,霍兄,你大概是喝不上我的喜酒了,不过倾柔妹妹似乎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也许咱们还能一起喝上她的喜酒!”江信讷讷地笑着。
霍潇湘莫名觉得自己眼前绿油油的,于是破天荒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醒神,随后郑重地拍了拍江信的肩:“没事,兄弟,坚强,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心上人的。”
“心上人么?”江信琢磨不定,辗转陷入了沉思,“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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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原,墨云水榭。
紧锁的屋门内,耀眼的蓝光在头顶徐徐游走,宛如蒸腾的光雾,朦朦胧胧罩在四周。
云清净盘膝而坐,双掌下沉,口中轻轻吁出长气,睁眼的刹那,双眸印出幽蓝的蓬莱图腾,所有灵气倏然震颤起来——“嘭!”门外传来一声异响!
“谁!”云清净登时跳下床来,猛然将门推开,发现涯月痛苦地倒在地上,送来的饭菜撒得到处都是,她似乎非常畏惧:“别……别过来!”
云清净每日都谨记师尊教诲,勤修苦练,今日偏不凑巧被人中途打断,他还没来得及敛息闭气,愣是顶着一双泛着蓝光的眸子杀了出去。
结果这小妖女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莫名开始浑身抽搐,浓重的妖气顷刻间溢散开来。
云清净正讶异,只见涯月口中倏然长出獠牙,周身发生了妖变!
“喂喂喂……你怎么了?”云清净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露出原形,前方恰有几名婢女走来,相谈甚欢,云清净焦急地左顾右盼,想要为她寻一个出处。
“你……你是……”涯月挣扎着爬了起来,惊恐万分地往前逃离,刚迈出两步便撞在风醒怀中,转眼晕了过去,风醒旋即将她打横抱起。
“仙尊,你还是暂时别跟过来了。”风醒低头扫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涯月,委婉地劝了一句。
云清净本想问一句“为什么”,可一开口就变成了一声乖巧的“哦”。
不知从何时开始,云清净已经将动不动就刨根问底的热情挥霍一空,尤其是在风醒面前,倒不是因为通了什么灵窍,只是他担心哪天这死疯子追问起自己的时候,自己无法做到像他那样坦诚相告——与其让自己为难,不如一开始就断了这种“来而不往”的人情债。
待两人消失于眼前,迎面走来三名婢女,无意中瞥见这位横眉怒目的云大仙尊,当即吓得花容失色,三步并作两步地从他身侧溜走了。
云清净在墨家待了一个多月,虽是混得脸熟,可外人只当他是大小姐从不归山请回来的“仙门阎王爷”,好吃好喝地供着,却没人敢去搭话,见他跟见鬼似的,对此,云清净早已见惯不怪——没人搭理算了!谁稀罕!
“云少侠,大小姐说有要紧事要找你……”一位匆匆赶来的墨府家丁在水榭入口高喊道。
“好嘞!”云清净忙问,“她人呢?”
“在大门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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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醒迎着暮色在空中飞踏,落在郊野一棵巨树上,怀中的涯月已然是半人半妖的模样。
“君上……”涯月苏醒过来,揪住风醒的衣袖,“云少侠他、他是仙族人!”
风醒没有应声,只让涯月靠在枝干上歇息,她身后一条柔软的猫尾自然地垂在半空。
涯月心有余悸,低声说:“我方才本是应小姐之命去给云少侠送饭,没想到……修为不足的妖族遇上强大的仙气会显出原形,可人族的仙门子弟在飞升之前根本不可能修得这般至纯的仙气!君上,您一定要小心啊!”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风醒答得不轻不重,眼神别有深意。
“您知道了?”涯月一脸惶然,“也许是我半妖之躯,妖力低微,才会迟迟没有察觉,可是仙魔两族千万年来势不两立,君上您……”
“这是人界,大家彼此之间相互隐瞒,皆是以‘人’的那一半活着,何必牵扯这么远?”
