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裁者(1 / 1)

造梦游戏 春日新酒 3779 字 27天前

金钱、名誉、地位,江声知道这个世界向来不是公平的。当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正在无忧无虑地欢笑着的时候,可能有人正在为了活下去而在泥潭里苦苦挣扎。

前者或许正在挥霍着大把的金钱、时光,被身边的亲朋好友及爱人环绕,看世界的花团锦簇和姹紫嫣红。后者却孑然一身,在黑暗中踽踽独行,被一次次的跌倒和绝望腐蚀着他们生活下去的勇气。

在江声的固有印象里,很多事都是一个人生下来就注定好了的。大多数人都永远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只能按照命运给他设定的固定轨道走下去。

如果非要信人定胜天,那么最后比脱离不幸现状的更大可能性是头破血流。撞了南墙,想回头却晚了。

所以自然而然的,江声肤浅地以为,在长得好看的和不好看的中间,前者更像被上天眷顾的。而关于聪明的和笨的,有钱的和没钱的之类的问题也是同理。

所以即使江声揣测过究竟谁才是所谓“上帝的宠儿”,也从来没把目光停留在陈欣怡身上过。毕竟她的行为举止比起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更像一个六岁的小朋友。

如果非要说的话,江声更倾向于她是造物主酒醉之后和陈晨开的一个玩笑。

可是,就在此时此刻,江声明确地听到了她正在向陈晨预告丧尸的到来。他突然想起来昨天凌晨一叫就醒的陈晨夫妇。或许那并不是警觉和醒得快,而是在得到了预告之后根本没睡。

他们在等待别人发现丧尸到来之后的装作惊慌样子的表演机会,他们在尽力撇清自己的嫌疑。

只是他们不愿意让别人知道陈欣怡就是系统指定的“上帝的宠儿”。不直接离开,却也不给队友提供一丝一毫有用的帮助。

如果不是江声睡眠浅又加上耳朵好,他可能直到有一天被丧尸咬死了都不会知道原来他曾经距离平安离开游戏这个选项这么近。

但是这一切都只是江声个人的揣测罢了,他不敢妄下论断。也觉得没必要在这个时候为了一句可能是儿童戏言的话叫醒一屋子熟睡的人。

只是江声自觉自己的命还是要自己守护的,再紧张些也不为过。他在床上静躺了几分钟,然后顶着一头乱发坐起来,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佯装自己才刚醒来。没去管身后的两人瞬间僵直的身体。

江声轻手轻脚地绕到秦争和陆时雨临近的床铺边上蹲下,拍拍两个人的脸把他们叫醒。秦争几乎是在他蹲下的那一刻就醒了,而陆时雨还睡眼惺忪地懵逼了一会才揉揉眼睛坐起来。

江声在一起上厕所和一起出去喝口水两个借口之间思考了一下,最后选择了问他们俩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两个人对视一眼,又看了一眼从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没犹豫,点头应允了。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响起,两个人穿戴完毕之后就跟着江声出去了。江声阖上门,又不放心地多往前走了几步,觉得陈晨应该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内容了之后才斟酌着开口。

他沉着嗓子,说:“刚才我听见陈欣怡和陈晨说丧尸要来了。”

陆时雨脚步一滞,问:“那我们要不要把屋里的那些人叫醒?”那些人指的是在江声他们之后陆陆续续抵达这个暂时可供休息地方的人。

江声没想好,只反问:“如果她只是随嘴一说怎么办?如果丧尸等会儿没来,那我们这些打扰他们睡觉的人可就成为玩家公敌了。”

“而且即使丧尸真的来了,我们要怎么解释我们的消息来源?把陈欣怡推出去吗?还是我们自己扛下来?”江声问。

陆时雨语塞。秦争垂着眼睛,他大概能猜到江声的潜台词,果然,江声下一句接的就是“我觉得不如我们把宁鸠他们叫醒了先走。”

“如果陈欣怡说的是真的,我们算是躲过一劫,避免了一次和丧尸正面冲突的机会。”江声说,“如果是假的,那我们就当作为了早点到达安全区而努力。”

他顿了一下,边走接着说:“顺便可以仔细观察一下等我们提出要走时陈晨他们的表情。”

陆时雨没意见,只是他关注的点在为什么上帝的宠儿会是陈欣怡,一个说不上漂亮,也不聪明,甚至是单亲家庭的小女孩。

江声挑眉:“她是单亲的话刘奇算什么?你在诅咒他?”

