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煨气急败坏,拔出长刀怒吼:“攻击!”
号角声响起,两翼的西凉骑兵呼喝着,纵马向孙策的战阵两翼奔去,数百人拉开弓,射出一阵箭雨。
马蹄声急,箭矢飞驰,大战突然拉开了序幕。
正在和孙策交手的张辽听到战鼓声,吃了一惊,转头一看,见两翼的西凉骑兵发动了进攻,正面的步卒也在接近,很快就要到身后,已经不可能让他和孙策决斗。他转身,正想和孙策说话,却发现孙策已经跑进了大阵,两翼的步卒合拢过来,迅速将巨大的武刚车联在一起,驾起了强弩。
张辽不敢大意,就算他再猛,遇到强弩集射也要挂,连忙撤退。他刚刚离开,五百西凉步卒就冲到了阵前,战鼓声一急,夹杂着一声长啸,数百张劲弩齐射,一蓬箭雨从武刚车中射中,瞬间就到了西凉步卒面前,锋利的箭矢轻而易举的洞穿了西凉步卒的木盾,洞穿了他们简陋的皮甲,洞穿了他们的身体,冲在最前面的步卒像野草一样被射倒,鲜血迸溅,惨叫声四起。
张辽勒住坐骑,看着还在轰鸣震颤的武刚车,心神剧震。
看到这些大车,他就知道是用来挡骑兵的,相当于防护力较强的大盾,不仅能应付骑士用的骑兵,就算是普通的三石弩也未必能射穿,但他没想到这些武刚车还是弩车,是攻守兼备的利器。弩的射程比弓远,劲道比弓强,因此也比弓重,难以操纵,装在车上的确是个解决办法。既方便动输,携带大量的箭矢,又有车壁保护,弩手可以躲在车后肆无忌惮的射击。
可这成本就高了,弩车绝不是普通的车可比,仅是弩本身就比普通的车贵,成本翻上几倍都有可能。
对并州人、凉州人来说,这绝对是用钱堆起来的武器,想都不敢想。
张辽惊讶的瞬间,大阵正面的两百辆弩车已经射出两番箭,射倒了一大批进攻的西凉步卒。在这些车弩面前,装备简陋的西凉步卒根本没有抵挡的能力,只能冒着箭雨往前冲。
但是张辽随即又发现一个更令他不安的问题,这些弩车射击的速度比普通的弩快,根本不是这种体积的弩能够具备的。西凉步卒冲出百十步的距离,刚刚发射过一次的弩车又开始了第二次的射击。又一批西凉步卒倒了下去。这一次,他们靠得更近,弩的杀伤力更强,不少弩箭射穿了一个西凉步卒的身体,接着又射倒了后面的人。
西凉步卒遭受重创,五百前锋转眼间被射倒大半。
远处的号角声再响,段煨即将发动第二次进攻。
张辽突然惊醒,立刻拨马向段煨的中军飞奔。段煨离前阵太远,还不知道这些弩车的厉害,贸然下令步卒进攻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双方兵力悬殊,这么拼下去正中孙策下怀。
“将军!”张辽奔到段煨面前,勒住坐骑,战马猛地停住,人立而起,两只前蹄在空中虚踏,泥土都甩到了段煨的脸上。段煨大怒:“张辽,你想干什么?”
“将军,不能进攻,孙策的弩车厉害——”
“张辽,你们都已经割袍断义了,你还要为孙策说话?”段煨冷笑道。杨整的话没说完就被黄忠射死了,但他已经听到了几个字,也看到了孙策割下袍角的举动,真相呼之欲出,哪里还有心情听张辽解释。他一边喝斥张辽,一边悄悄地给亲卫骑士打手势,示意他们包抄张辽。
段煨的亲卫骑士一动,张辽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他心如急焚,一边拨转马头,一边大叫:“将军,切莫中了孙策诡计,我不认识他,他这是要离间我们。将军,孙策——”
段煨大怒。“给我拿下!”
亲卫骑士纵马上前,有的举起矛戟刺向张辽,有的举起弓箭向张辽射击,转眼间,张辽就被围住,中了几箭。张辽大急,挥戟格档,刺倒两人,打开一个缺口,冲出重围,飞奔而去。有骑士策马追赶,又被张辽杀死数人,这才有些怕了,不敢再追,看着张辽逃走。
段煨破口大骂。“并州儿皆是叵信之辈。不杀光并州儿,董太师必步丁原后尘,我凉州人死无葬身之地。”
张辽杀出重围,奔出自己的阵地,虽然没有听到段煨的咒骂,却也知道误会已深,非他能解释。他看了一眼远处的战场,想想那些威力惊人的弩车,再看看身边这些熟悉的脸,一咬牙。
“撤!”
