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关往南,是非深海。

非深海再向南,是不思凡。

从不思凡以南,则具是思凡海。

秋千架,武神陨落的地方,就在思凡海海边。

“你说,杀了武神的两个人,不能说?为什么?”

卫箴刚想追问,刘玉就立刻摆着双手,连连摇头。

“上仙,你们可别为难我这个糟老头子。”刘玉一脸警惕道,“你们想知道陈沾衣将军的事,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这两位,就算了吧……”

“不说就不说吧,”岑雪枝体贴地问,“那您帮我们讲讲,陈将军和这个楼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提起楼台,刘玉的情绪也低落了,把捣衣砧放在一边,双手握着膝盖。

“楼台也是落月楼出身的人。”

他开头第一句话,就让岑雪枝恍然想起来了。

“我知道了!”岑雪枝在卫箴耳边道,“楼台,就是生死门的那个地字号!”

卫箴记性不如岑雪枝,但经他提醒后也明白过来。

生死门一共有三个地字号,但一般提起地字号三个字时,只用来指其中的一个,就是那个身材如座小山似的男人。

岑雪枝和卫箴与这个地字号打过两个照面。

第一次是在销魂窟里落座后,地字号负责销魂窟里打开铜炉的调度,曾经拍手让人给窟内的铜炉点火,让文如讳开始介绍还魂丹。

第二次则是在无名砸了销魂窟之后。

在岑雪枝的设计下,卫箴与无名合力砸烂了销魂窟。

在楼里乱成一团的时候,楼台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楼塌后,楼台却忽然出现在楼外,一脚将无名踹倒在地,让她跪在“万紫千红窟”的匾额前,踩着她的脖子,问她索要还魂丹。

他当时的所作所为,给岑雪枝和卫箴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但昨天在关外,与楼台对峙时,楼台的面孔是有些虚化的,穿的黑衣上也没有生死门的火焰刺绣,所以岑、卫二人都没有将他认出来。

“楼台这个人,在为段三公子效力之前,还曾为魏家和另外一个妖修做过事,但每次的结局,都是以背叛自己的主子告终。”

刘玉说到这,露出了憎恶的表情。

“他每次背叛前一个主子时,便带走一切自己能带走的东西,所以造成的损失都很惨重。

“楼台第一个效力的主人是魏家家主。传言楼台的父亲是个赌徒,为还赌债,将他卖给了赌坊,差点被人剁了四肢,是魏家救了他,出钱把他赎了回去。

“据说那时他才十几岁,刚入魏家,瘦得只剩一把皮包骨,但却能力出众,所以被人称作铜声瘦骨。

“但魏家把他养成后来那副人高马大的样子,他却在魏家经历大难时消失不见了,没有出半点力。当时魏家家主心善,以为他只是一时怯懦,临阵脱逃,就将他扔去煅体了。”

大门派或世家惩罚一个人的手段有很多,其中最常用也最仁慈的一种,就是扔那些没有金或雷灵根的修士去煅体。

因为没有这两种灵根的话,煅体是很可能会死的,但若没死,就是得了大造化,还要反过来感谢下命令惩罚的人,从此以后便是体修了。

“他是什么灵根?”

卫箴很感兴趣。

“天灵根,属土。”刘玉感叹道,“魏家待他不薄,没有发现他是天灵根,就放他自由了。但是直到他被陈将军杀死后,事件才真相大白。原来当初魏家遭受的那场大难,就是由楼台一手推动的!”

“我来猜猜,”岑雪枝道,“那桩大难……不会发生在焚炉吧?”

“你竟然知道?”刘玉诧异,“这事过去太久了,连我也没有听过其中细节,只知道是他联合一个曾被魏家抛弃过的女人,一起操纵巴山之蛇,杀了魏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

岑雪枝眯起双眼,低声道:“没想到这件事背后居然还藏着一个人。”

明镜散人聪明一世,收了三个身份极高的弟子,还渡过了化神大成期、离飞升只有一线之隔,如今距离她的死也没过多少年,却竟然成了寻常人口中一个“被魏家抛弃过的女人”,真是可悲至极。

“离开魏家之后,楼台又勾搭上了一个妖女。”刘玉哼了两声,以示不屑,“那妖女待他极好,没有半分隐瞒,将自己的弱点都和盘托出,却被他又一次出卖了。”

这件事,岑雪枝倒是有所耳闻。

“妖的弱点,是不是听觉和嗅觉过于发达?”岑雪枝问。

白屋也有很多道士和尚,专门做捕妖人。

他们有的用浓重的香气捉补妖类,也有人用药酒或者药粉,而岑雪枝作为乐师,自然学过用来区分妖与人的乐曲。

“没错,”刘玉道,“楼台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段三公子,段三公子便做出了斩妖铃,到处悬挂,而那妖女为了隐瞒身份,只能默默忍受,不敢说出来,直到后来小人间的妖修越来越多,妖女才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卫箴评价道:“这事归根到底,怪段三做得不妥。”

段殊还在小人间坐镇,刘玉不敢议论,继续说起楼台的过去:“楼台最后一次叛主,则连掩饰都没有了,直接血洗了段三公子的落月楼。据说血沿着数百层高的楼顶一直留到楼底,把整个楼的木材都染透了,至今还是红色的。”

岑雪枝疑问:“他屠落月楼,就不怕武神吗?”

