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老爷子抬手道:“无须多礼,昨日喝成这样,也难为你这孩子还起这么早了,坐下说。”
沈陵入座,丫鬟端上一杯茶。
“常听鸣则说起你,今日总算见到了。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俊秀又有气度。”
沈陵其实也很羡慕汤鸣则有汤老爷子的教导,但他没那么厚的脸皮上门讨教,就经常找汤鸣则探讨文章,间接中也能学到一些的。
沈陵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敢当不敢当,鸣则兄太高抬我了。”
“我可没夸耀你。”汤鸣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眼含笑意,精神头十足。
汤老爷子道:“家里有客人还这么懒懒散散。”
汤鸣则撒娇道:“爷爷,我难得休息,昨日还喝了酒。”
汤老爷子到底没再追究,道:“还是不够克制。”
有了汤鸣则,沈陵也放开了一点,顺便和汤老爷子讨教讨教,多么难得的机会,沈陵庆幸自己来的早,能说的也多,这事儿也告诉他,面皮老吃得饱,他之前就是太抹不开面子,一直没敢来建业县的汤宅拜访。
陆陆续续的,师兄们也都过来了,人一多,沈陵能问上话的机会就少了,不过在他们来之前,沈陵享受了名师一对一辅导,心满意足。
在汤家用过早餐,沈陵就先告辞了,家里头估计在等了,几个师兄不是建业县人,回去还真有些麻烦,就商量着直接回府城了。
汤鸣则招待完朋友们,深感疲惫,日头高照,但他今日还未翻过书本,爷爷布置的功课也没有完成,到书房洗了把冷水脸,开始习字,然后一项一项完成。
汤老爷子例行检测孙子的功课,对有长进的地方给与肯定,不足的地方指点出来,见孙子如此困顿,也是心疼的,道:“今日可是累着了?”
汤鸣则揉了揉眼睛:“没事爷爷,今日我早点睡就好了。”
汤老爷子道:“日后还是要克制一些,你的自制力便不如沈陵。往日只听你说,但看他今日还能早起,说明他常年的习惯便是如此,实属难得,年少老成,心性不比你差,日后大有作为。”
说别人汤鸣则或许还不服气,但要是是沈陵,汤鸣则可就没话说了,反而是肯定道:“陵弟确实很自律,但是爷爷,这两年我也好了很多。”
汤老爷子微微颔首,鸣则自小是有他们的安排,等长大,汤老爷子才惊觉孩子自己的自制力不足,不会安排自己的事务,他才会想送他去府学,让他自己安排自己的功课,事实证明,鸣则确实长进了,果然这雏鹰还是得飞出去经历些风雨才行。
倒是鸣则的朋友,沈陵,汤老爷子很容易就联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汤家不过也就沈家这样的情况,没有名师,只能靠自己,看到他今日求知若渴的模样,汤老爷子明白他的心境。
“想想你的同窗,鸣则你的条件不知比别人好了多少,爷爷当初科考的时候也是如此,上哪里去找名师,尤其是中了秀才之后,想中举,至少得找举人教导,隔壁县有个知名大儒,我就隔三差五跑过去请教,问得人家都嫌烦。你爹爹和叔伯们小时候时局乱,我也没能好好教导他们,没有进取之心,你们站在比别人都要高的起点。”
汤鸣则想起同窗们今日求知时的恳切,就像平时在府学遇到学院长一样,而他有不懂的走几步路到爷爷这儿来就行了,现在想想确实是以前不够珍惜。
沈陵回了乡下,现在沈家大多数人都住乡下,乡下的屋子起得气派又舒服,这孝子机的生意忙得不行,村里大半的男人都在沈家的作坊做工,堂伯家最早做,今年也起新屋了。
大郎原本在城里做账房,但家里的作坊这么忙,做账房的钱可赶不上家里的孝子机,他就回来帮家里的忙,城里的宅子反而空置了。
沈陵从村口走进来,村里人都热情地同他招呼。
“小秀才回来了啊,听你娘说昨日是去喝喜酒了啊?”
沈陵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就称呼统一:“阿伯好,是,昨日同窗大喜,您这是要去下地?”
阿伯乐呵呵地说道:“是啊,今年倒春寒死了不少苗,得赶紧再种上一些。”
今年冬天雪不是很大,倒是来了场倒春寒,不过大家这么多年也都有应对的办法,总有好年和坏年。
沈陵问道:“那现在种的话,是要种些什么?什么时候能熟?”
阿伯没想到秀才公还乐意和他讨论这些地里的事情,有些高兴,他一辈子的庄稼人,别的不懂就这地里的活最清楚不过。
沈陵和他聊了一会儿,不好耽搁他的农务,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一群孩子,他的小侄儿赫然在其中,世敏玩得浑身都脏兮兮的,小脸蛋活灵活现,快活得不行,看来回去又要被他爹娘骂了。
“世敏。”沈陵喊了一声。
沈世敏看到他眼睛一亮,小炮弹一样冲过来:“小叔!”
