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谭觉得毛玠说得有理,只是担心孙策肯不肯卖,正商量着要不要派人去和孙策接触一下,又派谁比较好的时候,路粹赶到,向袁谭转达了孙策的好意。
袁谭抚额而庆。孙策愿意举他为茂才,自然没有敌意可言。一切都在毛玠的分析之中,他对毛玠越发看重。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既然孙策这么上路子,他也不能太小气,决定派路粹为使者,赶去许县和孙策洽谈,先搞清楚张邈买了多少,什么价格,然后按同样的价格,买至少两倍的数量,多多益善,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孙策感受到他的诚意。
路粹正中下怀,顺理成章的由曹昂的宾客变成了袁谭的宾客,再次赶往豫州。春风得意马蹄疾,出帐的时候,他甚至没顾得上看曹昂一眼。
曹昂很感慨。孙策托蔡邕写信来请路粹,路粹连信都没回。他请路粹也花了不少心思,这段时间对路粹也算是恭敬,但袁谭只是招招手,轻飘飘的一句话,路粹就抛弃了他,转投袁谭。这四世三公的号召力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企及的,他也好,孙策也罢,更别提刘备了,都望尘莫及。难怪父亲跟了袁绍那么多年,最后还是决定去长安。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啊。
想起孙策,曹昂忽然心中一动。大家都是寒门,曹家虽然有阉丑的恶名,论实力总比孙家好一点。孙策能做到的,我为什么不能做到,就算不能像他主掌一州,做一郡太守总行吧。父亲曾说过,他们是相似的人,只是孙策做得更好。也许我应该好好分析一下孙策是怎么做的,向他学习?
曹昂向后靠了靠,坐在他侧后方的卫臻立刻向前倾了倾。曹昂靠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公振,你留心一下孙策在南阳、汝南的举措。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卫臻会意。“喏。”
第422章 高柔
路粹刚过汳水,就听说蒋干在陈留,不免意外。他稍一打听,就知道了蒋干的住处,得知蒋干在此已经呆了不少天。他也住了下来。本想与蒋干住隔壁,驿长却告诉他,蒋干带的随从不少,独住一院,太守府关照过了,没有太守府的允许,任何人不能打扰他。
路粹羡慕不已,只得先找房间安顿下来,又派人在院子里等着。等到半夜,蒋干才回来。送他回来的人是太守府的掾吏,看起来很客气。路粹闻讯赶出来时,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连忙从小门赶了过去,在墙角拦住了那人。
“文惠,你怎么在这里?”
高柔正赶路,被突然冲出来的路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一旁的卫恂抢上一步,护在了他身前,长刀出鞘,架在了路粹脖子上。路粹吓得寒毛直竖,连忙说道:“文惠,是我啊。”
高柔定睛一看,见是路粹,不禁哑然失笑,推开卫恂。“路文蔚,你怎么在这里,不是随曹校尉镇守襄邑的吗?”
路粹得意一笑。“我刚刚入了袁使君幕府。”
高柔脸上的笑容瞬间一滞,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他看看四周,示意卫恂留神四周,将路粹拉到一旁,先拱手向路粹祝贺一番,然后才问起路粹的来意。路粹心中得意,正有心向往日好友羡慕一番,不等高柔细问,便将来龙去脉全告诉了高柔。
高柔听完,再次向路粹祝贺。“你是来找蒋子翼的?”
“是啊,我与他见过面,还准备在袁使君面前推荐他呢。”
“这么说,你还没有推荐他?”
路粹有点不好意思。“时间太紧,袁使君公务也多,还没来得及说。”
“那你是去颍川见孙讨逆?”
“正是。文惠,我向你打听一件事,张府君向孙讨逆买了多少刀,什么价?”