“呵,”刘玉冷笑,“他就是看准武神当时重伤,在隐居养病,才敢对落月楼和第一关下手的。”

卫箴残忍地提出了又一疑问:“那他对第一关下手,就不怕陈沾衣吗?”

刘玉也沉默了,但没有陈沾衣听到有关楼台的问题时沉默那么久。

“楼台来第一关的那天,陈将军正好出关去了。”

他语气十分低落。

岑雪枝说了昨天陈沾衣说过的话:“可是陈将军自己说,他几乎从来不离开第一关山门。”

“是的,他……从十岁来到第一关,是我看着长大的,一直至今有四十五岁了,”刘玉苦笑出声,“哈哈,只有那一天,出关未归。

“当时还没有雨霖铃这种东西,传讯十分不便,所以他回来时……第一关子弟已经全部遭难。”

至于为什么,他去做了什么,就不是岑雪枝和卫箴方便问的了。

“待他回来之后,杀了楼台?”岑雪枝问。

“是的,他回来之后,就杀了楼台。”刘玉用双手比划出两把剑的样子,讲,“他用一把普通的、只有一小块明镜的君子剑,斩断了楼台的溪水剑。

“溪水剑,是一把非常有名的剑。你们两个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没有听说过,但是在关内,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把剑的名字,因为它——”

刘玉撩了一把身前的溪水。

“是段三公子所筑的,一件神器。”

“神器”这两个字,是岑雪枝第三次听说,且每次都与段三公子有关。

第一次是飞光砚台,第二次则是峥嵘笔。

严格来讲,一笔一砚,都是比较温和的东西,似乎象征了段殊在炼器时的犹豫——

他也许有实力,但却不敢炼制一件可以做兵器的神器。

“段三公子炼器无数,但是神器还是屈指可数的,兵器只此一件。而神兵当配英雄,”刘玉顿了顿,道,“这把溪水剑,就据说是段三公子打算赠给武神的,以表对她为龙分海、建第一关的敬重,但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无名死了。

被那两个不能说的人,杀了。

“所以此后,段三公子就决定将这把剑封进匣中,不给任何人了。”

“但楼台想抢?”卫箴问。

“正是。”刘玉将五指按在冰冷的溪水里,继续讲道,“楼台一直对武神嫉恨在心。为了抢夺这把剑,他趁段三公子不在,杀光了落月楼里所有修士,又来到这里,屠了整个第一关的将士,想要占领这个关卡,以扼住小人间的命脉。

“直到陈将军回来。”

刘玉说完,仿佛讲完了一个简短的故事,再没什么可说的。

岑雪枝静了一会,又问:“我还有一个问题。昨天您为何到关外去,被楼台追杀呢?”

刘玉从衣服里取出一枚破碎的明镜镜片,道:“为了这个。”

“关外有一片海域,名叫零星天,你们听说过吗?”刘玉问。

岑雪枝看了眼卫箴,眼神温柔,答:“我们来时曾经路过,卫兄差点在那里丧命。”

卫箴赤膊从天而降,直坠零星天的那个画面,岑雪枝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忘了。

“零星天里偶尔会有明镜碎片,顺流流进非深海,”刘玉收起了碎片道,“一片能卖不少灵石。昨天捡到这一点点,够我一年的花用了。”

岑雪枝懂了:“是不是楼台的那把溪水剑沉在水底,一直妄图结合别的碎片,将溪水剑复原,所以他的恶灵才会追杀捡碎片的人?”

“聪明。”刘玉真心夸赞道,“岑大夫真是聪明。”

原来楼台想抢卫箴的枷锁,也是因为想要枷锁上的明镜。

“哪里哪里,”岑雪枝推辞道,“我们就是为了调查一些事情才来的,自然要多听多想。”

刘玉好奇:“你们想调查什么?”

岑雪枝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试探一番,道:“我们与从前镇守第一关的方寸心姑娘是旧识,又同他的道侣溪北有着很深的交情,但昨日才听闻方寸心姑娘早已遭遇不幸,溪北又已逝,便想打探一下消息,找寻一下他们二人的孩子。”

刘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们、”他结结巴巴道,“你们怎么知道,寸心姑娘的孩子……”

“是溪北亲口告诉我的,”岑雪枝想,这也不算说谎,看来孩子可能真的还在,“据说是个男孩。”

刘玉愣愣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后,忽然流下两行眼泪,握住岑雪枝的双臂,神情有些激动地说:“他、他……那孩子他,如今在他舅舅那里……”

“他还活着?”

岑雪枝也激动了起来。

在他舅舅那里,就是说在天外天方漱身边吗?那怎么陈沾衣昨日却只字未提?

卫箴赶忙道:“您有话慢慢说,冷静一下。”

“他还活着,”刘玉痛哭流涕道,“这不是陈将军的错,他已经尽力了……他救了那孩子啊!这一切都是方漱的错!”

岑雪枝:其实不是方漱的错,是我的错。

卫箴:不是你的错,是作者的错。

作者:不,其实是时辰的错。

楼台原型很好看出来,三姓家奴,作者的菜。

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李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