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节(1 / 1)

策行三国 庄不周 4447 字 21天前

养生术不一样。于吉也修房中术,能百余岁还生龙活虎,这就是现成的榜样啊。

于吉也不着急,他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希望孙策能够注意养生,活得久一点。在他看来,孙策出身寒微,他的政策也对普通百姓有利,如果大汉崩溃,天下大乱,由孙策来统一天下自然要比袁绍统一天下更好。孙策重用徐岳等人,已经是在践行道家的理论,只不过是身外求道,不是身内求道。

他希望孙策内外兼修。

于吉从束发修行,至今九十余年,的确有所成就,可是离成仙还有万里之遥,除了为一些百姓治病之外,对更多人的苦难也没什么解决之道。可以想见,身内求道不易,肉身成圣就算有可能也是凤毛麟角。在此之前,身外求道能解决更多的问题。就拿治病救人来说,他一个人能救多少人?孙策建本草堂,培养医匠,撰修医书,研制药物,能救千人万人。

“阴阳相合,内外相应,不宜有所偏颇。以公河为例,他以数术求天道自然不错,可若他能兼修道法,即使不入山面壁,只是吐纳坐忘,也能神满气足,不需要借助药丸入睡。老子有言,吾有大患,及吾有身。既然身不可去,便当修身。修身亦宜内外兼顾,吐纳导引为外,澄心静志为内。若道心坚定,再辅以房中、丹饵等道法,天年可期,于身外求道也是有益的。”

孙策频频点头。内外兼修是养生的基本原则,东西方都不例外,只是轻重不同。东方偏内,注重修身养性,西方偏外,强调健身。后来东西方渐渐融合,东方人也开始长跑、健身,西方人也开始学习东方的冥想、瑜珈,其实是殊途同归,从不同方向走向内外兼修。

第1215章 活久见

孙策想用于吉,但他不能像养着徐岳一样养着于吉。于吉修的是出世道,他需要安静,如果留在平舆,隔三岔五的有人打扰,反而会妨碍他修行。再者,于吉的修行方法也很难推广,再出一个徐岳不难,再出一个于吉却很难。

不是于吉的修行方法复杂——他的方法其实很简单——而是难坚持。导引、吐纳、冥想、静坐,一天两天并不难,一年两年也能坚持,几十年如一日,这却没几个人能做到。就和九交不泄一样,理论上可以做到,但真正能做到的人却屈指可数。

于吉自己也说,他见过的神仙家数不胜数,真有道行的却不过三五人,像他这样能年逾百岁还耳聪目明,身轻如燕,有望达到天年,一窥成仙之门的人只有他一个。

孙策突然想起一个人。“你见过天师道第一代天师张陵吗?”

“见过。他与普通道士有点区别,他受天竺佛法影响,存想为主,一心想参悟老子五千言,不太注意法术。后来娶妻生子,到青城山修行,就再也没遇到过。”于吉想起旧事,有点感慨。“他的夫人雍氏悟性极高,但为人强势,又是容成一派,阳弱阴强,恐怕难窥道门,成不了大器。”

孙策噗哧一声笑了。人家不成大器?你们太平道才不成大器呢。别看张角搞出这么大动静,你于神仙又活得挺长的,都不过是昙花一现,道教后来是天师道的天下。不过于吉有一点说得有理,现在的天师道是比较纯粹,张鲁在汉中搞的那一套除了烧符念咒,搞点心理疗法之外,基本不涉及到其他的法术,有点像原教旨主义,和佛教也有点像。后来的天师道应该是接收了太平道的思想,才派生出那么多的花样。

“系师夫人卢氏,你熟悉吗?”

“那小姑娘啊,有三十多年没见了,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张衡成亲的时候……”

“等等。”孙策忽然觉得不对。“卢夫人是三十多年前成亲?她成亲的时候多大?”

“十八。”

“那她现在五十岁左右?”

于吉想了想。“应该是。她是雍氏弟子,也是容成一派,兼修房中,有驻容之术。她生子比较晚,成亲后近十年才生子,长子叫张鲁,现在应该不超过三十岁,很可能二十出头。”

“那是张陵年长,还是你年长?”

