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节(1 / 1)

策行三国 庄不周 4558 字 21天前

晚饭后,孙策请张纮、虞翻、郭嘉、周瑜等人来议事。

刚刚完婚的庞统也列席参加,虽然他与荆州的事务没什么直接关系,可是作为孙策的心腹,他多了解一些情况不是坏事。他成亲之前就做好了搬家的准备,行李都打理好了,成亲第二天就搬到了楼船上,新妇张子夫与秦罗、尹姁作伴,闺蜜重逢,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甚至顾不上庞统。庞统就住在孙策旁边的帐篷里,听到消息就来了,见了杜畿,份外亲热。他们都是入幕比较早的一批人,相识多年,但这两年却一直没机会碰面。庞统成亲,杜畿也是公务缠身,只派人送了礼物来,却没能亲自参加婚礼。此刻见面,自然要祝贺一番。

没过一会儿,张纮也来了。一见杜畿,他就说道:“伯侯,你推荐的那两人不错,精通吏务,人又朴实,话虽不多,眼睛却很毒。你杜伯侯是白虎,他们是老狗,有他们看门守户,可以安卧矣。”

杜畿笑道:“能让长史满意,我就心安了。”

张纮看见了杜畿的白发,叹了一口气,拍拍杜畿的肩膀。“伯侯啊,你也要注意身体。将军的大业刚刚展开,正需要你这样的能吏,你才而立之年就白了头,我们压力很大。要不你来政事堂吧,你比我胜任祭酒。一个人纵使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多教几个弟子出来才是正道。”

杜畿笑着还礼。“多谢长史关心。有了长史主持的政事堂,我以后就不会这么累了。”

“要想不累,不仅要看得开,放得下,还要注意养生。”郭嘉摇着羽扇,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绕着杜畿转了半圈,微微一笑。“将军说得没错,的确有点虎气,没有你这样的白虎,镇不住那些荆蛮。”

杜畿略作思索,就猜到了眼前这位是谁。“足下想必是军谋处郭祭酒吧?”

郭嘉晃晃手里的羽扇。“如假包换。我跟你说啊,你若想强身健体,可以看看这蔡大家所注的《天下至道谈》,多加练习,必有奇效。咦,对了,你成亲了吗?有妻妾几人,可有子女?”

杜畿有点尴尬。“成亲数年,尚未有子女。”

“哦,那你可得抓紧了。”郭嘉收起笑容,上下打量了杜畿两眼。“是忙,还是……那个不行?如果是不行的话,那你更得练练了。”

杜畿面红耳赤,不知如何作答。虞翻推帐而入,瞥了郭嘉一眼,说道:“郭祭酒,你怎么在这儿?你夫人到处找你。”

郭嘉脸色大变,顾不上调侃杜畿,转身就冲了出去,人还没出门就大叫道:“夫人,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张纮忍着笑,摇摇头。虞翻却是放声大笑。笑声未落,郭嘉又冲了进来,脸色很不好,羽扇刮得呼呼响。“虞仲翔,你过份了啊。”

虞翻不以为然,抚着颌下短须,笑盈盈地说道:“祭酒如此惧内,看来这房中术练得也不怎么样啊。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传你神行之术,将来万一夫人发怒,你打不过,还可以跑啊。”

郭嘉眼睛一翻。“敬谢不敏,不劳你关心。你还是想办法先娶妻生子再说吧。”

虞翻嘿嘿一笑。“我是那种生不出儿子的人吗?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女子罢了。妻者齐也,须得般配,方能子嗣强壮,若是强弱悬殊,子嗣要么稀少,要么体弱,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不如不找。等我找到合适的女子,你看我会生多少儿子。”

郭嘉恼羞成怒。他妻子钟氏性强,儿子郭奕身体却不太好,这是他最不舒服的两件事,平时很少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提,现在虞翻不仅提了,还把两件事混为一谈,暗讽他房中术半通不通,顿时不快。

虞翻转身打量了杜畿两眼。“你虽然疲惫了些,却精完气足,不是少子之人。不过劳逸结合还是需要的,要不会子女先天体弱,将来难免早夭。”

杜畿更加无语。郭嘉只是轻佻,这虞翻却是嘴毒,有这么说话的么?我儿子还没出生,你就说他可能早夭?就算不是说我,影射郭嘉也过份了吧。

这时,孙策走了出来,正好听到虞翻这番话,顺口问道:“仲翔,你还懂医术?”