高柔摇摇头,轻声笑道:“文蔚,我只是一个小吏,迎来送往,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你既与蒋子翼熟悉,何不去问他?你们关系那么好,他一定不会瞒你。你与孙讨逆见过面,他不记恨你没有应他的邀请吗?我听人说,他可派人专程来请过你,你却不肯去。”
路粹傲然一笑。“乱世不仅是君择臣,臣亦择君。孙讨逆虽然善战,却只能牧守一方,难成大业。我岂能托身于他。不过孙讨逆虽然年轻,倒有些气量,对我不仅没有怨言,反而很客气。他还送了我一些新纸,可惜未曾带在身边,要不然一定分送些给你。”
高柔赞叹不已。“文蔚才华横溢,真是让人羡慕,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令人望尘莫及啊。”
路粹笑出声来,拍拍高柔的手臂。“当初就劝你不要学什么律法,你偏不听,现在如何?文惠,亡羊补牢犹未晚,现在还来得及。天色不早了,我还有事,就不和你说了。下次回来,我们再聚。”
“好,好。”高柔拱着手,恭送路粹离开。路粹挥挥手,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走了,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卫恂唾了一口,虽然什么也没说,不屑之意却很明显。高柔脸上谦恭的笑意渐渐散去,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向前走去。
卫恂跟了上去。“文惠,你别听他的。你从兄是袁盟主的外甥,你如果肯去,袁使君还能薄待你么,不比这朝秦暮楚的强?”
高柔走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卫兄,你有所不知,袁盟主是党人领袖,党人对文法吏一向没什么好感。我去河北只是避祸,不是求富贵。陈留是四战之地,各方势力聚集在此,大战一触即发,不可久留啊。”
卫恂同情地看看高柔,也叹了一口气。“若不是姓高,你去投孙讨逆才是最好。我听人说阳翟郭家的那个郭嘉现在就是他的亲信,关中那个杜家子弟与他一见面就成了荆州刺史,荣遇过于他人。”
“这是各人的命啊,不可强求。”高柔走了一会,又说道:“卫兄,你可以去。张府君虽然急公好义,但是名士习气太重,很难注意到你。孙讨逆不得名士欢心,反倒喜欢从行伍中提拔人才。你若是去投他,一定能有发挥的机会。”
卫恂看看四周,轻笑道:“不瞒文惠,我正有此意。”
……
路粹回到驿舍,来到蒋干的院子求见。看到路粹,蒋干又惊又喜,连忙将路粹迎到堂上,热情招待。路粹也不客气,直接问起了孙策和张邈的交易。
蒋干眼珠一转。“袁使君也想买?”
“大战在即,当然需要一些好的兵刃。”
蒋干为难的咂咂嘴,却不说话。路粹一看,心里便有些打鼓。他当然清楚这件任务并不好做。袁谭没有明说,但他到陈留而不进城,明显是和张邈有了隔阂。得知张邈和孙策交易,他也要和孙策交易,而且多多益善,自然是要与张邈争夺孙策的支持。蒋干为难,他的任务就有可能无法完成。
“子翼,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
“文蔚,你错过机会啦。”蒋干很惋惜地说道:“如果上次你开口,一点问题也没有。现在嘛,别说一千口,两千口,一口也没有了。”
路粹并不着急,他早料到了蒋干会坐地起价。他端起一杯水,浅浅地呷了一口,又慢慢地咽下,脸上浮出成竹在胸的笑容。“子翼,我想问你一句,是张孟卓强,还是袁使君强?”
“这还用说,当然是袁使君更强。”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宁愿与张孟卓交易,却不肯与袁使君交易?”
蒋干摊摊手,一脸苦笑。“非不愿,实不能也。文蔚,我不瞒你说,孙讨逆现在缺粮,如果有刀可卖,他没有不卖的道理。可是现在真没有,一口也没有。我跟你透个底吧,那一千口刀是南阳武库的备用武器。这些刀一卖,一旦发生战事,我们连补充的都没有。”
路粹仔细打量着蒋干,心中不安起来。蒋干看起来不像说谎,孙策可能真的没有多余的刀可卖了。这可怎么办,我在袁使君面前可是拍着胸脯打了包票的,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
“子翼,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如果你要别的,我欢迎之至。刀,一口也没有。”蒋干斩钉截铁,一点讨价还价的空间也没有。
路粹很挠头,不得不说道:“那……你们还有什么可卖?”
第423章 父子之间
张邈、张超兄弟对面而坐,相对无言。张邈挥了挥手,示意汇报完毕的驿卒退下,又让人赏了一些钱,让他回去继续监视。
蒋干住在驿舍中,哪怕是单独一个院子,张邈也有办法安排人监视。驿卒就是最好的耳目,对张邈来说这是常识,他当年和何颙一起为营救党人而奔波的时候,这样的事不知道干过多少,只有路粹那个自以为是的书生一无所知。
“不管蒋子翼所言是真是假,至少他还知道轻重。”张超说道。
“他要的不仅是钱粮、染料,更需要陈留郡为颍川、汝南门户。”
张超点点头,眼神不安。“兄长,鹬蚌相持,渔人获利,何况袁绍不是普通的鸟,他是黄鸟。我们与他相争,必须慎之又慎,千万不能操之过急。”
张邈一声长叹。“仲卓,若不是他想杀我,我又何至于此?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他大事未竟就不能容人,要想成功又谈何容易。还是曹孟德狡猾啊,趁着南阳兵败,直接跑到关中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在这里支应袁绍。”
“兄长,朝廷还有中兴的机会吗?”
