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策行三国 庄不周 4505 字 21天前

原因很简单,弓箭是军中配备比例最高的武器之一,几乎所有人都会配备,连统兵将领都不例外,而专职的弓弩手更是高达六成,这些多人集射,杀伤率是非常惊人的。弓弩手越多,威力越大。威力越大,优势就会进一步扩大,有明显的放大效应。

所以,两军对垒,最开始的对射能否取得优势对整个战局的影响非常大,有时候甚至能直接决定胜负。箭阵损失太大,甚至直接被对方摧毁,已方的战士就会直接暴露在对方的箭阵威胁之下,伤亡必然惨重。

黄忠虽然是第一次统兵,但深知这一点,之前苦心训练弓弩手为的就是这一刻。

二十步的射程优势让他抢在对方还没有拉弓之前抢攻,船上装备的六石强弩又发挥出了定点打击的作用,直接将对方战船的楼船司马射下了指挥台,紧接着又是两个齐射,压得对方抬不起头来。趁着这个机会,水手在战鼓的指挥下,奋力划桨,战船加到极速,狠狠地撞上了对方的船头。

“轰!”水下的撞角撞裂了对方的船腹,将对方的战船顶得船头翘起。

“退!退!”楼船司马摇着战旗,连声大吼。水手们喊着号子,奋力反划,战船脱离接触,对方的战船船头一沉,重新入水,击激冲天的水花。水面下,江水汹涌而入,水手们惊呼失措,纷纷逃离。

“左!左!”楼船司马指挥水手前进,战船划了一个圈,再次加速,冲向另一个对手。

“射!”黄忠发出命令,弓箭手再次抢先射击。

几乎在同时,另一艘战船也撞中了对手。旗开得胜,接连得手,将士们士气高昂,马不停蹄地杀向下一个对手。荆州水师的将士却被吓懵了。上次吃了亏,被生生夺走了两艘船,这次一下子调集了五艘战船,准备以量取胜,没想到对方如此剽悍,直接撞沉了两只战艘。

看着两艘战船船头迅速下沉,船上的士卒四处奔逃,或者直接跳水逃生,剩下的水师将士都慌了,原本还算一致的步调也出现了明显的失误。黄忠抓住机会,再次撞中一艘战船的船腹,战船倾覆,眼看着就不行了。被强弩射得胆战心惊的楼船司马一看形势不妙,扔了头盔,脱去战甲,跳水逃生。其他的将士一看,也纷纷弃船逃命。一时间,江面上水花四溅,到处是划水的士卒,充满了惊慌和恐惧。

观战掠阵的水师将士原本就是壮着胆子来交战,一看对手这么凶猛,哪里还有战斗的勇气,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快跑。接替蒯祺的楼船都尉陈生见大势不妙,下令掉转船头,第一个跑了。

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黄忠击沉三艘战船,牢牢地控制了局面。荆州水师虽然还有七八艘中型战船,三十多艘蒙冲、斗舰,却没有一艘船敢上前接战,只能远远的看着。

孙策如释重负。首战告捷,水路控制权算是夺过来了。这两天沔水的水位一直在下降,能够行船的只有中间深水区,两侧的大片江岸已经无法行船,两艘战船足以保障安全,已经被吓破了胆的荆州水师虽然依然有明显的数量优势,却不敢靠近。

一声鼓响,数十艘船从蔡家水坞驶出,将那快要没顶的三艘战船钩住,拖回蔡家水坞修理。

“加班加点,越快越好。”孙策对蔡家的工匠说道:“如果我明天日出之前,你们能修好这三艘船,每个工人一人一万,三个工头另加一万。”

“将军,你是真的吧?”一个工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问道。一万可不是小数目,佣工一个月的佣金也就两千左右,像他们这样的工头也不过三千出头,一个晚上就给一万,工头两万,相当于半年的佣金,这个价码很有吸引力。

面对工匠们的怀疑,孙策一句话也没说,打了个响指。两个义从抬着一只樟木箱子走了过来,箱盖一打开,金灿灿的光芒立刻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里面全是金饼,垒得整整齐齐。

“这儿有两百金。明天早上把三艘战船交给我,我就给你们发钱,有一个算一个。”

“放心吧,将军。”三个工头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日出之前,三艘战船少一块木板,唯我等是问。”

