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上)
他的耳朵里,已经听不到风声;那绝对的黑暗中并没有光亮,但他仿佛可以洞见一切;武器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武人的技艺……那刀在幸之助手里像活了起来,一下下刺破樟子门的薄薄的白色唐纸,抽回再刺出,除了割破夜空的飕飕声之外,也可以清楚地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
对方的身上显然穿有金属护甲。
伊桥悟此刻果然面临了那个选择,在大敌当前的时候,到底要不要给幸之助递衣服……
“喂!”
他刚发出声音,幸之助就马上回身,把棉被抄了起来。只听到“砰砰”两声闷响,是什么东西破窗而入,射在了棉被上。
是火。
那棉被上被投了两簇火苗。
幸之助拽过他的手臂,连塞带搡地将他推进了壁橱里藏好,就在即将关上壁橱门的时候,伊桥悟把手里拎着的衣服递了过去……
“……”终究,可能他还是觉得,一个人如果打架的时候,衣衫不整,可能会因为尴尬影响发挥。伊桥悟觉得自己最终的抉择应该并没有什么不对。
但似乎没人关心这个。
那衣服就这么掉在地上,橱柜的门“啪”地一声,在他眼前阖上。置身一片漆黑之中,伊桥悟忽然感到被巨大的恐惧笼罩住了。听着外边兵刃交接的声音,他不敢想,如果……不,并没有如果。就像之前几天一般,从来都没有如果。
但他还是悄悄将门扉拉开了一条缝,把眼睛凑了上去。
棉被并不耐火,有即将燃烧的趋势。
火光中,他见到那些不速之客有三人,黑布覆面,各个身手不凡,其中一名个子矮小的正顺着墙壁攀爬到主梁上,肩上担着绳索;另一个身材高大些的双手持着短小的镰刀,想用锁技绞断幸之助手中刺出的利刃;还有个身材娇小的大约只有12、3岁孩童那么高,有着十分细幼的手臂,单手拿着短刀游走于外缘,似乎打算随时助攻。
幸之助的长刃有着古怪的花纹,映着火光像是蟒蛇的鳞片,闪着寒光;镰刀相扣似蟹钳,虽然紧扣其上,但长刀竟然丝毫没有折断之意,只见蛇刃向后大力抽回,金属摩擦发出了尖锐的吱吱惨叫,刺痛了耳膜,同时竟仿佛有几丝火星冒出,不禁让人怀疑是否错觉。
只眨眼之隙,攻防再次发生逆转。幸之助转腕斜挑,已经吐着嘶嘶长信直逼到对方没有甲胄保护的颈项,双镰巨汉吃了一惊,未料到这刀的锻造技术竟是如此精湛,似百折不毁。仅这一闪神,已经失了先机,眼看就要身首异处。
这紧要关头,房梁上的人口中边发出尖啸,边抬手抛出了绳索一端,应是收到暗号,巨汉朝幸之助单手丢出镰刀的同时,握住了空中飞来的粗绳。伊桥悟就像在看精心拍摄的动作电影,只见到梁上之人飞身跃下的时候,依靠自身重量,生生将巨汉拽着急速倒退了数米。若非是梁上之人自重太轻,恐怕巨汉已经离地三尺了。
幸之助并没有举刀回防那把飞镰,只是侧身险避,反而攻势丝毫不减,快步冲向前方对着损失了一柄武器的巨汉继续扑击。似有舍己强攻的意图。这种战法看在伊桥悟眼中不由得感到了惊惧,因为在这几日的旅途中,虽已经历过多次遇袭,幸之助通常是依靠迅、猛、准,在刀刃出鞘三、四招之内便直取敌方要害了。他的招式一贯稳健少花哨,且就算是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之下,无法快速歼敌之时,也能将轻重缓急料得准确无误。是以至今夜前看起来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可眼下情况显然是他判断为“极为不利”。
伊桥悟顿感不寒而栗。
因为巨汉只剩单镰,所谓“一寸长一寸强”,短镰最初的格挡开始显露出忙乱,大约幸之助想趁机直取,先将战力最强的巨汉斩首,所以步步紧逼。与此同时,一直伺机而动的瘦小身影将膝盖蹲低,趁着幸之助强攻之际,从其背后猛地栖身而上,向他足踝上袭来。