张邈摇摇头。“没有,你别忘了,王允可是袁绍的死党,他迟迟不肯赦免西凉人,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这个王佐之才,他心里的王大概不是姓刘,而是姓袁呢。只不过他手上有袁家上百口人的血,袁绍真要是成了大事,最后会怎么报答他还真是说不准的事。”
“话虽如此,毕竟他现在大权在握,如果调集大军围剿孙家父子,我们很可能会受牵连。形势不明之前,我们也不宜与孙策走得太近。”
张邈嘿嘿一笑。“那得看袁绍肯不肯低头。豺狼当道,安问狐狸。袁绍不肯低头,就算王允想把孙策当作逆臣也很难服众。仲卓,公孙瓒未灭,牛辅、董越又入河东,孙策在南,青州又有黄巾,袁绍现在四面受敌,腾不出手来,他要破此局,只能向朝廷低头,但他一心想革命,鼎立新朝,岂肯委屈求全?”他突然灵机一动,抬起头。“等路粹在蒋干那里碰了壁之后,你去见见他。”
“通过他去见袁谭?”
“没错,袁谭空有慧名,却不知道他那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去点醒他,让他不要被袁绍骗了。如果能和袁谭缓和关系,将来就算袁家得势,我们也不会一败涂地。另外,你派人和臧洪联系,那是一个忠义之士,万一事急,他能帮上我们。”
张超连连点头。
……
不管路粹怎么软磨硬泡,蒋干都咬定一条:刀没有,其他东西可以交易,特别是新纸,南阳十个纸坊都已经批量生产,可以敞开供应。
路粹很为难。袁谭最想买的是刀,其他东西想不想买,买多少,又愿意花多大的代价,他还真不清楚。他只能含糊其辞,先和蒋干说了一些意向性的交易,便想赶回平丘,向袁谭请示。
第二天一早,路粹出了城,却发现张超在路边等他。张超很客气,先恭贺了路粹一番,然后又请他向袁谭表示歉意,上次招待不同,未尽地主之谊,实在有愧。我想和袁谭见一面,文蔚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路粹正为第一次任务无法完成而苦恼,张超送来了一个台阶,他岂有不下之理,当下一口答应,兴冲冲地走了。回到平丘,他把事情的经过向袁谭做了汇报,当然不是如实交待。他对袁谭说,他遇到了蒋干,托使君之威名,我用道义折服了蒋干,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又说服了张超,逼着他来向使君请罪。
袁谭将信将疑,但张邈回心转意,他当然求之不得。与张邈撕破脸绝非他所愿。就算不能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能维持表面的和睦也是好的。他答应了张超的要求,决定在平丘等张超。至于孙策,既然他说无刀可卖,那就暂时缓一缓,先少买一点纸、马车之类可用的东西,保持联络,以后如何发展看形势再说。
路粹再次赶往陈留,通知张超。张超便跟着路粹赶到平丘,面见袁谭。他请袁谭屏退了左右后,问了袁谭一个问题:“使君知道我兄长为什么不敢见你吗?”
袁谭很不解。“这话从何说起?张君此言,令谭诚惶诚恐。”
“因为令尊想杀我兄长。家兄曾面折他,他耿耿于怀,命曹孟德下手,但曹孟德拒绝了。”
袁谭惊愕莫名,盯着张超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张超不是在开玩笑。他越想越不安。袁绍是什么脾气,他很清楚,既然能杀朱汉,能杀韩馥,杀张邈也并非不可能。况且张超说得很详细,不像是编的,曹操远避关中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袁谭更加不安的是另外一件事:既然袁绍与张邈貌合神离,他为什么一句也不提醒我?亏得张邈是长者,如果他居心险恶,我这小命可就丢在这儿了。
难道父亲也想杀我?
看到袁谭额头的汗珠,张超知道袁谭在怕什么。他拍拍袁谭的手背,不动声色的添了一句。“显思,你母亲死得太早了。”
袁谭的脸颊抽了两下,脸色越发苍白。没错,母亲死得早,现在父亲最宠的是后母刘夫人。不仅宠刘夫人,而且宠幼弟袁尚。自从袁尚到了邺城,他不管多忙,每天都要抱抱他。
他想杀我,立袁尚为嗣?
