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来寻仙的第一步就行差踏错了,还连累阿雪……”

说完往事,岑雪枝没有收起玉壶冰,一直抱在怀里。

“别瞎想了,说不定根本就是没有的事,是你想多了。”卫箴揉了揉他的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句安慰他的话来,只好指着前方,僵硬地转移话题,“你看前面,这里地形很适合攀岩啊。”

岑雪枝:???

卫箴干咳了两声。

第一关是被两面悬崖峭壁包夹着的、一条窄如胡同的天堑。

峭壁与明镜相比不算高耸,因为这里原本几十年前埋在沙漠下的山峦,因无量海海水灌入,白沙一部分被冲走,一部分又下沉,才露出了原本地平面下方的山脊。

但沿着连绵的山巅,又搭建了一排长长的钢铁城墙,每隔不远便设一瞭望口,呈半圆状依山而建,将整个明镜豁口团团围住,宛如一只巨大的铁壶,壶口紧紧扣在明镜豁口上,只留下对面的第一关天堑,设置一面大门,可以通行。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就是……金灵根天灵根的实力,”卫箴感慨道,“有点朋克啊。”

岑雪枝没有在意听不懂的话,反而继续内疚道:“你的金灵根,也是因为我一时没有想太多,强迫你吃下鸣金草……”

卫箴无奈,只好搂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亲昵地与他碰了碰头,道:“你那是为我好,有什么可自责的?我要是没吃鸣金草,现在可能早就死了。”

岑雪枝被他这样凑近了哄着,心里像是被人捏了一把,酸酸的,又有点痒,也想开了些,又说:“可是你没听说过吗,劝人煅体,天打雷劈。”

卫箴本想逗他,却反而被他逗笑了:“什么?”

“体修是最辛苦的,虽然实力强,但是还不如做个医修好,因为煅体如果撑不住的话,是真的会死人的。”岑雪枝说到这,情绪又低落了,回想起来,“你在白石湾替我扛雷劫时,疼吗?”

“不疼,”卫箴用力按了按他的头,“值就不疼。”

卫箴想了想,又笑着说:“我只听说过,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岑雪枝抬头,惊奇地问:“为什么?”

“因为很累啊,”卫箴揽着他走路,“在我们那,学医要背的东西太多,而且只要还在工作,一直都得学,不然评职称的时候就被人甩下了。”

“职称?”岑雪枝对卫箴的措辞、还有他所说的他“那边”的医学很感兴趣,“你和我说说,你到底是哪里人?不是天外天吗?”

“不是,我……”

卫箴突然停住了,让岑雪枝别出声,歪头细听了一会。

“有人打铁?”岑雪枝问。

“是剑!”卫箴犹豫了一瞬,还是告诉了他,“剑切在石头上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追杀。”

既然告诉岑雪枝了,卫箴也不打算让他这个爱管闲事的小圣母病为难,直接踩上枷甩开锁,道:“走,先去看看。”

岑雪枝却扯了一下锁,建议道:“我们小点声,慢一点,不要先出头。”

卫箴当然答应,与他先停在了一处灌木丛后面。

明镜豁口处的海水灌到这里,已经缓了下来,河道细长,被第一关紧闭的铁门阻断,不知引流去了那里。

铁门外,一个衣着寒酸、赤着双脚的老人正在河道边仓皇逃跑,一步一颤向铁门跑去,身后紧追着一个身材高大结实的黑衣男人。

那个男人凶神恶煞,高举着一把剑,剑身如光照下的水波,潋滟流转着耀眼光芒,一看就是把绝世好剑,却从中间开始就断了,上半部分不知去了哪里。

“这个男的,有点眼熟。”岑雪枝低声说。

那男人猛一回头,看向岑雪枝。

卫箴赶紧把岑雪枝的头按了下去。

黑衣男人没有看到人影,又回头继续去追那老人。

眼看就要追上了,老人还没跑到门前,铁门又关得死死的,不像要开的样子,卫箴也看不下去了。

他只好又按了一把岑雪枝的头,示意岑雪枝躲着别动,自己踩在枷上冲了出去,一甩锁链,缠上了黑衣人握剑的手。

黑衣人转过头,毫无惊慌神色,看着卫箴。

黑衣人并不开口说话,也不挣脱锁链,而是用被缚住的右手猛得一扯,想要将锁链扯回来。

“呵呵,”卫箴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你想跟我比力气?”

卫箴是金灵根,炼体最佳灵根,又经历两次天雷灌体,按理来说,此时谁的力气也比不过他,更何况他手里还有一对由金灵根无名所附灵的枷锁,等于是双保险。

像他这种情况,不敢出手的原因,只有怕对方武艺高超、能躲得开他的枷锁而已。

可这个人打量卫箴时,却仿佛有些呆滞了,根本不会躲似的。

“你……”黑衣人勉强开口,像是已经多年没有开口说话,喉咙一震,如强行撬开了一把将锈死的铁锁,问卫箴道,“是、谁?”

“你又是谁?”卫箴问,“为什么要追杀这位老人?”

“我……”黑衣人自问,“是……谁?”

卫箴:“你问谁?”

岑雪枝:“?”

“你问我?”卫箴给那个逃命的老人拖延时间,同那男人扯皮道,“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可那老人却眼前一亮,也不逃了,对卫箴道:“你、你是传说中的幽冥教主,是不是?曾经在销魂窟超度的那位大师?”

卫箴听得满头大汗:“那是渡情!不是我。看不出来,你还听说过销魂窟呐?那也算有点见识,怎么现在这么没眼色,还不快逃命去!”

