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难诉(1 / 1)

果然不出陆绥所料, 国公府第二日就给皇上递了折子,怎么都不愿意将南阮嫁给陆绥, 言辞恳切地请祈帝收回成命。

彼时正是早朝,文武百官齐齐列队在昭乾殿,祈帝从堆积成小山的奏折里取出鲁国公府的那一封时气得脸都绿了, 横眉怒目地扫视了一圈底下的人, 最后却将目光定在了陆绥的身上。

陆绥心有感应似的,就等着他看向自己,连忙咧嘴给他比了个灿若菊花的微笑。

祈帝心中一团火强压在心头,翻开下一本却见是陆绥写的。一目十行大致看过后当即龙颜大怒。

“简直胡闹!你们将婚姻大事看做什么,将朕的威信看做什么?你们真是反了天了!”

陆绥早就知道他会恼羞成怒,依旧挂着笑,静静看着他如同一个疯子一般在文武百官面前大动肝火,雷霆震怒。

文武百官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只能面面相觑, 实在难以窥测天子的喜怒。

祈帝忿忿开口, 眼珠子一转就看向了陆绥,沉声道:“陆绥,你给朕好好说道说道, 你这折子上是个什么意思!”

陆绥缓缓勾唇,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果然是一只千年的老狐狸, 明明他和鲁国公都递了折子, 偏偏挑着他的毛病责怪, 真是让人好笑的紧。

站在后面的温庭弈乍然听祈帝叫陆绥出列, 不禁有些担忧。

昨日本来事情解决得好好的,陆绥却犹嫌弃火候不够,硬是要自己出面也给祈帝上交奏折。温庭弈深觉他意不浅,自然阻止他。

却不想这厮简直混蛋,竟然突然想起了那次浴池欠着的惩罚,拉着他一通胡闹,害他没了力气阻止,只能沉沉睡去。

陆绥浑然不觉自己犯下了什么大错,一撩衣摆坦然出列:“臣在。”

祈帝指着他就将奏折扔到了他的面前,怒声道:“你真是反了!你今日不给朕解释清楚,朕今日定要治你藐视皇恩!”

陆绥云淡风轻笑了笑,抬头恭敬回到:“臣在折子上写到的,便是臣心中的话,陛下还需要臣解释什么?”

“哼,朕念你功高劳苦,为你赐下国公爱女,屈尊降贵许给你做妾室,你却还不满足,竟敢向朕退婚。”

陆绥一撩衣摆缓缓跪下,冷声回道:“臣叩谢陛下恩赏,万死难报陛下恩情,只是要臣辜负珩萧,臣决计做不下。所以哪怕违抗生命千刀万剐,臣在所不惜。”

温庭弈闻声不禁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跪在大殿中央的陆绥,一种不知名的情绪突然就挤进了他的心房。

陆绥说完这句话,很满意地看见祈帝的脸上露出了一道裂缝,只呆愣了片刻后便是更加雄厚的怒火。

“臣既娶珩萧做臣的正妃,早已许诺他此生一生一世一双人,纵使珩萧是男儿之身,注定不能为臣留下后嗣,臣也会对他不离不弃。”

陆绥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在偌大的宫殿里回响,不仅震惊了文武百官,更是令温庭弈一阵动容。

无子无嗣,天大的不孝,可是陆绥却为了他逆世道而行。

不愿意迎娶南阮,只是因为他是他的妻,既然拜了天地行了洞房,他便会担起丈夫的责任,爱他,护他,宠他,从此一颗心就真的只放他一个人。

温庭弈有片刻晃神,眼前划过的是那日在萤河上的花顶游船上,陆绥将他揽入怀中,他距离自己是那么的近,近到鼻息相闻,发丝纠缠,吐息之间都是对方身上独属的味道。

陆绥捻起他的一缕落发,凑在鼻尖着迷一般地轻吻,在自己的耳边轻轻落下那句话:“珩萧,我要你。”

珩萧,我要你。

嫁给我就再也不能独善其身置身局外了,嫁给我就要刀口舔血走一步看十步,嫁给我,我必定会用命爱你,护你,敬你,尊你。

我怜君相思意浓,不为我知啊……所以啊,此生怎忍再辜负一个你?

陆绥缓缓闭上眼,再睁开眼时那些情浓情浅尽数化作眼角的锋芒。他挑了挑眉,脸色不变道:“况且陛下,婚姻之事虽说是媒妁之言,但也要讲究婚嫁双方心意相投。我与阮小姐此前十几年从未相识,我心中无她,她心中也必然是无我。退婚此事,国公大人也是知晓的。”

祈帝正愁满腹怨火无处可发,又听陆绥拿鲁国公做挡箭牌,当即火冒三丈,恨不得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国舅爷乱棍打出去。

南氏一族当真是可笑至极,当初求着他下旨将南阮许配给陆绥的是南氏,如今退婚的也是南氏。真当他这昭乾殿是菜市场,还是他的金印圣旨是写来玩的?!

“鲁国公何在?”

鲁国公暗搓搓地擦了擦额角渗出来的冷汗,直到抬头时看到陆绥落到他身上的视线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这厮利用了!

他一想起昨天夫人从王府回来后一反常态,又是哭又是闹就差上吊的架势逼他写下退婚的奏折,不禁一阵头疼。他的夫人平日里那么精明,怎么碰上这件事这么糊涂啊!

此事何止是他们鲁国公府的事,此事关系整个南氏,文南两氏正是争斗最为火热之时,如今南氏驳了皇帝的面子,让他们在朝中如何自处?!

