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彪笑得很勉强。他知道夫人聪明,一点就透,但是当面被戳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袁夫人走到窗前,抚摸着那些一尘不杂的琉璃,忽然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一计,就是让荀文若不敢仿制?”
杨彪眉头轻皱,抚着胡须沉吟不语。袁夫人说得有道理,这成本太低,低得不合常理,也许就是要让荀彧知难而退,不敢仿造,好让南阳来的商人独擅其利。能买得起琉璃的人其实根本不在乎这琉璃是两千还是一万,能在这样的窗户下读书静坐,不用忍受呛人的灯油味,一万也值,更别说省下来的灯油钱了。
“你看,这件事无论你说与不说,都有可能中计。”袁夫人笑了一声,转身出去了,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弃官?德祖有家书来,说豫章已定,他打算在豫章建一座书院,请你去做祭酒,传授你杨家的学问,教化百姓。”
杨彪心中一动,随即又觉得不妥。“我不去,你给德祖写回书时,让他也尽快回来。天子正是用人之际,他那个私相授受的太守还是别做了,回来正经入仕。”
“私相授受?”袁夫人柳眉轻扬。“这么说,朝廷要讨伐孙氏父子了?”
“这个……”杨彪斟酌着措词,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夫人的问题。朝廷没有讨伐孙策的实力,但这不代朝廷没有这样的打算。袁绍固然无法洗清矫诏的罪名,孙策也不是什么顺臣。他们父子占据荆豫扬三州,现在又将青徐收入囊中,就算再傻的人也知道他们已经继袁绍之后,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弘家杨家四世三公,忠义传家,就算不能为朝廷讨贼,也不能接受孙策的任命。但这句话他不能当着袁夫人的面说,否则等于指责袁术不臣,至少是有眼无珠,选择了孙策做继承人。
“还是你自己给他写回书吧,我这个做母亲的管不了那么多事,我只关心他什么时候能成亲生子。这孩子,都是做太守的人了,还没成亲,就算封了侯,将来也没个人继承爵位,有什么用啊。”
袁夫人一边唠叨着一边出去了,留下杨彪一个人在屋里发呆。
……
荀彧走进司徒府中廷,士孙瑞迎面走来,两人差点撞在一起。荀彧很惊讶,侧了侧身体,目光越过士孙瑞的肩膀,见中廷人影绰绰,不免有些奇怪。
“司徒这是哪里去?”
“荀令君,你……找我?”
荀彧心细,听出了士孙瑞的言外之意。他转身出门,示意士孙瑞门外说话。士孙瑞不解,却还是跟着他走。两人出了司徒府,并肩而行,各自的随从跟在后面十余步。荀彧注意到士孙瑞没有用司徒的车马仪仗,身边也只有两个随从,加上没有穿官服,看起来和一个普通官员差不了多少。
“司徒,你这也太简易了吧?”
“有什么关系吗?”士孙瑞笑笑。“要不请令君关照一个御史弹劾我,免了我这司徒之职吧,我也落得轻闲,说不定还能赶上为王子师送葬。”
“司徒这是心有怨言啊。”
士孙瑞拱着手,看着远处的南山。“不敢。我士孙瑞虽然不是什么俊逸之才,却也知道仕途沉浮,你来我往是人之常情,我放得下。只是觉得尸位素餐,浪费朝廷俸禄,却不能为朝廷分忧,心中有愧。本来有心自免的,又怕影响陛下名声,所以才打算等个合适的机会。令君,我们……”
士孙瑞轻叹一声,神情落寞。“不知道尊叔慈明先生若在,看到今日之长安,会作如何想。我是累了,越来越看不懂这世道,不如归去。”
第1516章 牺牲
“不会怎么样。”荀彧淡淡地笑着,神情从容中带着三分落寞。“家叔若在,年近七十,又能做什么呢?他当时想刺杀董卓,以为杀了董卓就能天下太平,如今董卓已经死了,天下却更乱。黄公琰失利,袁本初败亡,王子师抱恨而终,何伯求奋身一击,沦为阶下之囚。家叔若在,又能如何?”