“好,我信你们。”孙策又吩咐道:“吩咐厨房杀两头猪,保证每人一斤肉,饭管够。”

“喏。”义从躬身领命,转身去安排。

工匠们喜出望外,工作热情被极大的激发出来,片刻也不肯耽搁,纷纷撸起袖子,投入工作。蔡洲这些天军事管制,除了作战的将士,别说肉,吃饱都是奢望。现在不仅管饱,还有肉吃,这些工匠立刻把蔡家扔到了脑后,一心要为孙策卖命。这待遇可比蔡家强太多了。

蔡珂和黄月英站在远处的小楼上,看着工人们如潮水般的散开,觉得不可思议。“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圣人说得一点也不错。为了抢时间,他真是舍得花钱啊。”

“他花的是我蔡家的钱,当然舍得。”蔡珂白了一眼。

黄月英想了想,忽然笑了一声。“小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蔡家和将军合作,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

“今天两艘战船出战,弓弩手一百人,前后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他们射出的箭至少有两千枝。如果攻襄阳城,按两万大军算,至少有五千弓弩手参战,少了不能少,一天也要五万枝箭。一枝箭大概三到五钱,利润在半钱到一钱之间不等。如果蔡家能揽下这个生意,他攻襄阳一天,你们就能赚三到五金。”

蔡珂愣住了,盯着黄月英看了又看,像是活见了鬼。

黄月英掩着嘴笑了起来。“小姨,你别这么看我,我这是偷偷告诉你的,你可别把我卖了。孙将军说天下将乱,乱世最贵的东西有两样:一是粮食,二是军械。不管是多么善战的将军,要想战胜对手,这两样东西缺一不可,他也不例外,这两天一直在筹措这些东西,费了不少心思。”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让出土地,要他把军械交给我们来做?”

“甚至于土地都不必出让,只要你们能供应他粮食就行。”黄月英说道:“要土地最终目的还是要粮食,你们只要不囤积居奇,坐地涨价,甚至有粮不给,他又何必和你们撕破脸,杀得血流成河?”

蔡珂恍然大悟,拉着黄月英就下楼。“走,找你外大父去。阿楚,你阿翁说得没错,你若是个男子,一定能光宗耀祖。我说你这小脑瓜是怎么长的,怎么会想这些?”

“小姨,就算是个女子,也可以不让须眉啊。这可是孙将军说的。”

“哈哈,孙将军说得对,我们不比男人差。”

第056章 主观能动性

蔡讽既不是蔡珂这样的妇道人家,更不是黄月英这样的小朋友,他是老谋深算的蔡家老家主。听完黄月英的建议,他一点激动也没有,反倒疑虑重重,反复询问黄月英事情的经过。孙策这两天究竟做了什么,又对她说了些什么。

黄月英这两天为孙策读书,其实在孙策身边的时间并不多,而孙策对《左传》的兴趣也不怎么浓,有时候居然睡着了。他和黄月英的交流不多,基本不谈学问,偶尔说一些闲话。至于筹措粮食和军械的事,也不是特意对黄月英说的,而是黄月英自己的推断分析。

蔡讽很满意,摸着黄月英的头。“多留心,别急着发表意见。我蔡家已经是他嘴里的肉,不是我们愿意就可以。再等等,等他碰了壁,我们才有机会。”

黄月英心领神会。“大父教诲的是,是阿楚太急于求成了。”

蔡讽调侃道:“你急于求成,是想帮我们,还是想帮孙将军?”

黄月英脸一红。“我……都想帮。”

“帮我们情有可原,想帮他,却是为何?阿楚,你别忘了,他可杀过我蔡家的人,现在还占着蔡家。”

黄月英咬着手指头,眼神闪烁。“我觉得……他杀人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如果有办法,他是不会杀人的。相反,他想救人,救很多人。”

蔡珂有些不乐意了。“你这小丫头,胳膊肘往外拐啊。”

“他这些天常说起黄巾军,说那些失去了土地,衣食无着的黄巾军可怜,他想给他们找一条生路。你们应该知道,他父亲孙将军就是靠平定黄巾起家的,若不是心有大仁,他怎么可能同情黄巾。”

蔡讽叹了一口气。“黄巾可怜,难道我们就不可怜。我们的家业也是一代又一代人慢慢积累起来的,又不是沔水冲来的。他就这么抢了去,我们以后怎么办?”