于吉瞅瞅孙策,抚了抚胡须。“当然是我年长。张陵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不到九十岁。”

孙策暗自骂了一句。果然还是活得久比较重要。太平道作死,让天师道成了道门正统。天师一系往自家脸上贴金,说张道陵是东汉初年生人,卒于东汉后半叶,活到一百多岁,只是这些话都是天师道自己说的,有历史依据的只是张鲁的生活时间。以张鲁的年龄来看,于吉的说法更接近事实。

“行了,天色不早了,闲话不多说,免得影响于公你修行。你先在平舆住一段时间,写下《太平经》,然后我们再商量怎么安排。”孙策挠挠头,笑道:“我是凡夫俗子,还真不知道怎么安排你这位活神仙,你给我点时间考虑。”

于吉说道:“你不用安排,我先与公河住在一起,也方便互参。写完《太平经》后,我想去南阳本草堂看看。修道先修身,与医道最接近,最近这些年疫病不断,听说南阳本草堂有一些胡医,我想和他们交流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有效的办法。”

孙策答应了。养生和中医不分家,中医本来就注重治未病,于吉的推拿、针炙也都是真功夫,这和他长年修道,对身体内的气脉感觉清晰有关。如果能与张仲景合作,说不定能为中医打开一条新路。

送走于吉和徐岳,孙策和郭嘉沿着曲廊缓缓而行。与于吉一席谈,孙策感触很多,意犹未尽。抬头看看已到中天的明月,再看看水中的明月,孙策有一种如梦似幻的错觉。

“奉孝,你觉得于吉此人如何?”

郭嘉摇着羽扇,歪着头,瞅瞅孙策。“将军想修仙了?”

孙策哈哈一笑。虽然于吉说他有天赋,又确认了所谓的金声玉振,但他还不至于相信修仙之说。如果要他来解释金声玉振,他宁愿相信丹田发声和颅腔共鸣。就他所知,很多专业的演艺界人士的声音都非常有质感,就是丹田发声和颅腔共鸣的结果。

他感兴趣的身内求道。于吉说身内求道来自于伏羲的近观诸身,这是中医一脉相承的观念,也是黄老道的基本思想,本不足为奇,但他想到了一个与他的理想切切相关的问题,就是著名的李约瑟之问,现代科学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中国。

后世追寻现代科学的源头,常常会把根源追到古希腊,认为华夏文明没有孕育出现代科学,是因为华夏文明没有古希腊的理性哲学。实际上,古希腊人的理性哲学与现代科学有一个根本性的区别:古希腊人并不奢望改变客观世界,他们只是认识客观世界。与其说古希腊理性哲学与现代科学相近,不如说与中国道家的天人合一相近。

古希腊有位哲人说过一句名言:人啊,认识你自己。这句话与道家的身内求道何其雷同?

孙策对哲学一知半解,但他觉得于吉所持的思想与古希腊人的思想有相似之处。若果真如此,那于吉的到来就是一个好消息,也许能帮他在思想上厘清一些问题,有所建树。于吉是活神仙,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世族,影响力都比他强很多。由他来传道,可以减轻他推行新政的压力。

“你不想?”孙策反问郭嘉道:“你以前寻仙访道,现在活神仙到了眼前,你倒没兴趣了?”

郭嘉苦笑道:“是啊,成仙这么难,我就不指望了。”他顿了顿,又说道:“清心寡欲几十年才能成仙,那成仙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率性而为,建一番功业,娶几个美妾,痛饮美酒,尽享尘世荣华,如果有机会,再著一部书,留下些许薄名,此生无憾。”

孙策忍不住放声大笑。他拍拍郭嘉的肩膀,很是感慨。汉人果然还是比较务实,寻仙访道可不是为了清心寡欲,而是为了长生,为了享受更多。如果不能享受人生,长生不求也罢。

“只要你家钟夫人不反对,娶几个美妾没问题。美酒不行,至少天下太平之前不行。”

郭嘉拍拍自己胸口。“将军,我现在身体很好,少喝一点没问题。”

“还不够好。”孙策笑笑。“等你能金声玉振再说。”

第1216章 知易行难

郭嘉对修道成仙失去了兴趣,不过他还是建议孙策重视《太平经》,别的不说,他麾下将士有一半或是出自黄巾,或是与黄巾有瓜葛,善用《太平经》能够更好的笼络这些人。青徐是黄巾重镇,孙策正想取青州,《太平经》也能派上用场,于吉这位活神仙也是一个不错的大旗,完全可以借来用用。