陆时雨耸肩:“看他们日常的相处状态就知道。陈欣怡是智商低又不是自闭,亲爹的话不至于不搭理他。那种疏离状态明显是不熟,估计没认识多久。”

江声:“可是陈晨自我介绍的时候说刘奇是她的爱人。”陆时雨:“两种可能,要么是在造梦游戏里遇到了真爱,可是陈欣怡没怎么见过;要么就是他们联合起来在骗人。”

“我倾向于后者。”陆时雨说:“虽然一个单亲母亲带着半大的孩子在游戏里更容易引起人们的同情心,可在这种要命的世界里,最没用的就是他人的同情了。而适当的保护就显得很必要了。”

“你不觉得陈晨和刘奇之间很有距离感,一点都不亲密吗?”陆时雨问。江声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事实上他一直觉得刘奇没什么存在感,时常一闷就是一上午。

“可是,为什么呢?该不会是设计者自恋地自比上帝,所谓宠儿就是被他们选中的人吧?”陆时雨问。

江声瞥了一眼沉默的秦争,挠了一下他的手心以吸引他的注意力。秦争突然开口,问:“你们觉得所谓的上帝的宠儿的标准是什么?”

江声想了一下,试探性地回答:“年轻?漂亮?有钱?双商超群?万人迷?”秦争看他,说:“难道不应该是他自己活的开心吗?”

江声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所谓千金难买我乐意,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

秦争:“长得好看的人不一定能事事顺遂,有钱的人也不一定能长命百岁。而且玩家之所以进入造梦游戏,都是抱着极大的不满足和愿望来的。”

“只有陈欣怡不是,她或许并不知道自己和别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秦争说:“她的世界很简单,每天除了吃喝玩乐之外也不会有那些普通孩子身上背负的重担。”

“或许只要她能够平安长大就是家长最大的心愿了。而同样的,只要陈晨还活着,陈欣怡就可以永远那么地无忧无虑。”

“哪怕等到她四十岁六十岁了,她也还能穿着粉红色蓬蓬裙裙,做家长眼里永远的公主。那些路人的冷眼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都是留给家长的,而这些都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陆时雨往外走,可是却被夜半的冷风吹地一激灵,鼻尖也有点酸,他搓了一下手,转移话题:“你们有没有觉得天气突然变冷了?”

江声点头,短短两天时间,原本穿的那件毛衣外面即使套上一件薄外套都已经不足以御寒了。再往后几天,除了食物和汽油之外,或许保暖问题也将会成为挡在他们眼前的一道横木。

所以,要么赶紧到达安全区,要么早点确认“上帝的宠儿”究竟是谁,回到现实去。

只是眼下他们能做的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得赶在丧尸来之前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江声和陆时雨分头把陈晨和宁鸠他们叫醒,最后还是没能拗过秦争,干脆把所有人都拍醒了,只是这次似乎不用再解释什么了,因为丧尸来得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快。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敌人就已经快赶到门口了。值得庆幸的是屋里的那些人大多都已经慌忙收拾好了东西,随时都可以上车逃走。

对此,陆时雨给出的理由是他们半夜在外面散步的时候大老远就看到了丧尸的身影,然后立马就进来通知了。誓要把自己塑造成队伍里团结友爱第一人的形象。

有人对此深信不疑,感激涕零,也有人觉得哪有这么巧的事,但是急于逃命没有当面呛声,只是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个错误的答案,关上了自己提前通关的大门。

宁鸠和马竹清自觉地挤进后备箱,两个人大概都装着心事,眼下是一团青黑。马竹清接到江声的眼神暗示,招招手让崔茜去她边上坐着。

后者从昨天醒来开始就一直噙着泪,她既没有开口问她们为什么在这里,也没有问崔品彰去了哪里。

她的心里或许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只是不说。仿佛只要装作不知道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她靠在马竹清的怀里,仰着小脸问她:“姐姐,你想要实现的愿望是什么?”马竹清摸摸她的头,没说话,她自顾自的接上,说:“我的愿望是和爸爸永远生活在一起。”

她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下来了,她说:“只要我够努力,我还是可以赢得和爸爸永远在一起的机会的对吧?”

刘奇本来准备走向驾驶座,但是被陆时雨挡了一下。

陆时雨把手搭在刘奇的肩上,摆出一副哥俩好的姿态,笑嘻嘻地开口:“昨天大家都轮流开过了,今天重头来过,咱们休息去,让江川开车。”

刘奇的动作顿了一下,退回去,进了后座。陈晨听到崔茜的话之后却是一怔,她搂着陈欣怡的手收紧了一些,紧咬着下唇没说话。

等到秦争发动了汽车,开出去一段安全距离之后,江声才清了一下嗓子,问:“上帝的宠儿,指的是陈欣怡吗?”

除了秦争和陆时雨之外,车上的人都是一震,陈晨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江声却更快地问了一句:“不然,她是怎么知道丧尸要来了的。这是系统给她的特权吧?”