此景甚险,伊桥悟差点发出尖叫。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幸之助在这间不容发的紧急关头,一跃避过。翻腕一刀就向偷袭者刺出,原来之前佯装进攻正是诱敌之计。那人待要避让,已然来不及,只抬头瞠目看着死神的冷锋从天而降。仿佛是毫无防备撞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幸之助忽然抽刀收势,只提膝飞腿踢中了那孩子的胸口,这力度刚猛,那人体重又轻,已然凌空飞出,直跌落在院中泥塘里,滚了几滚才停下。
就在此时,庭院中树上埋伏了许久的一个黑衣人趁机用腕弩瞄准了幸之助,扣动了扳机。
幸之助听得破风之声从暗处传来,当即矮身,那支毒箭贴着头顶堪堪飞过去,没入草席。不给对方再操毒箭的机会,幸之助抛刀翻腕,反手握住刀柄,顺着刚才短箭射来的方向,使足手劲,猛地掷了出去。
只听闻阴影深处传来一声惨叫。巨汉口中同时发出怒吼,赤目充血,呲目欲裂。
手中失了武器,幸之助翻身扑向房屋一角,想取肋差。那巨汉则早他一步奔了过去,足音咚咚,跺地有声,抬脚将连鞘短刀踢开几米,正滑到伊桥悟面前两臂开外。
此刻敌方虽已失两员战力,但情况仍不乐观。伊桥悟看幸之助手无寸铁,不禁暗暗担忧。巨汉手持单镰,几度挥击;幸之助左躲右闪,一时之间到竟未伤及分毫,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伊桥悟悄悄离开藏身之处,飞扑向肋差,打算参入战局。
他这一露行迹,幸之助便分神看他,巨汉趁机抡刀直攻他面门。他仰面向后避过,刀锋极利,削掉他面颊几缕发丝。但这进攻竟是早已训练过多年的圈套,不知何时,那身轻如燕的黑衣人早已伏在梁上,系好了死绳,此刻趁着幸之助仰头之际,吊颈绳索已经准确无误套在他颈项之上了。那梁上人见时机正好,纵身一跃,想靠自身重力将幸之助吊死梁上。
幸之助闪避已来不及,只够时间将双手拽住绳索,就已经被悬空吊起。如若那人身量再高大一些的话,这一击已足够将他颈项绞断,至此刻为止,胜负基本已成定局,只需再多坚持几秒他必将毙命。
巨汉见此计得逞,也飞身过去,正要助上一臂之力。
随着一声暴喝,突然火光中一柄短刀飞出,各人都只觉得手上绳索剧震,随即失了力。黑衣巨汉和轻身梁上客突然失重,跌坐在地;幸之助也因绳索断裂跌在席上。
正是伊桥悟拔刀出鞘,瞄准了房梁上绳索受力的支点所在,狠狠纵贯抛出,那力度之大,准度之高,绳索应声而断。
众人出其不意,都吃了一惊。
待得黑衣人看清伊桥悟的面容,当即回转身来,放下手中武器,跪身叩拜。
“甲贺部夜风组拜见主上。”巨汉扯下了覆面黑布,露出了一张黝黑的面堂。
那名身轻如燕的黑衣人也摘掉了布巾,竟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女,那女孩一脸冷色,视线却垂在地上,不肯抬眼。伊桥悟微微发证,赶紧重新掖了掖衣襟。忽然撇了一眼把夺命绞索摘下来丢在地上的幸之助,觉得有点尴尬,一把抄起手边的袈裟劈头盖脸朝他罩了下去。
被丢了个正着的幸之助原本正想走过去拿衣服,忽然被袈裟盖住,只得不知所措地跪了下来。
风组的忍者头目和少女都吃了一惊,愣愣的看着袈裟。
伊桥悟不明所以,在他眼中,这只是块体积够大的布料而已,并不知道这东西的意义非同凡响——这是岛津家族世代给城主夫人的聘礼——代表着尊贵与高洁。见之如见卿。
“唉~着火了!”
伊桥悟眼看着棉被熊熊燃烧起来,而眼前这群莫名其妙的古代人,只是跪成一片,不知是不是脑子都有问题。他赶紧跑到隔壁拎着铁壶里沸腾的热水浇到棉被上,可惜杯水车薪,没什么明显作用。最后还是幸之助站起来拽过棉被尚未烧着的一角,扬手仍出了庭院,丢到池塘里,才避免了一场火灾的蔓延。
刚才被踹混过去的那个孩子刚爬起来,就看到一条着火的棉被朝池塘飞了过来,又吃了一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看着面色不善的幸之助,眼中难掩惧色。
未料到,幸之助看了看他,反而伸出手,把他拽回了屋里。
此举惹来巨汉侧目,但神色之间仍有恨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