“臣在……”

鲁国公小心翼翼地从队伍中走出,走到大殿中央后立刻跪下,悲戚道:“陛下明鉴,此事……殿下说的不错,是小女对汝阳王世子无心。”

他边说边抖,把头低低的埋下,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哪里敢抬头去看皇帝是个什么勃然大怒。

如今折子已经交了,他深知皇帝的心性,就算是他现在临时改口一口否认,皇帝也不会宽恕他,还会彻底得罪了汝阳王府,汝阳王势必对南氏怀恨在心。若是顺了汝阳王府的意思,哪怕驳了皇帝面子,至少还有妹妹和皇外甥,皇帝不会赶尽杀绝。

如今不论他愿不愿意,都必须顺着陆绥的话往下说。

“好你个鲁国公,你可知朕现在多想杀你!”

祈帝暗自咬了咬牙,突然转头看向陆绥,咬牙切齿道:“原来是朕自作多情啊。呵——”

不等这句话说完,祈帝一甩衣袖,将龙桌上的奏折都悉数推翻,然后抬脚离去,徒留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祈帝一走,鲁国公仿佛被抽光了力气一般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

陆绥眼睛不眨地看着祈帝怒而离去,面对直摆摆冲着他来的奏折也一动不动,任由他们砸在身上。末了轻轻勾唇一笑。

然后他就在所有人面前转身朝温庭弈伸出了手。

那一刻的眼神中只余了藏也藏不住,都要溢出来的柔情。他唇角带着暖人的笑,就这样伸出手静静地看着与他相隔不远的温庭弈,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而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温庭弈与他四目相对,突然就笑了,然后缓缓朝他走去,还未走近就被他一把拉过来,揽在了怀里轻轻安抚。

“殿下……”

这个敢为了他顶撞当今天子的,这是他爱了整整十年,等了整整十年的男人……

温庭弈心中一痛,两手紧紧攥住陆绥的衣袖,生怕只要一眨眼,这一切就会灰飞烟灭,连个泡影都不会给他留下。

陆绥察觉到怀里人的僵硬和紧张,轻轻安慰道:“好啦,走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温庭弈点了点头,似乎不在乎这里是昭乾殿还是王府后院,只要有陆绥,他都能够安心。

陆绥带着他离开后并没有打算直接回王府,刚下早朝,日光还早,趁着年前长安城里热闹,陆绥还是想带着温庭弈四处转转。

上一辈子他没有陪珩萧认真赏过长安街头的细雪,也没有陪他爬过城墙看除夕夜的璀璨烟火,更没有允过他一生一世的诺言。

而这一生他的时间还长,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地来弥补。

那些珩萧所喜欢却从来没有精力去做的事情,他都会一个一个带着他完成。

“绥儿。”

一声清脆的女声叫住了陆绥,陆绥脚步一滞,牵着温庭弈的手却没有松开,他垂眸敛了敛心神,然后才转身。

眼前站着的女子妆容精致,如墨的长发没有挽作闺阁女子的高髻反而束了一个高马尾,只有额角耳边的碎发随着寒冷的烈风四下飘飞。

她生得极为美艳,一双杏眼里闪烁的却是刀尖上泛起的森森寒光,一弯柳叶眉吊起,唇不点而红,再配上一身绛红色的束身装,干净洒脱,雷厉风行。

陆绥笑了笑,缓缓开口道:“好久不见,皇姐。”

陆姌轻轻点了点头,这才将目光落在了温庭弈身上,实现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了两人紧紧相握的十指。

温庭弈晃了晃神,这才明白过来眼前的女子竟然就是银湖公主陆姌。不禁攥了攥掌心。

陆绥安慰地挠了挠他的掌心,不过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他心里生出了莫大的感动。

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世子殿下终于变成了他的夫君,知他悲喜懂他冷暖的,夫君。

“绥儿,要事相商。”陆姌向来不爱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提醒道。

陆绥神色微变,缓缓点了个头。

两刻钟后,三人静悄悄地从后门溜进了银湖公主府,一晃眼的功夫就彻底地消失了。

银湖公主陆姌素来喜欢耍弄鞭子,所以公主府的房间内摆放地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鞭子。陆姌领着他们走到后室,但见宽敞的房间内只有正中央的一座沙盘和角落里的一张方方茶几。

温庭弈深知两人又要事相商,正打算回避,却听陆姌开口道:“弟弟这是要去哪里?”

温庭弈淡淡回道:“两位殿下相谈,臣并不宜在场。”

“好弟弟说什么胡话,你不在,绥儿的心指定飞出去,本宫可压不住他。”她轻轻勾唇,赶在陆绥开口前先行说话,说完敲了敲陆绥身旁的桌子,催促道:“快过来。”

温庭弈闻声坐回到陆绥身边,刚一坐下就被陆绥牵住了手。

“多谢公主殿下。”

陆姌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轻声道:“你是绥儿的正妻,也是他的心上人,那便也是本宫的弟弟,何须言谢?”

陆绥在大殿上与祈帝为难时,她正在大殿外焦急地等着他退朝。心腹告诉她这件事时她也确实吃惊不小。

毕竟她了解陆绥的性子,当日温庭弈用那等手段逼出这门亲事,陆绥又天生反骨,最厌恶逼迫他的人,能够同意迎娶温庭弈就已经让他大吃一惊,此次在昭乾殿的百般维护更是让她匪夷所思。

想到此处,她对温庭弈越发佩服,自然也会当他是亲弟弟一般对待。

“多谢皇姐。”温庭弈也不再扭捏,安心承接了陆姌的好意。

“诶,好弟弟。”

三人并未寒暄太久,反而是陆绥心系要带着珩萧四处走走,最先催促道:“皇姐,究竟有何要事。”

陆姌顿了顿,半晌后开口道:“绥儿,此次西北进犯,若是父皇派你领兵,你一定要找借口推脱掉。”

“西北之地,绝对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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