黄月英也叹了一口气,乌溜溜的眼晴里露出一丝迷茫。

……

有钱能使鬼推磨。摆在工坊里的金子极大刺激了工匠们的积极性和主观能动性。他们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日出之前,三艘战船不仅修补完毕,而且装上了撞角,随时可以重上战场。

孙策检查之后,非常满意,立刻命人将金子放了下去。每个工人一金,三个工头另外再加一金,一共发掉一百二十七金,剩下七十三块金饼。孙策命人叫来打造撞角的铁匠,一人发了一金。铁匠们捧着金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向孙策致谢都忘了。

作为附庸,他们在蔡家干了这么多年活,勉强有个温饱就不错了,什么时候拿过这么多钱啊。

有一个铁匠捧着金子还不敢相信,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然后看着清晰的牙印,忍不住哭出声来。他一哭,其他人也忍不住流泪,一群大老爷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得人心酸不已。

孙策也有些心酸。部曲、附庸不是那么好做的,平时卖力气,打仗的时候还要卖命,赚多少钱都是主家的,跟他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更可悲的是他们连人身自由都没有,本质上和奴婢没有太大的区别。

放心吧,老子就是来解放你们的。

孙策这么想倒不仅仅是因为同情,而是要激发工匠们的主观能动性,把他们真正从蔡家手中争取过来来。不管他怎么努力,豪强们都不可能全心全意的支持他,他只能想办法争取这些没有希望的农民和工人。一个看不到希望的人就算不造反,也不会主动考虑怎么把事情做得更好,但是你只要给他们一点希望,他们就能爆发出令人生畏的力量。即使仅从利益角度考虑,争取他们的支持也要比争取豪强的支持成本更低。

要想革命成功,就要善于利用人民的力量,这是历史已经证明的结果。像司马懿那样靠世家豪强的力量夺取天下,就算成功也不能长久。从本质上来说,世家、豪强既是政权的支持者,更是政权的竞争者,离心力具有很强的破坏性。东汉近两百年的历史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庄园经济的发展让世家豪强拥有了更多的话语权,朝廷却被内忧外患拖垮了,汉灵帝为了筹钱打仗只能卖官,在崩溃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看到没有?”孙策拍拍箱子。“这里面还有不少钱,想不想要?”

没有人说话,但是无数双像狼一样的眼睛盯着那些金子,都快把金子融化了。这可是真金,谁不想要谁是傻子。

“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准备,我要举行一个宝刀大赛,谁能打造出最好用的战刀,我就赏谁。第一名,赏一万钱;第二名,赏五千钱;第三名到第五名,赏三千钱。”

孙策随即拿出了准备好的比赛章程,让黄月英读给工匠们听。这是他亲笔写的,全是大白话,确保这些工匠们听得懂。批判的武器终究还要靠武器的批判来担当,没有上好的军械,想打胜仗和做梦差不多。他倒是知道炒钢等先进技术,可他不能包办一切,如果不能激发更多人的积极性,他岂不成了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工匠们一下子激动起来。铁匠固然斗志昂扬,木匠们也有些不服,立刻有人叫道:“将军,那我们做木活的有没有机会?撞角是他们铸的,这船可是我们修的,将军不能忘了我们啊。”

“就是,就是。”眼红的木匠们七嘴八舌的叫了起来。本来他们是首功,怎么一转眼的功夫,铁匠们反倒压了他们一头,不仅拿到了赏钱,一个月之后还有比赛。

孙策笑了。这才对嘛,别一个个死气沉沉的。他抬起手,轻轻往下压了压。

“别急,别急,我怎么会忘了你们呢。今天我们还会出战,很可能还会再俘虏几艘战船,你们好好休息,做好开工的准备。”

“将军,除了修补战船,我们有什么比赛吗?”