荀彧说着,心里却想起自己为天子谋划的计策,更加苦涩。当年叔父荀爽一心想杀董卓,他现在却不得不为董卓正名。他不知道士孙瑞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想,但这件事是瞒不住的,迟早会大白于天下,只希望士孙瑞能理解他的苦衷和无奈。
士孙瑞沉默不语。同为党人,他能感受到荀彧的无奈。他不像荀彧、王允那样激进,曾几何时,他也觉得杀了董卓就能天下太平,所以才会参与王允的计划。他们如愿以偿,杀死了董卓,可是天下呢?太平依然遥不可期。
他到现在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袁绍会变得那么残忍,居然要杀自家人。为什么会变得那么急功近利,董卓未灭就与袁术内讧,派人争夺豫州。因为袁绍攻击袁术,导致袁术战死,孙策得以坐大。又因为黄琬、王允要支持袁绍,朝廷与孙策为敌,生生把孙氏父子变成了朝廷的敌人。
然后,袁绍死了,接着王允也死了。他们的任务就是为孙策的崛起创造机会么?
士孙瑞感慨万千,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良久才缓过劲来。“文若,你找我有什么事?”
听到“文若”二字,荀彧心中一暖。士孙瑞比他年长一些,亦师亦友,一直都以字相称。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尤其是王允去世之后,年纪稍大的党人受到天子冷落,他却被天子重用,士孙瑞等人也和他疏远了,能不见面尽量不见面,实在见了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言必称令君,再也没人称他文若了。
“有事相求。”
士孙瑞转头看看荀彧。“有时间吗?找个地方坐坐。”
“求之不得。”
“去哪儿?”
“南市新开了几家酒肆,听说宾客满门,很受欢迎。我们去那儿看看,顺顺尝尝新酒?”
“好,坐你的车吧?听说你那车好,我还没坐过呢。”
荀彧笑着应了,让随从去宫里调车,又对士孙瑞说道:“司徒,我们走两步吧。”
士孙瑞笑了笑,没有拒绝。他与荀彧沿着宫墙慢慢地走着。三公府相去不远,到宫门这段距离是三公府掾吏最常走的路,宫里出来的,需要进宫的,络绎不绝,几步路的功夫就遇到了好几个。看到士孙瑞与荀彧并肩而行,路过的掾吏们神色各异,有惊有喜,很多人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还有人上前行礼。
不用说,半天之内,这个消息就会传遍三公府,然后又会通过不同的渠道传到不同人的耳中,整个长安的形势都会受到影响。
他们走到宫门口,停下来说了好一会儿,鲍出才带着几个人赶着马车出来,虎贲郎史阿穿着一身便服,也夹在里面。士孙瑞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他们在宫门口站了这么久,天子肯定知道了。史阿就是天子的耳目,也是保护荀彧的剑客。
两人上了车,马车沿着大道向西安门驶去。在车中坐定,关上车门,马车起动。荀彧向士孙瑞拱了拱手。“君荣兄,此外没有外人,有一件事要向你请教,还望君荣兄一吐胸臆。”
“吃人的嘴短。虽然我还没吃到嘴,想必也是无法拒绝的。”
荀彧笑笑,把自己最近为天子谋划的事说了一遍。士孙瑞知道荀彧找自己肯定有事,但他还是没想到荀彧会这么坦白,将这么重要的事合盘托出,神情不知不觉的凝重起来,抚着胡须,久久未语。
荀彧也不催他,静静地等待着。士孙瑞是右扶风平陵人,平陵有诸多大姓,班窦韦宋都是大族,士孙氏是富户,家财亿万,但与仕途无关,在平陵很不起眼,甚至被人看不起,士孙瑞能够出仕是个意外。他的从叔士孙奋被跋扈将军梁冀杀害,梁冀死后,朝廷为了安抚士孙家,允许子弟为郎,士孙氏因此得以入仕。但士孙瑞能出人投地是因为他本人的才干。中平五年,凉州王国叛乱,攻陈仓,三辅震动,京兆尹盖勋募兵应战,士孙瑞以部曲为鹰繇都尉,力战有功,随后又协助王允平定董卓之乱,随后一步步升迁,四十余便官至司徒。任大司农之前,他就是尚书令,算是荀彧的前任。
这是一个能吏,允文允武,对凉州也熟悉。如果他愿意协助天子西征,成功的希望又大了几分。就目前而前,荀彧最大的指望是皇甫嵩,但皇甫嵩年纪大了,又因为杀戮董卓满门影响了与凉州人的关系,韩遂、马腾忠诚堪虞,他需要为天子准备一个得力助手,士孙瑞无疑是最佳人选。除此之外,士孙瑞与王允的关系非常亲密,是王允能够成功除掉董卓的左膀右臂,付他以重任,也是对党人的安抚。
“文若,你这可有点冒险啊。”士孙瑞不安的挪了挪身体。“朝廷宛如重病之人,西征却如人参,用得好固然可以养气延生,但用得太猛……无异于自寻死路。尤其是征召宗室这件事,啧啧,你这无异于手持火炬,坐于积薪之上,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文若,你这是自为牺牲,强行为大汉续命啊。”
荀彧拱拱手。“君荣兄言重了。若能为大汉延命,我在所不惜。”
士孙瑞打量着神情肃穆的荀彧,压低了声音,近乎耳语。“为什么?党人的愿望不是改朝换代吗?”