张泛等人虽然惊讶,却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张辽的命令,千余并州步骑迅速撤离战场。段煨收到消息,更加愤怒,骂不绝口。正在这时,有斥候来报,文聘率领两千人出城,有与孙策夹击之势。段煨也慌了,不敢恋战,下令撤退。
号角声一起,西凉骑兵首先撤退,迅速脱离战阵。紧接着,正面进攻的步卒也开始撤退。他们遭受弩车重创,死伤惨重,原本就没什么斗志,听到撤退的命令,立刻溃散,根本不管什么阵型,也没什么互相掩护,争先恐后,转身就跑,完全是一群乌合之众。
黄忠见状,及时下达了反击的命令。在强弩都尉的指挥下,弩手们开始延伸射击,扩大杀伤,军侯田弘成率领本曲步卒鱼贯穿过武刚车战阵,一边飞奔,一边举刀长啸。
“千军——”
二百士卒排着严整的阵势,气势如虹,应声大呼。
“破!破!破!”
中军,秦牧率领亲卫骑冲出战阵,死死盯着段煨的战旗,紧追不放。听到身后雷鸣的喊杀声,段煨不敢停留,在亲卫骑士的保护下狂奔而去。
兵败如山倒,西凉兵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娄圭站在城墙上,看着西凉兵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向西奔逃,目瞪口呆。
第232章 徐荣
孙策看到文聘很开心,看到娄圭很意外。
搞定陈瑀之后,他并没有对南阳豪强下死手,反而进行了冷处理。这些人城外的庄园已经没了,财产被诸将分了,土地则分给了他们之前的部曲,只剩下城里的宅院,濒临破产。按理说,孙策可以一口作气,将他们连根拔起,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包括和陈瑀合谋的宗承,他都没有杀。
宗承闭门谢客,不对孙策的执政发表任何意见。可以理解成闭门思过,也可以理解成非暴力不合作。不管是什么原因,孙策都没有采取行动,他默许了宗承这个典型,以免激化矛盾,一心一意对付徐荣。
娄圭曾经和宗承一起,陈瑀败逃之后,娄圭就失踪了,孙策原本以为他逃了,没想到他会在文聘身边。看到娄圭的时候,着实打量了两眼。
娄圭被他看得心慌,原本准备的说辞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等文聘开口。
文聘也有些为难,但他最后还是将娄圭出现在这里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特别是守住郦城的功劳,他几乎全让给了娄圭。
孙策明白了文聘的意思。同为乡党,文聘想拉娄圭一把,就像当初邓展想拉他文聘一样。
“这水浇得好。”孙策看着渐渐融化的冰层说道。他印象中,娄圭也帮曹操用过类似的计策,只不过不是在南阳。“给你一个任务吧,留在郦城,把城墙修好。我估计徐荣也许很快会亲自来攻郦城。”
娄圭有些失望。孙策没让他领兵,只让他修城,和文聘所受的礼遇差远了。
文聘过意不去,还待再说,孙策摆摆手,示意不要再为娄圭说话。他其实不喜欢娄圭,这人势利心太重,几次反复,没杀他就算不错了,重用会给其他人造成不好的示范。他可以容忍宗承的不合作,却不能容忍娄圭的投机。让他负责郦城的修缮既是想看看他的能力,也是想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当然也是故意敲打敲打他,如果他还不安分,以后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甚至于直接杀掉。
孙策亲自统兵来援,并且摧枯拉朽般的击退了段煨,解郦城之围,郦城的百姓又紧张又高兴。紧张的是孙策名声不好,杀了不少人,高兴的是孙策能够保护他们。他们推选出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做代表拜见孙策,试探孙策的来意,并送上郦城有名的菊花作为见面礼。
孙策第一时间接见这些代表,欣然接受了他们的礼物,聊起郦城的风土人情。见孙策长相英俊,态度和蔼,和邻家少年无异,全然没有传说中的凶神恶煞,这几个老人也放下了紧张和拘谨,热情的介绍起郦城的情况来,谈笑风生,宾主尽欢。
……
徐荣扶着案缘,一动不动。
他中等身材,体格粗壮,浓眉大眼,狮鼻阔口,一部浓须,夹着几根白毫。人到中年,半生沧桑,饱经风霜,由一个普通戍卒一步步走到现在,他经受了寻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也积累了寻常人难以想象的阅历,一眼就洞穿了孙策的离间计。
但是,他没法化解,甚至不能说破。
并州人和凉州人之间的矛盾由来以久,不是他几句话就能化解的,甚至丁原的死都只是一个激化点,根源来自于两州人相似的困境和风土人情,这不仅没有让他们同病相怜,反而让他们敌视对方,总想压对方一头。
他相信张辽没有说谎,但是他没法说服段煨等人相信张辽。他是幽州人,能够指挥这些西凉人作战完全是因为董卓的信任和之前的战功,再加上天性谨慎,与任何凉州人都不发生冲突。如果要帮张辽说话,西凉人会连他都怀疑。
但是他又想帮张辽。看到张辽,他就想到年轻的自己。没有家世,没有师门,甚至连帮得上忙的朋友都没有,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实力。可是只有实力没用,没人提携,你连表现的机会都没有。他就是这样的例子,从军数十载,大小数百战,每战有功,但是每次功劳簿上却看不到他的名字,就算有功也只有一点微薄的赏赐,升职却异常艰难。如果不是董卓,他这辈子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尉,不可能成为统领数万人马征战的中郎将。
有时候他真的很嫉妒孙坚。同样出身寒门,孙坚的运气却好得让人眼红,不到四十岁就官拜二千石,封了侯。现在又有了这么好的儿子,才十六七岁就统领几万人马。
老天为什么如此不公?