虞翻得意地扬扬眉。“医者易也,当初伏羲造易本就是仰俯天地,内察诸身,通晓易经的人涉猎医术如探囊取物。我虞家五世传易,岂能不通医术。”

“那你刚才说夫妻当般配也是出于医理。”

“自然,我虞仲翔何曾有胡言乱语之时?”他又对郭嘉说道:“郭奉孝,你虽说修道不精,毕竟也有小成,趁着现在年轻再生几个,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至于你家那小子,虽然先天体弱,却还不算太差,趁着年幼好好调理,将来活个五六十岁还是没问题的。”

郭嘉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孙策见了,在案前入座,低声对郭嘉说道:“奉孝,仲翔虽说尖刻,这句话倒是至诚之言,你不要掉以轻心。”

“他还没生儿子呢,等他生了儿子再来教训我不迟。”

“他只是没生而已,他要生起来,可能真的收不住。”孙策笑道。虞翻是三国奇人,是文士,却又精通武艺,还有近乎奇技的神行术。精通易经,还真的通晓医术,当然最让人惊讶的是他能生,仅是儿子就有十一人,这可是历史明文记载的,至于有几个女儿,那就不清楚了。而他对郭奕下的评语也非常到位,郭嘉、郭奕父子都早夭,郭嘉三十八,郭奕没有具体的生卒年月,但从他的官职来看,可能不会比郭嘉好多少。这可能和郭嘉生郭奕时体弱有关,郭奕属于明显的先天不足。

郭嘉瞅瞅孙策,又看看虞翻,欲言又止。

第1616章 辞锋如刀

孙策莫名其妙。“你这是什么眼神?”

郭嘉忍不住说道:“虞仲翔五世传易,通晓医术,也就罢了,将军你也懂,居然能看出他有多子之相?你九交不泄,境界比他还高呢,又有美妾四人,也没见你生多少啊。”

孙策这才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他哈哈一笑,给郭嘉递了个眼神。“你懂的。”

郭嘉微怔,随即恍然。“还有他?”

孙策摆摆手,示意郭嘉别说了。郭嘉会意,羡慕嫉妒恨地看了虞翻一眼。虞翻倒也没留神,在张纮对面坐下。转过头,刚准备和庞统说话,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周瑜、荀攸、辛毗鱼贯而入。见帐中已经坐了几个人,却没什么规律可循,一时不知道怎么坐才好。

孙策往一旁挪了挪。“别看了,随便坐吧。公瑾,你坐这儿来。”

周瑜应了一声,刚准备走过去与孙策并座,虞翻起身拦住,正色道:“将军,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私宴,你们随便怎么坐都可以。今天是公事,不能太随意了。”

孙策有点尴尬,却也知道虞翻是为自己好,将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周瑜重新打量了一番,明白了虞翻的意思,笑了笑,在张纮下首就座,荀攸、辛毗在他身后落座。杜畿见状,主动坐在虞翻下首。如果一来,孙策居中坐主席,郭嘉、庞统两个军谋祭酒分坐左右两侧,张纮、虞翻两个长史分坐在左右首,接下来是周瑜和杜畿,一个是掌管军事的大将,一个是负责监察的荆州刺史,秩序井然。

虞翻转身,对孙策说道:“将军,治国如用兵,令不可二出。将军已经不是四年前初至襄阳的少年,如今统领五州,当知尊卑有序。今天请周将军上座,来日五州共议,难道五州之将都要与将军比肩吗?”

孙策无言以对。他知道虞翻说得有道理,只是太突然,他心里一点准备也没有,而且虞翻语气强硬,咄咄逼人,让他面子有点挂不住,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周瑜起身,肃容拱手,说道:“将军,虞长史所言极是,望将军纳其尽忠之言,忘其冒犯之过。”

孙策还没说话,虞翻正色道:“周将军,我身为长史,向将军进谏,纵有冒犯之过,将军未有一言责备,似乎毋须周将军为我求情。”

周瑜拱手再拜。“喏,瑜不知进退,将军恕罪,长史恕罪。”又拜了一拜,退回座位坐好,双手摆在大腿上,正襟危坐。辛毗见状,长身而起,拱拱手。“将军,长史,毗有一言,不吐不快。”

孙策素知虞翻狂直,也知道他是为自己立威,不惜得罪周瑜。可是见他一下子把气氛搞得这么僵,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周瑜大度,或许不会与虞翻计较,也不太可能怀疑是自己指使虞翻,故意让他难堪,可是别人会不会这么大度就不好说了。别的不说,张纮什么怎么想?他和虞翻都是长史,虞翻如此忠直,岂不是显得他乡愿?