荀彧沉默片刻。“君荣兄,党人的愿望不是改朝换代,而是天下太平。你设想一下,如果袁绍如愿,鼎立新朝,天下就能太平吗?”
士孙瑞眼角抽了抽,什么也没说,只是哼了一声。他原本也是寄希望于袁绍的,但后来袁绍杀韩馥,废袁谭,逐何颙,与党人渐行渐远,他就不这么想了。正因为对袁绍绝望,他才和王允貌合神离,分道扬镳,外人不知道,荀彧却一清二楚,现在来找他,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见士孙瑞犹豫,荀彧再拜。“请君荣兄隐忍一时,助我一臂之力。君荣兄,既为大臣,又身处危世,不能坐视陛下以身赴险却无动于衷,总得竭尽所能,有所匡辅。不求功成名就,只求无愧于心。”
士孙瑞叹了一口气。“好吧,你希望我做什么?”
“其一,支持陛下西征。其二,助我说服杨公,请他出使关东。”
第1517章 双刃剑
刘晔匆匆赶来,提着衣摆,快步上了台阶,来到天子身后。正负手远望的天子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刘晔一眼,笑道:“子扬,待会儿宗正要来,你谨慎些。”
“哦。”刘晔一愣,随即也笑了,放下提着衣摆的手,又整理了一下袖子,将双手互搓了两下,搓下一些泥垢。他是光武帝之子刘延的后人,虽然是支系,除了在宗籍上有名字,表示他有皇室血脉之外,与普通百姓已经没什么区别,可是见到宗正,他还是要保持足够的尊敬。
宗室虽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显然易见的好处,却是一种融在血液里的荣耀。况且他现在深得天子器重,将来立功封爵,光大门楣的可能性要比普通人大得多。
“陛下刚刚回宫,又要习射?陛下,凡事欲速则不达,射艺尤其如此。”
天子没有说话。刘晔也没有跟着再说。陈王入朝,一心想中兴大汉的天子自然不会让他冠绝天下的射艺闲着,请陈王为射师,每日习射不辍。不过天子习射略迟,又有些心急,动作很标准,力量增长也很快,但命中率却一直差强人意,比普通人好一些,却算不上优秀。凡事都力求尽善尽美的天子对此当然不满意,他抽出更多的时间来习射,可惜效果不佳。刘晔是近臣,知道天子心里着急,经常借机提醒他。天子大部分时候都会沉默以对,偶尔会回一句“时不我待”。
刘晔知道,天子所说的时更多的是指孙策。孙策比天子大不了几岁,但崛起之快令人咋舌,现在又击败了曾经让朝廷看起来无法战胜的袁绍,实际控制的地盘比袁绍还要略胜一筹,天子不可能没有压力。更让天子焦虑的是不仅孙策本人武艺出众,他的弟弟妹妹也很出色,尤其是他的三弟孙翊和幼妹孙尚香,被人称为二将军、三将军,视为孙策将来之臂膀。孙尚香也随陈王习射,天赋过人,陈王亲口说过,孙尚香将来的成就很可能在他本人之上。
面对这样的一个对手,天子压力很大。他没有兄弟,他只有一个姊姊刘和,刘和倒是愿意为他分担压力,可是一方面朝臣反对,认为贵为公主,舞刀弄剑的不合礼制,有辱皇家尊严,一方面刘和年龄已长,骨骼已成,练武太迟了,就算再努力,成就也有限。所有的压力都落在天子一个人的身上,天子难免有些焦虑。
相对于他的责任来说,他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刘晔不是那些老臣,动不动就声色俱厉,用圣人的教训来迫天子就范,他更能理解天子的心情,也相信天子能够面对困难,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和历练。相比于圣人教训,他更愿意用实际行动来支持天子,为天子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有人为我出了一个主意。”天子考虑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他把荀彧的计划说了一遍,盯着刘晔的眼睛,有些焦急地说道:“子扬,你觉得可行吗?”