“当然有。”孙策笑得更加灿烂。

黄月英心中一动,抬头看了孙策一眼,立刻被他灿烂的笑容迷住了。长得漂亮的人固然不多,笑得这么迷人的更少。孙策不像那些世家子弟要注意形象,他很放得开,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像一个心无城府的赤子,有一种直击人心的感染力,让人不由自主的信任他,亲近他。

第057章 《考工记图》

孙策再次摆摆手,示意木匠们不要激动。

“我也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不管你们是造出更快的战船,还是给战船上加上新的武器,又或者是能让战船变得更加坚固,我都有赏。和他们一样,第一名赏万钱,第二名赏五千钱,第三名到第五名赏三千钱。”

木匠们面面相觑。铁匠打刀可以试,他们怎么试?一个月可不够造船,而且造船需要大量的木料,不可能让他们随便试。

“我不用你们造出真正的船,我只要你们做出船模就行。哪怕你们来不及做船模,能画出图纸也行。只要大家一致认可,我就有赏。行不行?”

木匠们互相看看,齐声应喏。“谨遵将军令。”

黄月英转了转眼珠,悄悄退到后面,扯了扯蔡珂的袖子。“小姨,你想不想挣这笔钱?”

蔡珂远远地看着孙策像个败家子似的撒蔡家的钱忽悠蔡家的工匠,心疼得像割了肉似的,哪有心情和黄月英说话,气哼哼地转身就走。黄月英想了想,转身向蔡讽的小院跑去。

孙策给工匠们发完了赏钱,黄忠也来了,看到三艘战船修补完毕,还装上了撞角,非常惊讶。昨天孙策说今天出战就能有五艘战船,让他安排好人手时,他还有些怀疑,现在他是彻底服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孙策笑道:“五艘战船给你了,能不能切断襄阳和樊城之间的联系,协助将军攻击樊城,就看你的了。”

黄忠感激不已。孙策这是给他创造机会立功,这一仗打赢了,他就闯出了名声,不会被当作新人对待。相识不到半个月,孙策对他的赏识和器重让他无以为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战斗,用战功来回报孙策。

“请将军放心。”

……

五艘战船驶出蔡家水坞,旌旗招展,士气高昂。

荆州水师远远地看着,连抵近侦察的胆气都没有。黄忠也不和他们纠缠,逆水而上,直奔樊城。孙策没有同行。有五艘战船,一千精锐战士,黄忠有足够的能力控制沔水,不需要他坐镇。至于攻樊城,以老爹孙坚的能力和兵力,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他更没必要去抢风头。

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实现当初的预想,最后还是落得强攻的地步。天下事十有八九不如愿,刘表虽然算不上什么枭雄,却也不肯俯首就拜,自己实在有点丢穿越众的脸。樊城还好说,毕竟只是个小城,又只有黄祖率千余人防守,在襄阳的援兵被切断之后,应该一鼓可下。襄阳却仍然是个麻烦。

孙策现在要考虑的就是怎么解决这个麻烦。如果襄阳也要强攻,那可真是丢脸到家了。

不过就他眼下拥有的军事素养来说,他最大的作用也就是玩玩心理战,离间分化刘表和蒯越,论临阵指挥,他还是个新丁,也许连孙辅都不如。

终究不是天才啊。

下午,孙策正坐在堂上等消息,黄月英突然抱着一堆竹简冲了进来,上了堂,还没站定,就欢喜不禁的叫道:“将军,我找到了。”

孙策抬起头,莫名其妙。“你找到什么了?”

“张平子的文章。《二京赋》,《南都赋》,《归田赋》,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最喜欢这个。”黄月英举起一卷帛书,眉飞色舞。“张平子手注的《考工记图》抄本,他制计里鼓车、指南车都是从这部书学到的本领。”

“张平子手注的《考工记图》?”孙策又惊又喜,起身便去黄月英手中接。《考工记》是先秦为数不多的技术书,后世对其成书时代看法不一,但对其价值却众口一辞,推崇备至。他翻过一点,但当时也不知道自己会穿越,对纯技术性的古籍并不怎么感兴趣,要不然他拼了命也要背几本发明大全集。

就《考工记》而言,他印象中只有文字,没有图,现在不仅有图,而且还是张衡这位通才手注的,那价值就相当可观了。

“将军小心。”黄月英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了一步。“这帛书有些年头了,又被虫咬过,要小心才是。”

孙策一看,那帛书泛黄,还有些孔洞,看起来的确有些残破,不敢大意,连忙将案上的东西推在一旁。黄月英将帛书展开,孙策扫了一眼,便有些失望。帛书上用朱墨两种线画了一些零部件,有齿轮,有杠杆,还有一些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

这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