这不,辛毗不服了。这要是吵起来,还谈不谈正事了?

孙策摆摆手。“仲翔,回座吧。佐治,如果是公事,你可以说,意气之争就不必了。”

辛毗也不说话,转身看着虞翻,挑衅之意甚明。虞翻嘴角微挑。“辛佐治,你是想说我跋扈,在将军面前放肆么?”

辛毗不紧不慢。“长史在将军面前喝斥方面之将,愚以为不妥。”

“这么说,你是为周将军鸣不平?”

“我身为周将军佐吏,为周将军鸣不平有何不可?”

“你既是周将军佐吏,当有辅佐之责。周将军欲上座时,你怎么不劝阻?我予以劝谏,你倒责我跋扈,难道你认为周将军应该与孙将军比肩共座在,我不该劝阻?”

辛毗拱手道:“长史劝阻周将军时,毗何曾发一言?只是周将军身为方面之将,又与孙将军有总角之好,蒙长史劝阻,已然知过,长史又何必咄咄逼人?”

虞翻笑笑。“佐治知医术否?”

“毗无长史之才,不通医术。”

“那你听说过扁鹊的故事吗?”

“略有耳闻,不知长史说的是哪一件?”

“故事虽多,道理却是一样的,难道佐治仅知其事,不知其义?”

“敢请长史指教。”

“扁鹊初见蔡桓公,言其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微末之疾也。扁鹊答魏文侯,言上医治未病。谋士佐君主,如医家治病,是当其未病时厉声提醒好,还是当其疾重时温言劝慰好?”

“这……”辛毗虽说读过不少书,但他对医家的事还真不清楚,虞翻说的这两件关于扁鹊的事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然不影响他理解虞翻的意思,但心里上已经弱了一筹。面对虞翻的追问,急切之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孙策见状,暗自苦笑。论见识,辛毗就算不如虞翻也不会差得太远,可是论辩才,他显然不是虞翻的对手。虞翻这句话里有陷阱,辛毗没看出来,自然无法回答。

“仲翔,佐治,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孙策轻叩案几,再次示意虞翻回座,又对辛毗说道:“佐治,今天要讨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益州方略,是你来说,还是公瑾说?”

辛毗回头看了一眼周瑜。这件事本来应该由他来说,可是他刚刚出师不利,被虞翻当场噎住,气势受挫,这时有点不太想说了。荀攸向来不肯在公众面前发声,如果周瑜也不肯,那他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见辛毗为难,周瑜使了个眼神,示意辛毗回座。他欠了欠身,向孙策致意。孙策点头同意。周瑜朗声说道:“将军所说的益州方略由我起意,公达、佐治既有襄助,亦有劝谏,各有利弊,难以决断,仅供将军参考,还请诸君参详斟酌。”

孙策点点头。“既是商议,诸君大可直言己见,不必顾忌,就事论事,不及其他。”

众人齐声应喏。

“公瑾,你说吧。”

周瑜起身走到挂好的地图前,环环一揖。“官渡一战,将军父子与诸将浴血奋战,袁绍败亡,冀州丧主,由袁谭主政,自顾不暇,豫州形势稳定,强弱逆转,天下形势有重大变化。瑜不敏,敢为将军言之。”

第1617章 入不敷出

周瑜主要陈述了三个理由:

首先,天下纷乱已久,民心思定。冲质以来,天灾人祸接踵而至,东南民变,西北羌乱,无一日安定。中平元年黄巾作乱以来,天下已经乱了十年有余,百姓流离,良田荒芜,新坟垒垒,所有人都渴望太平,士气可用。

其次,朝廷西迁,定都关中,占据了有利地形,急切之间难以攻取。益州不仅占据长江上游,有居高临下之势,又是天府之国。朝廷占有关中地利,收益州之粮,俨然当年秦与关东六国之形势。取益州如断关中右臂,劫其粮仓,可断绝朝廷生机。

最后,曹操效仿孙策,在益州推行新政,假以时日,根基稳固,更难攻取。当趁其立足未稳,新政成效未彰之际,主动进攻益州,以免养虑成患。

周瑜说完理由,向孙策行了一礼。“将军,我再解说一下拟定的方略?”