在沈世敏的心里,小叔=好吃的好玩的。
沈陵一把把他揪起来,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道:“怎么又玩得这么脏?”
沈世敏把小脏手放后面摇摇头:“世敏不脏。”
沈陵被他这小模样萌化了,掂了掂他,他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太奶奶和奶奶们呢?”沈陵抱着他往家里走。
沈世敏奶声奶气地说:“在做饭,做衣衣。”
沈陵跨进家门,就有织布机的声音,家里现在摆了好几架织布机,女人有事没事就织布,便宜卖给村里人或者自己家用。
做木活的地方在之前起的小院子里,那边专门用来做木活了,隐约还有各种刨木的声音,这种生活的气息让沈陵有些安定。
“铁娃回来了啊!你娘说你昨天喝酒了睡别人那儿了。诶呦,我们家这小皮猴又去哪儿滚泥了,把你小叔的衣服都给弄脏了。”大伯母就要来抱他。
沈世敏转个身不愿让她抱,赖在沈陵身上不肯下来。
沈陵笑着说:“没事的,大伯母,我也许久没见世敏了。奶奶呢?”
“做饭了,今天你回来,你奶奶非要下厨做些你爱吃的。”
沈陵抱着沈世敏去厨房,崔氏现在年纪大了,家里的小辈都不让她做事情,可她又闲不住,小孙儿难得回来一趟,可不得整点好吃的,她早忘了现在家里条件好了,沈陵吃的方面绝对没有亏待过自己,可她心里头还是认为孩子在外面就是没有家里好。
沈世敏看着小叔这么大年纪了,还和太奶奶撒娇讨吃的,太奶奶竟然还真的给了,小世敏觉得自己学到了一招。
一会儿作坊那边收工了,作坊是开工早,收工早,毕竟忙了一天,晚上也得留点时间休息。
果不其然,沈世敏这小皮猴被他爹逮着打了,不过被他爷爷奶奶给救下来了,还有一众的小爷爷小奶奶,二郎媳妇去年生了个闺女,还在喝奶,世敏是家里的头一个孩子,地位自然不一样,大郎想教育孩子都被拦着。
以前沈大对大郎要多凶有多凶,对孙子却是疼爱得很,隔辈亲,尤其现在沈家今非昔比,孩子不用做农活,吃得好穿得好,就有更多精力疼孩子。
沈陵觉得这样不成,世敏会被宠坏的,他们家第四代的孩子会越来越多,第三辈只有他一个人科考,那第四辈,沈陵希望多几个读书人,这样家里才能不断发展。
沈陵问道:“大哥,世敏在家都是谁管着?”
大郎也无奈:“他就见我和他娘怕一点,但你看,我爹娘爷奶都宠着,我还没打上手,刚骂了两句,就护着了。”
“这样可不成,溺儿如杀子,世敏是咱们家的长孙,以后家里头的重担他得挑得起,大伯大伯母疼孙子,世敏在家就是小魔王,他今年岁数可以去读书了,不如先送村里的学堂,认字定性,然后再送县里张夫子那儿。”
说起送去读书,大郎又犹豫了:“他这般顽皮送去学堂坐得住吗?”
沈陵算是看出来了,大郎也是疼孩子的,这就更要送世敏去外头教了,自家狠不下心,直言道:“正是因为坐不住才更要去学,自家人心软,狠不下心。他现在一天到晚在外头玩不如去学学字,大哥,咱们第四辈得多出几个读书人啊,咱们家的作坊不可能代代相传,能够代代相传的只有学识书籍,只有咱们家每一辈都有人才,才能兴旺下去。”
说句大逆不道的,皇位都不可能一直传承下去,富不过三代,前人载下的树后人是好乘凉,但更重要的是撒出去的种子能不能自己长成树木。
大郎狠下心:“成,我明日就去一趟村里的学堂,世敏这孩子是得好好管教了。”
正在啃着鸡腿的小世敏快乐地享受着爷爷奶奶的宠爱,不知道他的好日子也就从这一天开始到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补昨天的更新,今天的更新在晚上十点,加更只能放在明天了。
前天我的主管交代我的时候就知道昨天任务挺重的,没想到我昨天夜里十一点还在赶工,没办法我是实习生,这种杂活繁琐的活都交给我来干的,突然就一个电话来催我,没这么累过。这一更是我早上六点爬起来码了一点,有一点空闲就赶紧码字,很抱歉啊,但不是故意断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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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不教……”
“苟不教然后呢?”