孙策觉得有理。袁绍已成困兽,不出意外的话,他的覆亡指日可待。曹操占据益州是他没料到的蝴蝶效应,必须有所准备。益州有天师道,他如果能用好太平道,在舆论上也有相应的手段。

论起忽悠百姓的能力,太平道可比天师道强太多了。

“奉孝,这些天可能会比较忙,你要注意劳逸结合,抓大放小,有些事交给手下去办,不要怕出错。如果能培养出三五个士元来,还有谁能打败我们?”

郭嘉哈哈一笑。“士元的天赋、机缘都超人一等,岂是那么容易培养出来。有三五个张仲嗣就非常不错了。将军,如果要派太史慈取青州,可以安排士元做军谋,他可以独当一面了。”

孙策点点头。“我回头找他商量一下。如果他不反对的话,安排幼平和他一起,顺便保护他的安全。”

两人又说了几句,各自回家。郭嘉去军谋处,孙策回水榭二楼。时间不早了,孙翊等人玩得太高兴,都没有回去,也在水榭休息了。袁权刚把他们安排好,见孙策回来,又准备热水让孙策洗漱。孙策在榻边坐了一会,洗漱完毕,盘腿托腮坐在床上,看着袁权卸妆宽衣。

袁权在镜子里看到孙策看他,有点不好意思。“夫君,神仙是真是假?”

孙策想了想。“三分假,七分真。”

袁权悄悄地吐了一口气。“什么是假,什么是真?”

“千杯不尽是假的,你夫君我的金声玉振是真的。”

“是吗?”袁权走了过来,坐在床边,喜滋滋地看着孙策。“那神仙有没有说怎么才能再进一步?”

“这个比较难。”孙策伸手揽住袁权,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为俗事所误,这辈子恐怕只能活到八九十,修仙无望,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人吧。我说姊姊,你可得好好修行,要不然到时候谁侍候我啊。”

“你还怕没人侍候?”袁权忍着笑,白了孙策一眼,媚态自生。

“人倒是不缺,可是没人有你贴心啊。”

“尽说好听的,明天看你当着尹妹妹、麋妹妹的面还会不会这么说。”

“就算是当着我亲妹妹,我也会这么说。我那几个亲妹妹,一点也不知道关心我这个兄长……”孙策愣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咦,对了,你有没有问尚英,她对自己的亲事有没有什么想法?”

袁权坐了起来,握着孙策的手。“她有想法,你就能依着她?天子说不准还想娶她做皇后呢。”

“为什么不能?就算天子想娶,只要她不愿意,那也不嫁。”孙策瞅瞅袁权,见袁权一脸狡黠的笑容,突然恍然大悟。“不会是伯阳吧?”

“你不赞成?”

面对有些紧张的袁权,孙策沉吟了片刻,拍拍袁权的肩膀。“你想多了,我不是赞成,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袁权垂下了眼皮,没有吭声,但笑容却有些勉强。孙策坐了起来,将袁权搂在怀中。“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只要他们两人看对了眼,我没意见,就算父母不同意,我也能尽力斡旋一番。”

袁权靠了孙策胸口,搂着孙策的脖子。“那你担心什么?”

“尚英不像尚香天天在外面疯,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到的男子除了我们兄弟,可能只有伯阳一人。我不是说伯阳不好,伯阳不论是相貌和气度都是一等一的,算得上谦谦君子。可是毕竟没有比较,也没有多少实质性接触,他们是不是合得来,谁说得准?如果不合适,又不能退亲,难道要凑合一辈子?”

袁权若有所思。“你这么说,倒也有道理。那该怎么办?”

“你找个理由,让他们先交往一段时间,如果性格合得来就谈,如果合不来,也别勉强。反正他们年纪也不大,伯阳才十八,尚英才十五,交往三五年不成问题。神仙可说了,不论男女,十八岁之前成亲都不太好,最好是二十以后。”孙策摸摸袁权的脸。“所以说,你这个年龄是最合适的,阿衡不用急,阿姁都有些早了,你看她生的时候就比你难,你不希望阿衡也这么痛吧,倒是你应该抓紧时间再生几个。”

袁权坐了起来,瞋了孙策一眼。“哪有你这么做兄长的,让自己妹妹与其他男子交往三五年,若是不成,将来还怎么和别家议婚?”