“张辽,孙策的武艺如何?”徐荣打破了沉默,声音不大,但很冷。
段煨恶狠狠地瞪了张辽一眼,眼神得意。因为张辽的撤退,他遭受惨败,四千步骑损失近半,只逃回来两千余人,颜面尽失,连带着了凉州人的脸面,被李蒙、樊稠等人好一通埋怨。他毫不客气的将所有责任推给了张辽,强烈要求徐荣以军法处置张辽,现在快要如愿以偿了。
张辽迟疑了片刻,神色平静。“尚可。”
“你能击败他吗?”
张辽咬咬牙。“能。”他其实并没有与孙策真正交手,孙策出战的时候,他刚刚与黄忠恶斗一场,马力已疲。但即使如此,孙策也没能占上风,后来还趁他回头的时候跑了,武艺应该一般。准备充分的话,有机会阵斩了他。况且他很清楚,这次徐荣能给他争取到的最好机会。
段煨愣住了,狐疑地打量着徐荣。
徐荣盯着张辽,眼神凌厉。“留下你的兄长为质,领你的本部人马去挑战孙策,或是杀他,或是杀他手下的那个将领,二者必居其一,否则你自己去向太师请罪。”
“喏!”张辽躬身领命,起身告辞。
“嘿——”段煨起身,准备叫住张辽。徐荣看看他,语气稍缓。“忠明,安排张辽做你的副将是我的责任,我会向太师请罪。我再拨五千人给你,你去冠军、穰县收集粮草,伺机切断孙策的退路。”
段煨大喜。徐荣承担了责任,给他增加了人马,还给了他这样的美差,诚意很足,他自然满意。
“诸君,抓紧时间攻击各县。十天后,我们一起去会会孙策。”
众将轰然应诺。
第233章 怀疑人生
郦城的菊花很有名,据说喝了这种菊花茶可以延年益寿,故司空王畅——刘表的老师,故太尉胡广——蔡邕的老师都常年饮用这种菊花茶,得享高年,故太傅袁隗寿命稍微短一些,不过那不是郦城菊花的责任,他是被董卓灭门的,要不然至少也得八十以上。
孙策才十六七,对长寿没什么兴趣,但是这个时代还没有后世意义上的茶,用菊花泡水算是最接近的。冬天火大,又要面对徐荣这个劲敌,喝点菊花茶降降火,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这段时间一直很忙,没有个空闲的时候,现在离开了宛城,身处军营之中,却突然清闲下来。虽说军营里的事也不少,但相比较而言还是简单一点,处理军务,随时注意徐荣的动向,然后就是和黄忠、文聘等人说说兵法,论论武艺。
黄忠和张辽交手数十合,打得很过瘾,再也不怀疑孙策之前的判断。他还说,张辽的武功还没到顶,再过十年,他有了更多的历练,身体和心态相匹配,才能真正进入巅峰。到了那时候,他未必是张辽的对手,人生五十,气血已衰,武功也开始走下坡路了。
孙策觉得黄忠说得有理,而且有点小得意。在人生最颠峰的时候斩夏侯,战张辽,黄忠应该感激他。虽说黄忠历史上也斩杀了夏侯渊,但是成名太晚了,而且那一战他是拼了老命,没多久就死了,没能享受几年荣耀。现在则不然,他至少还有二三十年风光,不出意外的话,他甚至可以活得比历史上还长。
成名要趁早啊。
趁着这个机会,孙策履行起了媒人的职责,向黄忠隆重推荐秦牧的姊姊秦罗。但结果很尴尬,黄忠娶过妻,夫妻感情不错,但一直没生育,所以他年过四十还没有子嗣。孙策推荐秦罗,黄忠连称不敢。秦家是关中豪强,论家世比他黄家可强多了,更何况是为妾。言下之意,就算妻子不育,他也不肯休妻另娶。
秦牧很为难。他姊姊虽然年龄大了点,但毕竟双方的身份家世摆在那儿,愿意嫁给黄忠已经是屈就了,怎么可能做妾。之前没打听清楚就送马,这事儿办得冒失了。黄忠也很不好意思。他妻子在老家,还没接到宛城来,平时和诸将来往也少,知道这事的人还真不多。收秦牧马的时候,他根本也没往这方面想——他知道秦牧有个姊姊,但和他年龄相差太大了。
见此情景,孙策没有再说什么,这是他们两家的事,由他们自己去处理比较好。他把话题扯回武艺上。张辽虽然跑了,但他的计划还没有结束,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和张辽碰上了,早点做准备总是好的。
黄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亲自和孙策切磋,模拟张辽的武功特点,充当陪练。