陈晨还在佯装镇定,强撑着笑问江声:“怎么突然这么说?她怎么会知道丧尸什么时候来,不是你们看见了然后通知我们的吗?”

她苦笑:“而且欣怡这孩子什么情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说什么上帝的宠儿,你这反讽也太过分了吧。”

江声不理她的说辞,迅速转过去掐在陈欣怡的脖子上,他说:“那我们就看看她死了之后,是仲裁者会来,还是全员得救的通知会来。”

陈欣怡开始无声地呼救,江声掐在她脖子上的五指不断地收紧,感受着她颈动脉不断加快的跳动,说:“但是在这种时刻,大家就都是平等的了。”

他的声音有些冷:“即使是上帝的宠儿也会死。”

陈晨扑上去要掰开江声掐着陈欣怡的手,刘奇则瞄准了江声的脸准备给他奋力一击,好让他吃痛松手。江声闭上眼睛,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放手的。

他扬起嘴角笑了,感觉自己赌对了。但是意料之中的重击却没有来到,他睁开眼,发现陈晨和刘奇已经被宁鸠和陆时雨一左一右地制住了。

陆时雨意外地力气不小,死死地把刘奇按在了座椅上,居高临下地对他说:“反正你帮助她们也是有所图的吧?”

他恶劣地笑了一下,不惮于用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们:“让我猜猜是什么,她答应保你进前几名?作为条件,你得和她假装夫妻保护她们?”

陆时雨啧啧感叹两声,问:“可是为什么选择你呢?你这力量离保护人还差得远呢,难道是因为觉得你老实不会倒戈吗?”

刘奇气红了眼,大概是觉得陆时雨的话未免太侮辱人。他顶着他那张快四十岁的脸却说着二十几岁的男人都不再屑于说的话,免得让别人听去笑掉了大牙。

他说:“因为我爱她。”不是利益,甚至不是责任。

他说,因为爱。一个谁也没能料到的理由。江声语塞,手上却卸了点力道。

陈晨终于还是落了泪,不知道是为了呼吸困难的孩子,还是为了刘奇可笑又感人的爱的宣言。

她哭着说:“我承认了,欣怡是上帝的宠儿,但是这是系统指定的,不是我们自愿的。如果可以,我们也不想……”

江声打断她:“你真的不想吗?”她被呛了一下,说:“我已经告诉你们了,你们都可以平安离开了,所以求求你们,放开欣怡,别杀她,她还是个孩子。”

摆在江声眼前的是挺经典的一道人性选择题:杀死一个人去拯救其余人的生命,或者不动手,任由剩下那些人自生自灭。

只是这道题如今是改良版的,并不是两方之中必有一方要被舍弃的局。

江声松开手,看着眼前的孩子从小声啜泣变成嚎啕大哭。陈欣怡对他放着狠话,就像一年级小朋友吵架时必说的话那样,她说:“我要回家告诉我妈妈,我妈妈会狠狠地打你。”

陈晨把她搂进怀里,亲她的头顶,和刘奇一起庆幸还好大家都还平安。

然后陈晨给大家讲了她的故事。大致就是她研究生毕业后通关相亲认识了一个男人,然后两个人迅速坠入爱河,喜结连理,陈晨辛苦地十月怀胎生下了陈欣怡。

中途没有争吵,没有外遇。一位高中教师,一位国企工作人员,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似乎一切都是那么幸福美满。

但是平静终究还是被打破了。随着时间流逝,孩子慢慢地长大,和普通孩子之间的差距开始显现出来。

在别的家长炫耀自己的孩子又多学会了一个单词的时候,陈欣怡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纪了却还没能做到把爸爸妈妈四个字叫清楚。

她不能做到独立上厕所,也不能独立吃饭和穿衣服,简简单单的从一数到十可以耗费陈晨整整一年的时间。

后来她丈夫的耐心在确认陈欣怡智力低下之后被耗尽了。他提出离婚,认为孩子的愚钝和陈晨生孩子的时候年纪大了以及她当化学老师的职业相关。

不去想27岁算什么高龄,一个普通的高中化学老师需要做的实验又究竟有多少。

而陈欣怡因为在学校里一直被嘲笑和欺负,甚至还有男同学会以傻子什么都不懂为由,企图在她存放自己无处释放的青春荷尔蒙,加上她自己也不喜欢学校,受不了一整天都坐在椅子上。

所以陈晨后来不再送她去上学了。每天她工作的时候就让孩子在家里看动画片,不工作的时候就带她去逛公园。

后来,陈晨和刘奇在游戏里相遇,两个人迅速地相爱。不会再像玫瑰那么热烈,却持久地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