“……猫不学。”沈世敏小心翼翼地窥探着沈陵。
沈陵差点笑出来, 面上还是很严肃的, 拍了拍案桌:“沈世敏, 我再教你一遍, 听好了,苟不教性乃迁,意思是……”
沈世敏不想学什么狗,他想出去玩,他嘴巴瘪了瘪,要哭不哭的模样,忽然间他心里最好的小叔就这样离他而去了。
沈陵也是努力不去看他,小孩子其实很懂得察言观色的,一开始哭闹过后,发现没有人会来救他, 就知道要听话了。
沈陵在的这几天,每天拘着他学三字经,小家伙哭闹了几回无果, 瞬间老实了, 世敏的资质应该是比他父亲要好一些的,但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坐不住。
他和爷爷大伯二伯都好好说了第四代教育的重要性, 让他们不能这么溺爱孩子。
沈大有些尴尬, 因为沈陵说的几点他都中了, 不好意思地说:“铁娃,这不世敏还小嘛。”
沈全道:“大哥,世敏今年也四岁了, 再过一年铁娃五岁的时候都会算术认字了。”
沈陵看了看他爹,心里想得是希望他爹日后可别像他大伯这样,不过可不能和他比,他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
“大伯,就是我们狠不下心来,所以更要把世敏送去外面教,让夫子狠下心来。家里面呢,大人的意见要统一,大哥大嫂教育世敏的时候,你们不能当保护伞护着他,犯了错就得罚。您想想大哥小时候,您不也揍的吗?”沈陵就怕世敏被惯成纨绔,有没有出息是一回事,但品行是一定要端正的。
沈老头道:“世敏是得好好教,咱们家的长子长孙。听铁娃的,先去村里的学堂认认字,定定性子,明年就送铁娃去过的张秀才那儿。”
沈陵毕竟常年不在家,还是要靠家里的长辈,他让大郎自己也教教他,大郎也识字,教个小孩子绰绰有余,村里的学堂只上半天,晚上大郎就可以教一教,既是亲子互动也是家庭教育。
沈陵很快就要回府学了,看着世敏高兴的小眼神,沈陵暗笑了一下,想想还是不告诉他读书的事情了。
他原以为严清辉新婚燕尔,应该会在家住个一段时间,没想到半个月左右他就回府学了,不过他媳妇和他一起到府城来了,住在他媳妇陪嫁的宅子里,距离沈陵还挺近了,沈陵也高兴在府城又多了一个能走动的人家。
这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每天的衣裳都是香喷喷的,伙食也好了很多,中午饭都是送过来的,知道他们这儿人多,还特地会多准备一些。
沈陵毫不客气地吃他食盒,调侃道:“这成了亲的人果然是不一样,吃得都精致多了。”
严清辉手里还拿着一本断案录,眼睛一点也没给这些食物,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吃饭吃什么不一样,我说我吃吃府学的就成了,她非说府学的不好吃,我觉得都一样。”
沈陵都替他媳妇感到委屈,真是对牛弹琴,给他送吃的还不如送几本律法书,最后都美了他,他觉得挺好吃的。
沈陵最近学习也感觉碰到了瓶颈,总觉得没有新的内容可以学了一样,有时候也没法静下心来,学习的效率不高,他思索着是不是该换一种模式。
他的字也很久没有进步了,沈陵一直练的是楷书和隶书,可能是接触的字帖有限,这两年进步很小。
无形之中这种止步不前也带给了他焦虑,难不成他只能到这儿了,沈陵觉得这样不行,他得再寻求一些帮助。
恰好学院长近日宣布建康府府学和苏州府府学友好交流,相互学习,他准备去苏州府府学讲学一月,若有想去的,可一同前去。
简单的说,就是游学,这一下子可就在府学掀起了大浪,不少人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建康府,沈陵就是其中之一,他还没去过苏州府以外的地方。
“陵弟,你去吗?”汤鸣则看着墙上的告示书,问道。
沈陵也在思忖,反问道:“我有点想,你呢?”
汤鸣则露出期待的神色:“我听说苏州府的才子很多,我还挺想去见识一下的。”
沈陵道:“我长这么大还未出过建康府,这样的机会难得,还能去感受苏州府的学风,我同家中商议一下,应是会去的。”
他原本也是有游学的打算的,不过原本是打算中举过后,去学风盛行的府州走走看看,感受当地的人文,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不出去走走看看,沈陵自己都觉得格局太狭小,以往只能从齐老爷的口中窥探一二。
这样一个好机会摆在面前,沈陵觉得不去真是罪过,今日上完课,他先去齐家的商号,请人穿个信回去,让他爹来一趟府城,这事儿还是得和他爹商量。
方氏听闻他要去苏州府,第一反应就是担忧,觉得他年纪还小。
沈陵道:“这回是跟着学院长一道去,肯定会有很多人的,可比别的时候都要安全,主要是去苏州府的府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