半仙,半魔,半妖,凡是掺杂了一个“半”字,便是生而有罪,那些狭隘愚昧的观念将这些普通繁衍的血脉缚上枷锁,再打入地狱。
个中滋味,风醒饱尝数年,尤其是记忆中那些嗜杀无耻之辈,以风氏一族亲近人族、玷污魔界血脉为由,将仙魔之战的惨败强行归因于此,从而大开杀戒。
可惜涯月不知风醒半魔之身,更不了解云清净的事,只能一知半解地问道:“恕涯月多嘴,莫非云少侠也知道君上您的身份?”
“应该知道。”风醒不太确定,毕竟枯树林一役后,他从未明明白白地向云清净点出“魔君”这个身份,总以为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更甚者,连他自己也还没太习惯这项虚名。
要知道,几个月前,他不过是一个借着妖后义子的身份在万妖宫混吃混喝的孽畜罢了。
涯月隐约能感知到什么,多年的察言观色教会她适可而止,不再追问:“给君上添麻烦了,涯月日后定当小心谨慎,与云少侠保持距离。”
风醒无言地遥望昏黄的天际线,投在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涯月被此刻的寂静压得快喘不过气来,疑惑道:“君、君上?”
“妖族久居人界,妖力只会越来越稀薄,寿数难测,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你留在墨家这十几年,真的只是为了报恩?”风醒回过头来,涯月忽而浑身绷紧,连尾巴也高高地竖了起来。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曾说你在万妖宫当差,之后又提及当初你和你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才不得逃亡到东原,我后来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能够逼得一对妖族父女无力反抗,被迫流落人界?”
涯月僵在原地,无尽的恐惧从喉咙里涌了上来,风醒朝她靠近了些:“虽然这段时日出了各种乱子,但我始终对此事耿耿于怀,今日将你救出来,也为了当面请教一下,那个人——”
“可是妖后?”
“不是!”涯月瞬间驳了回去,风醒很快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君上千万不要误会,我年少之时确实在万妖宫待过一段时间,后、后来……”
“那你可曾见过妖后从荒岭捡回来的那个魔族孩子?”风醒轻声打断,涯月拼命回忆起来:“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我听我爹提起过,妖后收过一个义子,但身份十分隐秘……啊!”
涯月忐忑地望向风醒,一时间恍然大悟,不由得闭上了嘴。
“万妖宫里见过我的人,要么是妖后的心腹,要么是她的……男宠。”风醒微微咳嗽一声,“那些心腹我都认识,一帮蛇鼠之流,应该没有你的父亲,那么就只能是……”
“君上!”涯月换成跪姿,将头埋了下去,“求求您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有再为妖后办事了!”
风醒赶忙伸手扶住她:“抱歉,涯月姑娘,我无意相逼,只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涯月咬住苍白的嘴唇,不敢轻易松开过去的回忆。
“实不相瞒,我与妖后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从来不是一路人,”风醒解释说,“我知道妖后这些年一直都在谋划着什么,起初我还不在意,但我在人界待了这数十天,亲眼目睹了各种妖化的怪事,实在很难再袖手旁观。”
“若你知道些什么,请务必告知于我。”风醒笃定地看着她,涯月实在承受不起,只好妥协。
“我爹确实曾是妖后的一个情人,”涯月深吸一口气,“可惜情之一字,不由自主,我爹在人界执行任务的时候遇见了我娘,两人情投意合,我爹便背叛了妖后,于是妖后四处派人追杀我们一家,娘亲不幸殒命,而我和我爹也在投奔墨家之后,又被妖后抓了回去……”
“此事的确是我爹有错在先,于是我爹以死谢罪,之后我便留在妖后手下当牛做马,希望有朝一日能平息她的怒火,饶我一条生路……”
“可是妖后根本就不打算放过我,她勒令我重新回到墨家,替她偷一样东西,我便照做了,以为妖后会就此让我功过相抵,没想到她又提出了更多奇怪的要求……”
“上一代的恩怨,与你无关,”风醒叹道,“她让你偷了什么?”
“好像是一本上古奇书……叫《千诀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