天子一开口,刘晔就明白了他的纠结。这是一把双刃剑,既能为天子迅速召集起一支强大的力量,也带来了难以估量的危险。本朝之初,对宗室的管制就很严,后来帝位血脉数次断绝,要从支系中挑选嗣君,引发了数次朝政动荡,桓帝、灵帝皆以支脉登基,又是幼年即位,血脉既无明显的优势,支持者寥寥,无数人可能比他们更适合成为天子,所以他们对此也极为敏感,但凡有人有一丝嫌疑,绝不放过。
黄巾之乱时,安平国、甘陵国人执安平王刘续、甘陵王刘忠响应起事,据说安平王刘续没有强烈反对,有顺应之意,没等平定黄巾,天子就诛杀了刘续。甘陵王因为关系特殊,又没有附逆的情节,免于一死,但也失去了王爵,后来过了很久,天子确认他没有异心才诏复国,但还是安排刘虞担任国相,严加看管。
刘宠是另一个例子,只是结果截然不同,原因很简单:刘宠没有附逆的证据,却有强悍的武力,名声极好,得到百姓拥戴,灵帝虽然忌惮,却不敢轻举妄动,刘宠这才没有受到问责。现在召刘宠为宗正,一方面是借助刘宠的威信,以示亲亲之意,另一方面也是将他从封国调离,让他无法直接控制武力。
刘宠远在陈国,天子尚且如此警惕,让宗室聚集在天子身边,成为统兵将领,天子还能安睡?
刘晔眉头微蹙,似乎在紧张地思索,一句话也不说。天子很着急,几次想开口催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时间不长,刘宠来了,天子调整心情,请刘宠入座,寒喧了几句话,再次提出这个意见。
刘宠听完,持着胡须,一动不动,像一块石碑。
天子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平静,不表露出内心的复杂,眼巴巴地看着刘宠。他既希望刘宠能够支持这个建议,又怕刘宠支持。他与刘宠相处这么久,非常喜欢这位宗室老臣,也没感觉到经常有人在他耳边提醒的危险,还跟着他学射。可是此时此刻,这种感觉分外强烈。
刘宠不仅有冠绝天下的射艺,而且有指挥作战的经验,他还和孙策过从甚密,如果他忠厚的面目之下藏着异心,他的威胁比任何都大。
过了很久,刘宠躬身向天子施了一礼,缓缓说道:“老臣听说陛下最近习射甚是用心,已经用上了六十斤的战弓,还安排尚方在制作一石弓?”
天子愣了一下,不明白刘宠为什么岔开话题。他点了点头。“是的,不过……”
“陛下,硬弓能及远破坚,用之得法,的确有非凡之功,可若是力有不足,勉强用之,则不仅不能命中,反倒可能带来伤害。一旦筋骨受伤,射艺尽废,徒留痛楚,得不偿失。况陛下万乘之躯,习射以观德,而非效匹夫之勇,取上将首级于万军之中。恕臣直言,射远破坚,纵使百步穿扬,亦非陛下之鹄。故圣人云: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施政如此,射艺亦然。臣愿陛下循道而进,潜龙勿用,切莫揠苗助长,亢龙有悔。”
天子品味了一番,微微颌首,欠身施礼。“皇从祖老成之言,朕受教了。”
刘宠还礼,沉默了片刻,又道:“陛下,臣听说,镇北将军最得意的武艺不是射艺,也不是破锋七杀,而是一种拳法。这种拳法虽不能上阵,却能活动气血,调节筋骨,使人身强体健,如果练习有成,对长短步骑皆有助益,颇合老子无为而无不为之妙。臣以为,陛下与其苦练与人搏杀之技,不如学此拳法。”
天子兴趣大增。“皇从祖会此拳法吗?”
