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1节(1 / 1)

策行三国 庄不周 3806 字 21天前

因此,应该立刻发动进攻,咬住曹仁。

有人则认为,方山到僰道有一百多里,就算曹仁打算趁夜撤退,他也不可能逃脱我军的追击。夜间行军太危险,很容易中伏,我军又初来乍到,立足未稳,现在就发起追击,体力消耗太大,万一中伏,后果不堪设想。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下,最后只能请荀攸裁决。

他们争论的时候,荀攸一直在认真的听,却没有任何表示。此刻面对面红耳赤的几个军谋,他难得的笑了笑。“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是忘了一个原则。”

“什么原则?”

“因人设计。”荀彧缓缓说道:“你们只是依常理分析,推测曹仁的反应。却忘了一点,此时此刻的曹仁,不可以常理计。你们不觉得这半天收到的各种消息太正常了吗?”

邓芝沉吟片刻,忽然恍悟。“军师,你的意思是说,这些都是曹仁故意误导我们的虚招,他就是要让我们相信他要撤回僰道,然后……”

话音未落,大帐外突然响起刺耳的报警声。

第2559章 冲阵

曹仁站在石磨山上,举目远眺周瑜的大营,一言不发。

亲卫们都屏住了呼吸,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他们知道这一战关系重大。若能击退周瑜,曹仁就还有喘息之机。如是不能,他就只能退回僰道坚守,听天由命。

他们都是跟着曹仁征战多年的亲卫,不少人还是当年随曹仁在淮泗一带游荡的游侠儿,深知曹仁禀性。为将之前,曹仁是豪爽大气的游侠儿,快意恩仇,放荡不羁。为将之后,他却是一个用兵严谨,处处依军法而行的大将。哪怕是再亲近的人,一旦触犯了军法,他也绝不姑息。

这是最后的机会,谁若是在这时候打扰了曹仁,曹仁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为了这个机会,曹仁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

派小股骑兵骚扰贺齐、祖郎部,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派水师佯攻潘濬的阵地,让他误以为蜀军要从江面突破,不敢掉以轻心。

派留守大营的步卒收拾营地,做出趁夜撤退的假象,吸引蜀军斥候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暇打探相对安全的大营东南方向,为潜伏在此的蜀军主力创造机会。

吴军一路行军至此,日落前刚刚赶到鸡峰山。扎营花了不少时间,眼下大营刚刚完成主体,看似完备,其实还有不少细节有待完成,吴军将士正在做最后的收尾。行军一天,扎营又花了一个多时辰,晚饭却还没有吃。此刻的他们正是精神、体力最弱的时候,是不可多得的破绽。

而蜀军在这里藏了两天,养精蓄锐,战意正浓。

对曹仁来说,这是转瞬即逝的机会,一旦失去,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一旦吴军立好大营,吃完晚饭,再想进攻就难了。休息一夜,等到明天早上,吴军恢复体力,蜀军别说取胜,就连能不能安全撤回僰道都是一个问题。

即使如此,曹仁还是为吴军的反应叫了一声好。

第一批蜀军刚刚发起进攻,离大营还有数百步,就被吴军大营外的游徼发现,报警声一起,整个吴军大营迅速转换状态,原本在营栅前劳作的将士加快了动作,尽可能迅速的完成剩余的工作。警戒的士卒则赶到营栅前,立下阵地,刀盾手立阵排斥,弓弩手搭箭待射,忙而不乱。

与此同时,蜀军步卒向大营发起强攻。他们一直盯着吴军,自然知道哪里的大营已经完成,哪里的大营还有隙可趁,直奔缺口而去。弓弩手举起手中的弓弩,连续射击,为强攻的刀盾手提供掩护。

看到蜀军的身影,吴军也开始射击。随着一声声厉喝,一阵又一阵密集的箭雨从大营中跃出,扑向冲过来的蜀军。

一个接一个蜀军士卒倒地,但更多的人却冲得更快。为了掩护心中的恐惧,他们咆哮着,嘶吼着,像是愤怒的猛兽,前仆后继,迅速向吴军大营逼近,向吴军大营的缺口发起猛攻。

吴军刀盾手、长矛手堵在缺口前,强力反击。

蜀军有备而来,兵力又多,吴军措手不及,蜀军很快就撞倒了几处还没来得及加固的营栅,杀入吴军大营。他们像洪水一般散开,分作几股,向大营深处楔入,并随手破坏所遇到的一切设施,尽可能地给吴军制造混乱。