孙策看看众人,尤其是两个长史。张纮沉默不语,虞翻见状,拱手道:“将军,且听他说,再作计较。”

孙策再看看其他人,杜畿也表示可以先听周瑜说说他们拟定的方略。郭嘉、庞统也不反对。见此情景,孙策示意周瑜接着说。周瑜抬起手,在汉中点了点。

“由荆州入益州,主要有南北两条路:南则溯长江上行,可直抵益州腹心;北则可溯汉水而入,直入汉中。三峡艰险,易退难进,强行攻取,必然会被阻于江中,损兵折将。汉中虽然也是征途千里,山重水复,可是比起长江来,难度较小。且取汉中,有四个有利条件。”

周瑜解说了先打汉中的四个理由。

首先,孙策征战官渡之时,吴懿曾出兵袭扰襄阳,声援袁绍。如今进攻汉中,师出有名,不会授人以柄;其次,汉中不仅是关中与益州联系的要害,同时也是产粮之地,可以输粮关中。夺取汉中,既可截断关中与益州的联系,又可取汉中之粮自用,将来在汉中驻兵,毋须从荆州运粮,便可坚守;再其次,汉中向西可直抵武都,进入凉州。如果能攻取汉中,凉州之马可沿汉水而下;最后,汉中虽与关中、益州相接,但北有秦岭,南有巴山,不论是从哪个方向增援都不容易,双方在地利上的优劣不如长江那么明显。

孙策听完,有些心动。攻取汉中,的确难度较小而收获较大,不但可以用汉中之粮自守,还能联系武都。马超已经回了关中,他只能谋求控制武都,奔取汉中,和马超取得联系,战马资源紧缺的问题就可以得到缓解。看得出来,周瑜、荀攸、辛毗并非一时心血来源,他们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从各个方面都进行了论证,虽然有难度,但绝非没有成功的希望。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有一定可行性的方略。

不过孙策并没有立刻表态。虞翻提醒了他,不管他之前和诸将的关系有多亲近,从现在开始,他必须分出尊卑。倒不是有了实力,可以摆谱了,而是需要顾忌其他人的想法。周瑜可以与他并座,那沈友可不可以?鲁肃可不可以?

规矩还是需要的,公与私必须分明,要不然什么事也办不成。他可以保持对下属的尊重和爱护,但凡事都有度,过犹不及,太过随便反而会害了他们。恃宠而骄这种事历史上从来不少见。他现在开始,他要适应这种身份的变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便。

作为上位者,他的责任不是发表意见,而是综合考虑其他人的意见,结合自己的判断,最后做出一个尽可能合理的决定。如果急于发表意见,什么事都自己说了算,那还要谋士、部属干什么?

真正的霸王项羽就是这么干的,他的结局已经证明了这么做不行。再聪明的人都无法以一人之力管理成千上万的人,听取别人的意见和有自己的决断一样重要,不可或缺。

“诸君,你们有什么意见,或者有什么疑问,大可发问。”孙策抬起手,轻叩案几,再一次申明。“就事论事,莫及其余。”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瞥了虞翻一眼。此子嘴太毒,要特别提醒。

虞翻咧嘴一笑,不以为然,却将目光转向了张纮。孙策明白,也转头看向张纮。论年龄,论身份,都应该由张纮先发言。虽然他已经了解张纮的倾向,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他必须当众表明自己的态度。

张纮也很自觉。他抚着胡须,向孙策微微欠身。“将军,我以为不妥。”

周瑜眼神一闪,似乎没料到张纮态度如此鲜明,一点也不含糊。

孙策也觉得有些意外。“先生详言之。”

张纮转身又向周瑜点头致意。周瑜已经回座,躬身还礼。“请子纲先生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有几点意见,供将军参考。”张纮不紧不慢。“首先,就师出有名而言,吴懿出兵袭扰襄阳固然是事实,但一来规模较小,二来难以坐实是吴懿本人指使,因此大举进攻汉中,难以服众,难免给人欲加之辞的感觉。其次,正因为汉中产粮,吴懿即使不需要关中、益州的支援,也能坚持足够长的时间,对我们来说,速胜的可能性极小。再其次,凉州的确有马,但武都进入汉中的道路崎岖难走,成本太高。最后,将军可能不太熟悉荆州的实际情况,高估了我们的实力。荆州这几年虽然安定,新政也有一定的成效,但积储远不如将军希望的那么多,支撑不起旷日持久的战事。”

张纮转身向孙策拱拱手。“将军,请容我略说一下荆州形势。”

“有劳先生。”

张纮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摊在案上,不急不徐的念了起来。这是荆州这几年的收支。秋收结束,各郡的上计陆续送到,这些数握都是张纮统计综合起来的。

收入有两大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