刘宠摇摇头。“臣本来打算学的,来了京城,就没机会了。”
第1518章 刘晔进计
天子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陈王,在殿下走廊上来回踱步,权衡利弊,不时抬手敲敲脑门。
陈王避而不论,是鉴于他的身份敏感,支持也不好,不支持也不好,但是他以射艺为理由,提醒天子这么做的危险,实际上表示了反对意见,而且间接地反对了他对武艺的执着。身为万乘之尊,习武强身,射以观德,这可以理解,但你想做个冲锋陷阵的勇士,那就是舍本求末,完全偏离了方向。
天子未必同意陈王的意见,但他感激陈王的忠诚和关爱。如果陈王不关心他的成败,又何必费这么多口舌,直接反对就是了。
毕竟都是光武帝的子孙,身体内流着同样的血脉,还是有不少人愿意为中兴大汉出力的。十几个封国,数以万计的宗室子弟,如果再加上那些已经不在宗籍之内却仍然认可自己是刘氏子孙的人,总数可能超过十万。这是一支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关键是怎么用好这些力量,而不是被这些力量所伤。即使姓刘也难保良莠参杂。有一心为公的,就会有包藏祸心的,觊觎帝位,想趁着这个机会位登九五的人也不少——刘焉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曹操报告说,刘焉在绵竹造作乘舆,不臣之心昭然。
天子来回踱了好一会儿,这才注意到刘晔还在,不禁笑了一声。“子扬,我明白你的苦衷。你如果觉得不便启齿,不一定要发表意见。”
“谢陛下体谅。”刘晔轻声笑道:“不过,臣还是想提醒陛下一句。”
“说。”
“为陛下建此计者,乃是真正的大才,用意深远。他不仅为陛下指出了一个计策,更为陛下提供了一个权衡利弊并做出选择的机会。不管最后陛下是否召集宗室,陛下都有所收获,而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刘晔顿了顿,又道:“陛下,这种人才堪当帝师,陛下宜敬之信之。”
天子抬起眼皮,静静地看着刘晔。他很惊讶于刘晔的这番话。以刘晔的聪明,他不可能猜不出是谁的建议,但他还是这么说,正说明他识大体,并不是别人以为的那样只顾争宠,不顾大局。
“子扬所言甚是,我亦有此意。”天子转了转眼珠。“那么……”
“陛下,陈王其实说得已经很清楚,量力而行。”
“是的,我也能理解他的意思,那么……该怎么做?”
“陛下,量力而行。”刘晔又说了一遍,特意放慢了速度,一字一句。
天子眨眨眼睛,忽然明白了。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老子云:知人者智,知己者明。这件事的确不能急,要缓缓图之。”
刘晔也笑了。“陛下,陈王老成谋国,他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对,天子之剑,不在战场上斩将擎旗,而是破旧立新,因时而动。有利于时者,祖宗虽无,亦可行之。无利于时者,祖宗虽有,亦可破之。然此中分寸正如习射,须得左右均衡,目的明确,不偏不倚,才能一箭中鹄。又时时习之,张驰有度,或是洞甲破骨,或是一触而落,随心所欲,斯时方可谓大成。”
天子恍然大悟。他感激地看了刘晔一眼。“还是子扬看得透澈,我毕竟还是差了一层。”
刘晔笑道:“陛下是当局者,臣是旁观者。”
天子哈哈一笑,过了一会儿,又道:“你现在也不是旁观者了,这局大棋,非我一人能弈,还需要诸君协助。我听说荀令君与张纮有约,为一生之敌,子扬,你当与谁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