即使吴军精练,遇到这种乱来的对手,一时也有些疲于应付。

最外围的几个吴军大营陷入混乱,报警声此起彼伏。

很快,吴军中军发出命令,下令各营固守,不得随意出营接战,以免中了敌人调兵之计。

在遭遇袭击,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这无疑是最稳妥的应对。以吴军的实力,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稳住脚阵,进而摸清来敌的虚实,进而开始反攻。

曹仁深知这一点,但他等的也是这一刻。

他的目标从来不是吴军外围的几个大营,而是周瑜的中军。真正的攻击手段也不是那些正在猛攻的步卒,而是他身后的骑兵。

制造混乱,让吴军不能互相增援,然后以骑兵直冲周瑜的中军大帐,制造更大的混乱。

这就是张松为曹仁设计的战术。

如果能临阵斩杀周瑜,那当然是理想的结果。退一步说,只要能冲破周瑜的中军,让周瑜无法顺畅的指挥大营反击,多造杀伤,再趁着这个机会撤退,也是一个不小的胜利。

有了这个胜利,就算退守僰道,也有足够的士气基础,能坚守更长的时间。

看到吴军各营纷纷退回大营,关闭营门,营垒之间的通道空无一人,曹仁举起了手中的长矛,发出了进攻的命令,踢马冲锋。

胯下的西凉战马昂首奋蹄,借着坡势开始加速,不过十余步,就开始全速奔驰,像一枝离弦的箭,直指远处的吴军中军大营。

近千骑士抖缰举矛,跟着曹仁鱼贯而下,发起冲锋。

马蹄声迅速汇成一道,滚滚而去。

他们没有举火。潜伏两日,他们已经摸清了附近的地形,借着吴军大营里的火光照耀,他们疾速狂奔。战马几乎四蹄腾空,骑士伏在马背上,眼睛紧紧盯着远处的吴军大营,同时举起了骑盾,护住自己的要害,准备迎接吴军的箭阵拦截。

吴军听到了骑兵的马蹄声,大感意外。这几年,他们一直在大山里作战,很少有机会接触成建制的骑兵,突然听到如此怪异的声音,不少将士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曹仁利用这个机会切入吴军大营,沿着大营之间的通道,迅速向中军挺进。

有一些吴军将士反应过来,举起弓弩,向迅速接近的敌骑射击。

蜀军骑兵举起了骑盾,遮挡箭雨。箭射在盾上,笃笃作响,如炒豆一般。有一些骑士中箭落马,但大多数人没有受什么什么影响。他们并不恋战,全速前进,如刺客之剑,直取要害。

曹仁很快就看到了周瑜的中军大营。

中军是一军之中枢,是大将发布军令的地方,除了旗鼓之外,大量的命令还是要靠传令兵传递。是以即使是在战时,中军大营也不会将营门完全关闭,至少要留一道门让传令兵出入。兵力越多,大营的规模越大,命令传达越频繁,处于中心的中军就需要留出更多的出入口。

这不是哪一个人的习惯,而是军中惯例。

曹仁统兵多年,对这种惯例一清二楚。他知道周瑜刚从山里出来,这样的思维惯性还没来得及消除,出现漏洞的可能性非常大。他也知道周瑜没有成建制的骑兵,就算有防备,也没有有限的手段来阻止他。

除非他提前识破了自己的计划,预先准备好步卒大阵,等他入网。

果真如此,那也是命该如此,怨不得人。

形势至此,宁可战死,不可守亡。

一路奔驰到此,没有遇到任何想象到可能遇到的埋伏,曹仁心中大定。眼看着吴军将士正在奋力关闭营门,曹仁大喝一声,长矛斜指。

“射!”

身边的几个执弓亲卫同声应和,策马冲出,一边狂奔,一边弯弓急射。他们都是曹仁事先安排的射手,精于骑射,用于破门前的远程打击。

弓弦急响,羽箭连珠,飞驰而去。

正在关闭营门的吴军反应不及,被射倒两人,关门的动作慢了一拍。

转眼间,曹仁等人已经冲到营门前,两名骑士奋力掷出手中的长矛,顺手从腰间抽出战刀,猛砍在战马臀上。战马吃痛,再次加速狂奔,高高跃起,撞在尚未关闭的营门上。

“轰”的一声巨响,营门被撞开,营门后的吴军士卒被撞飞,就连营门楼都被撞得猛晃。

两名骑士提前从马背上跃起,借着马势冲入大营,将骑盾护在身前,和身撞向赶来增援的吴军步卒。他们撞倒数人,没等起身,就被吴军杀死,却成功地干扰了吴军的行动,为曹仁争取了时间。

“杀!”曹仁看着远处清晰可辨的周瑜战旗,举矛厉吼,一马当先,杀入吴军大营。

近千骑兵鱼贯而入,蹄声隆隆,气势如虹,卷起一道狂飚,直扑中军将台。

……

周瑜登上将台,看着迅速逼近的蜀军骑兵,看着冲杀在前面的曹仁,不禁笑了一声。

“久闻曹子孝勇冠三军,果然名不虚传。”

一旁的荀攸不屑地笑了一声:“一斗将尔,不足为法。”

“话虽如此,能抓住这样的机会,杀入我的大营,也算难能可贵。”周瑜一撩大氅,在卫士准备好的席上坐下。“公达,手谈一局如何?”