孙策用心揣摩,不敢有丝毫大意。
几天前,他向邓展提及此事时,邓展说了一番话,他深受启发。邓展说,武功这种事,首先看天赋,比如力量,比如反应,有了这些基础,再加上名师指点,自己刻苦,才能练出一身好武功。但是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后会遇到瓶颈,要想突破这个瓶颈,名师帮不上忙,刻苦也未必能解决问题,关键要看悟性。有悟性的人能一通百通,从此进入化境。没悟性的人,就算练一辈子也进入不了那个境界。
邓展说,孙策的身体素质有优势,要力量有力量,要反应有反应,有孙坚为他启蒙,自己又肯下功夫,所以年纪轻轻就能成为高手,甚至已经遇到了瓶颈,能不能突破这个瓶颈,就不是肯不肯吃苦的问题了,而是看有没有这个悟性。
悟性很神奇,邓展也说不清楚,他只是劝孙策不要着急。以他的年纪,能有这样的武功已经很了不起了。很多人一辈子也达不到这样的高度。如果想再精进一步,他也许应该多读一些书。说到底,悟性就是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邓展还给了孙策一个建议,他练的太极拳虽然很粗陋,却值得好好研究。刚与柔,直与曲,原本就是相辅相成的。绝大多数人的武功都是以刚以直为主,就像拳法和矛法一样,比的就是谁更强,谁更快,太极拳能以柔克刚,以慢打快,这里面有很深的道理。
孙策对此深有同感。他对太极拳的理解很肤浅,与人动手还是靠本尊的武功底子,但偶尔应用太极拳的拳意却往往能取得意外的效果。常听人说太极拳是讲道理的拳,重意不重形,他没有真正练过太极拳,其实并不影响他去应用太极拳的拳理。
话虽如此,要想真正打破瓶颈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只能按照邓展的建议,沉下心来,厚积薄发。
有黄忠、典韦这样的高手做陪练,有邓展这样的武学大师引导,他相信自己还可以更进一步。但只有陪练还不够,他还需要有份量的对手来激发他的潜能。
张辽显然就是一个不错的对手,他不想错过。
他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张辽去而复返,向他挑战。
孙策正中下怀,大笔一挥,在战书上写下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来日再战。与此同时,他对来下战书的骑士说,希望文远能迷途知返,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收到孙策的回复,张辽都有些糊涂了。如果说只是为了离间他和段煨,现在段煨已经被孙策击败,孙策根本没必要再提这件事,而且说得有板有眼,情真意切的劝他回头。
难道是我记错了,我以前真的见过孙策,而且和他志同道合?
夜色之下,张辽坐在帐前,一边喝酒一边回想这一年多来的经历,特别是在洛阳的时光。他怎么也想不起孙策这个人。这件事很古怪,不合常理,但他却不敢确定。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大将军何进死了,老上司故并州刺史丁原也死了,而且是死在吕布的手中,皇宫被烧了,洛阳被烧了,先帝死了,少帝立了又废了,董卓成了太师,天下大乱,山东州郡讨董,声势宣赫,转眼间又烟消云散,哪一件事不是匪夷所思?
也许我真的见过孙策,只是觉得愧对故人,所以不愿想起?
我投董卓错了吗?董卓之前是并州牧,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那么多朝廷重臣、名士儒者都承认他,我为什么不能承认?如果说吕布是武夫,为了富贵背信弃义,那么名士王允呢?
张辽独坐帐中,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酒,直到东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