孙策愣了一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今年喝得有点多,怀里抱着佳人,嘴上把不住门,以为回到了前世,找到了一丝谈恋爱的感觉。

“只是普通交往而已,又不是试婚,有什么好担心的。”孙策故作轻松,捏捏眉心。“阿兰嫁给我之前在作坊里做事,不也是天天与人接触?阿楚、阿宛在吴郡木学堂,每天不知道要见多少人。更别说三妹尚香了,你看她都闹成什么样子了,连我都有点吃不消。”

孙策嘴上说着,心里冒出一个主意,得让于吉在《太平经》里加点私货,讲讲男女平等。

“这倒也是。”袁权轻拍了孙策一下,目光闪烁。“干脆让他们都去作坊帮忙吧。天天能见面,又不刻意。伯阳也不小了,也该做点事,将来也能撑门立户。”

“你看着安排就行。”孙策困意上涌,张了张嘴,打了个哈欠。

袁权不再多说,安排孙策休息。孙策头刚沾枕头就睡着了,侧着身,缩成一团。袁权看了眼中,又好气又好笑。虽然她自己也很累,还是揉揉眼睛,打起精神,搓热双手,放在孙策肩上,轻轻揉捏起来。慢慢的,孙策展平了身体,呼吸也平稳起来,神色熙然,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袁权托着腮,看着孙策,一时痴了。

门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尹姁、麋兰走了进来,见孙策睡着了,互相看了一眼,脚步更轻。她们走到袁权面前,袁权才发现,有些慌乱的站了起来,撩撩头发。“孩子睡了?”

“都睡了。”尹姁说道:“玩了一天,都累了,放下就睡着了。夫君也睡了?”

“睡了。”袁权转头看着孙策,眼神温柔。“这么多天了,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

“是因为神仙,还是因为钱?”

袁权微怔,随即一拍额头,自责不已。“唉呀,我把这事给忘了。算了,算了,明天再告诉他吧,反正也不差这一夜。”

第1217章 射声技

孙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打败了袁绍,又打败了曹操、刘备,天子禅位,然后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又过了几十年,追随自己征战天下的文臣武将陆续去世,只剩他一个人老迈如朽木,连子孙都不认识了,只认识于吉。

于吉还是那样,鹤发童颜,仙风道骨,长袖飘飘。他已经成了仙,可以凌空站在水面上,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几十年的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对自己说,你想成仙吗?

自己问他,还来得及吗?

于吉说,自己修来不及了,但是拿天下来换,还是可以的。你改变了历史,如果想成仙,就要把被你改变的历史改回去,除了你不会在二十六岁死去,其他的会和历史一模一样。天下会三分,你弟弟孙权会接掌江东,近百年的乱世后,司马氏会统一天下。

自己沉默了良久,又问,那五胡乱华也会上演吗?蒙古人、满人还能入侵中原吗?

于吉说,会,该发生的都会发生,而且你能和我一样,亲眼看到这一切发生,却不能改变。

自己说,那成仙还有什么意义?

于吉说,你不成仙也没有意义,你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你回头看看,你的儿孙已经自己打起来了,他们都想尝尝君临天下的滋味,等你死已经等了很久了,现在等不及了,决定杀掉你。

自己愕然,艰难的回头一看,只见一排儿孙站在自己身后,脸上都带着假笑,手里却提着明晃晃的真刀。刀上有血,已经有不少人倒在血泊之中,那些人也是他的儿孙。

你看,你什么也改变不了。于吉的声音飘忽不定,若有若无。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孙策一惊,猛然坐起,冷汗涔涔。

你什么也改变不了。于吉的话还在耳边萦绕,孙策摇摇头,喘了两口气,定下神来,环顾四周。四周一片静谧,窗外天色渐显,晨风吹过窗棱吹了进来,身上有些凉意。孙策起身,取过挂在一旁的外衣披上,这才意识到袁权不在屋里。他走出门,到旁边的屋里看了看,袁权、尹姁都还没醒,两个摇篮在她们的床边,长子孙捷、次子孙胜睡着正香,一个含着手指头,一个抱着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