“敢不从命。”荀攸在对面坐下。亲卫摆好棋枰,拿出棋子,摆在他们面前。荀攸取了黑子,周瑜先状,也不谦虚,取了白子,首先在棋枰中央的将军位落下一子,对一旁全副武装的霍峻说道:“仲邈,今日此子若动,我就算输了。”

霍峻躬身施礼。“请都督安心落子,峻以性命保都督无恙。”

荀攸微微一笑,拈起一枚黑子,“啪”的一声落在东岳位上。

霍峻走向将台边缘,举起手中将旗,轻轻一挥。“击鼓,迎战!”

“喏!”将台一角的鼓手用力敲响了战鼓,雄浑的战鼓声如雷一般炸响,整个中军大营为之一振。将台下列阵的亲卫营将士却无人出声,宛如一块沉默的磐石,等待着蜀军骑兵的冲击。

转眼间,曹仁杀到。他看到了中军将台,也看到了中军将台上对面而坐的身影。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他相信周瑜就是其中之一,离他最多百步之遥。

这百步之间是严阵以待的吴军步卒,数量不多,也就五个百人方阵,外三内二,交错配置。

曹仁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周瑜的亲卫营步卒,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悍卒,精锐中的精锐。统领这些人的正是曾在娄山打得曹操无可奈何的霍峻,出了名的善守。

果然名不虚传。别的不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列阵,绝非等闲。

曹仁来不及多想,踢马冲锋。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没有退缩的理由,甚至连犹豫的权利都没有。

身处险地,无路可退,只能向前。

这些步卒再精锐,还能抵挡两倍的骑兵连续冲击?

就算这一千骑兵全部打光了,今天也要突破这些步卒的阻击,冲上将台,斩杀周瑜。

曹仁举起长矛摇了摇。传令兵吹响号角,传出命令,骑兵们迅速分成两列,一列径直杀向列阵的吴军步卒,一列拨转马头,向吴军侧面冲锋,同时摘下了腰间的弓弩,向吴军射击,尤其是将台上的人。

一时间,蜀军骑兵攻势如潮,箭矢如雨。

曹仁一马当先,策马冲撞,战马长嘶着纵身跃起,撞向吴军。曹仁伏在马背上,单手持矛,探身刺出。长矛如风,拨开一柄刺来的长矛,顺着矛柄滑下,刺入持矛的吴军胸口,将那名吴军击杀。

两柄长矛刺入曹仁战马的胸口,战马悲嘶着落地,吴军长矛手也被战马的力量撞得连退几步,颓然倒地,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握矛的手被矛柄摩得血肉模糊,颤抖不已。

抢在战马倒毙之前,曹仁跳下马,左手从腰间拔出长刀,右手挥舞长矛,与吴军步卒杀在一起。

更多的骑兵策马冲击,不断有吴军士卒被战马撞飞,阵地摇摇欲坠。但吴军士卒却毫不畏惧,紧守阵地,用长矛、长刀阻击,用弓弩射击,与蜀军骑士短兵相接。

曹仁成了吴军士卒的重点攻击目标,片刻之间便中了几箭,甲胄上像是突然长出了许多树枝。如果不是甲胄坚实,里面又衬了金丝锦甲,恐怕他已经倒地不起。

即使如此,他还是受了伤,鲜血涌出,迅速濡湿了战袍。

时不我待!曹仁深知自己时间有限。用不了多久,吴军就会反应过来,对他进行反包围。他连声怒吼,一口气连杀数人,冲到指挥方阵作战的吴军都伯面前,挺矛就刺。

吴军都伯是一个三十左右的汉子,中等身材,面相普通,可是面对猛虎一般的曹仁,他毫不畏惧,双手握刀,当头就劈。

“当!”长刀劈开曹仁的长矛,顺手刺向曹仁的胸口。

曹仁吃了一惊,侧身避让,同时弃矛,双手握刀反撩,架开对方的长刀,同时护住自己的颈部。他身披精甲,在这种近距离搏杀中,最薄弱的地方就是脖子。

早在做游侠儿时,他就清楚这一点。

长刀交错,擦出一串火星,照亮了两张杀气腾腾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