那老人露出一脸“对对对”的表情,转身继续逃命,边逃边喊:“这位上仙,您也快逃吧!他是血洗落月楼的楼台,一般仙人都打不过的!”

“楼台?”

卫箴:谁?听都没听说过,这真是我写的书吗?

岑雪枝从灌木丛的缝隙里看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连翻琴的手都停下了,仔细观察这个叫楼台的男人。

“楼……台。”

黑衣男人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动作顿了顿,又屈起手指抚摸了一下缠在手上的锁链,忽然神情一动,猛拽了一把锁链。

卫箴:力气还真不小!

不愧是那个血洗了什么什么楼的人,听起来就像个重要角色。

两人你来我往,跟拔河一样相持了片刻,卫箴额头流下了两滴汗水。

他意识到了:这人的力量甚至在自己之上,之所以还在和自己僵持,是因为他还要对抗锁链本身的力量。

难道这个楼台也是天灵根?

不过只是比力气,卫箴还是能应付的。

但楼台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他说起话来略显迟钝,动作却十分敏捷,飞速向卫箴跑来。

锁链几次打结,试图将他缠住,都没有成功。

待他来到卫箴身前时,卫箴只举枷接了他一剑,便立刻与他拉开距离,开始逃跑——

卫箴断定:这个楼台的实力,甚至可能不在无名之下。

也许后来无名与夜归人打破明镜时的实力,称得上一战封神,但至少当初在销魂窟里同卫箴交手的那个无名,实力是比楼台要低的。

但是卫箴之所以跑得这么快,主要原因还是他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这个楼台,根本就不是人!

岑雪枝按琴,悄悄平复了一番卫箴了心中的恐惧……

离远了看,要观察很久才能发现,楼台被草丛掩盖的小腿下,根本就没有脚,是飘着的。

而卫箴接他一剑时,离近了看,才发现他身体略微有些透明,五官和黑衣上的花纹也模糊得很,完全是个鬼魂的样子!

这触及了卫箴和岑雪枝共同的知识盲区。

岑、卫两人隔着不很远的距离,都清楚得感受到了彼此的手足无措、头皮发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知道该往哪里逃了。

“喂!”卫箴大喊,问那个逃跑的老人,“你们这怎么闹鬼啊!第一关里不会是鬼城吧?”

那老人气喘吁吁跑到了关隘大门前,站在河边摇了摇头。

岑雪枝怕卫箴看不见,还用琴声告诉卫箴:不是哦,不是鬼城,别怕。

卫箴:“……”

老人跑得喘不上气,没有回答,只抬手无力地敲了敲城门。

这一刻,岑雪枝心中涌上了无限的愤怒之情,都想替他去敲了:

这么大一座铁闸门,你用这个力度敲门,谁能听见?看在有人在外面替你卖命救你的份上,你就不能加把劲吗!早知道就不该救你这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人,卫箴还是太冲动了,以前明明不这样的,难道是因为怕我先冲出去吗?我又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

岑雪枝脑中一团乱麻,也看得出楼台身手不一般,实在怕卫箴顶不住,最终还是抱起玉壶冰,轻手轻脚地起身,打算御剑绕到门前去敲门。

可在岑雪枝刚起身时,楼台就一眼看了过来。

卫箴的心也悬到了嗓子眼。

而此刻,铁门居然开了!

“轰隆隆”一阵响声后,楼台已经迫近卫箴眼前,用断剑横在他的枷上,手上还缠着锁,目的十分明显:

他相中了这对武器,打算杀了卫箴,然后连枷带锁一起抢了。

就在剑断处的截面离卫箴的喉咙只差不到一寸距离时,一枚石子从关隘铁门的方向飞来,“铛”得打在了剑身上,化为齑粉,将剑偏移了。

楼台回头,连退几十步,看向来者。

从门中出来的是一个貌似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背脊笔直,两颊瘦削,容貌英俊,但满脸倦容,眉心刻着两道深深的皱纹,与眉间同样有皱纹的楼台对视,如照镜子般。

他手持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轻轻歪了歪头,以一个极为放松的姿势和睥睨一切的态度,将剑出鞘。

那剑与溪北在三山送给岑雪枝的剑一模一样,剑身上镶嵌着一块不规则的明镜碎片,剑柄正面刻着无名写下的“着此身在”,背面刻“尽此生才”,正是第一关人手一把的信物:

君子剑。

“楼台。”他面色阴沉地喊了一声。

楼台与他对视,拉开架势,也不再看卫箴了,转而向他冲去。

那男人挥剑与楼台飞速过了十几招,将楼台击退了。

卫箴看得吃惊,让开了几步,给岑雪枝偷偷打了个手势,让他来自己身边。

“怎么回事?”岑雪枝悄悄问他。

“这个鬼很难缠,生前可能也是个天灵根的人。”卫箴又冲那持君子剑的男人点了点下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人应该是第一关的守将,无名的徒弟,陈沾衣。”

无名居然有徒弟?

岑雪枝默默记下了这个姓陈的名字。虽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但眼下这种情况,他也不好多问。

楼台应当是知道自己敌不过,恨恨地看了一眼陈沾衣,几步退到江水中,魂魄疏忽消散了。

他手里的那把断剑,却“咚”得一声,掉进了江水里。

岑雪枝好奇地向前迈了一步。

“别,”卫箴拽住他,“离剑远点。”

“不要动溪水剑,”老人对他们道,“蓝溪之水厌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啊!”

斜山柏风雨如啸,泉脚挂绳青袅袅。

村寒白屋念娇婴,古台石磴悬肠草!

第一关的灵感来源是长城山海关。

最后一段,李贺《老夫采玉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