袁谭被自己的这个推论吓得半天没敢说话。他生在权贵之家,见惯了鲜血,但当鲜血要溅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还是吓坏了。他看着张超,很想从张超脸上看出一点破绽,但他心里清楚,张超也许别有目的,但父亲此举却着实有问题。太子只会监国,不会统兵在外征战。如果不是父亲有了废长立幼之心,他根本不应该让他来兖州。
想通了这个道理,袁谭很快做出了决定。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事实,他都有必要和张邈兄弟搞好关系,将兖州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有必要,就连孙策也可以成为盟友。
袁谭握着张超的手,躬身而拜,行子弟礼重新相见。“先妣虽然不幸辞世,但她的在天之灵从未远去,一直在照顾我兄弟。若非如此,我怎么可能得到二位叔父的关心呢。”
第424章 梦想还是要有的
路粹再一次来到陈留,给了蒋干一份大单。袁谭不仅要购买大量的纸张、马车,还要预定大批军械——没有现货没关系,可以先付定金。如果孙策需要,他可以用粮食支付一部分货款。他还对蒋干说,袁谭对孙策很欣赏,本来想和孙策见一面,但军情紧急,他要赶往东郡阻击黑山贼,只能托他代为致意。
路粹来来去去地跑了好几趟,早就被蒋干盯上了,也及时将消息传回许县。此刻看到这份订单,蒋干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满口答应,欣然笑纳。孙策欠了一屁股债,有人愿意跟他做生意,他求之不得。
与此同时,张邈也再次约见了蒋干。对孙策不卖武器给袁谭,张邈非常满意。投桃报李,他也给了蒋干一份订单,虽然没有袁谭那么大,但也足以表现他的诚意。知道孙策现在缺粮食,他又特意筹集了五万石粮作为定金,让蒋干带给孙策,解燃眉之急。
蒋干满载而归。
看到长长的车队,不用听蒋干汇报,孙策就乐得眉开眼笑。等他看到那两份订单,更是欣喜若狂。有了这两份大订单,南阳的相关作坊短时间内就不用为销路担心了。发展工商的难点不仅仅是技术开发,还有市场,市场越大,发展的后劲越足,要不然很快就会造成通货膨胀。
但孙策不太清楚袁谭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他知道袁绍后来有废长立幼的昏招,但现在万里长征还没走到一半,袁绍应该还没这么乐观吧。况且历史上袁绍去世之前让两个儿子、一个外甥各据一州,摆明了要废长立幼,袁谭都没敢吱牙,现在更不可能。
即使孙策的想象力一向很丰富,他还是没敢往这方面想,但这并不影响他收下袁谭的定金。有钱不要是傻子。别说这几千万钱,几万石粮,你就是送个金山粮山来,我都敢收。
有了这两份订单,不仅许县屯田兵的粮食解决了,豫州的北线安全暂时也得到了保障,可以一心一意向南发展了。孙策心情大好,由庞山民陪着去阳翟,视察颍川的西北防务。好事成双,阳翟郡学传来消息,说司马徽接到了庞山民的转达,愿意与孙策见一面。
“将军,要不要去颍阴的高阳里看看?”庞山民提议道。
孙策看看庞山民,哈哈大笑,随即又摇摇头。“不去!”过了一会儿,他又意味深长地说道:“高阳里还有人啊,这倒是挺意外的。他们家不是全部搬到河北去了吗?”
荀彧去了长安,但他的兄长荀衍、荀谌还在邺城,摆明了要多方下注,在这种情况下,他就算上门也没意思,不如安心做好自己的事。等他强大了,荀家自然会来。荀攸在宛城混吃混喝,既不投效,也不离开,态度暧昧,可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在许县的时候,他没有去拜祭陈寔,也没有与陈家的任何人见面。现在经过颍阴,也不想和荀家人见面,对所谓的颍川四长,他真没什么兴趣。有兴趣也没用啊,人家对他没兴趣,徒呼奈何。有这时间,不如花点心思自力更生。
庞山民说道:“荀氏是颍阴豪强,宗族强盛,人口众多。虽然大部分人去了河北,却还有人舍不得走。有个叫荀悦的隐居读书,没去河北。颍川安定之后,他又回了高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