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墙头爬山虎肆意蔓延,几丛野蔷薇在晚风中舒展繁复的花瓣。
苏二丫拎来一把凳子坐下,后背斜倚在门边, 右腿轻轻搭在左腿上,姿态闲适地注视着墙上的一抹春色。
不消片刻,她的双胞胎妹妹苏三丫抿着嘴唇满脸不高兴地往家走,她身后一个沉默的青年推着自行车脚步匆忙地追上来,语气讪讪地跟苏三丫道歉:“三丫,你别多想,我妈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还能是哪个意思?不就是嫌弃我家穷吗?我跟你处对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马上该结婚了,阿姨突然说让我进你家后和娘家断了联系不再来往,生怕我家的穷亲戚以后去你家打秋风。”
她吸吸鼻子,“早知道阿姨看不上我家,嫌我家穷,说什么我也不会跟你处对象的。”
苏三丫委屈不已,平时阿姨对她关怀备至,贾彬对她也是有点言听计从的意思,她曾无数次幻想婚后和谐美满的生活。
婚期是阿姨择的日子,就定在下个月。今天贾彬接她到家里吃饭,饭桌上阿姨居然不顾往日情分说出那样一番话,就差命令她直接和家里人断绝关系了。
苏三丫撂下碗筷,敛下笑容,分不出心思跟他们打招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们家。
一路上,她的情感在家人和爱人之间两头拉扯,犹豫不决。
胸中全是无奈和怆然。
贾彬见苏三丫情绪有些激动,也不敢招惹她,只讷讷地反复道歉。
他明白妈妈的意思,她肯定是帮他的,总不会害他,所以贾彬只字不提回家劝说母亲更改决定的话。
“我妈是为了咱俩的未来考虑……”贾彬握紧自行车把手,思虑半晌,憋出一句话。
这句话简直像点燃了炮筒一样,苏三丫红着眼眶站定,略显凌厉的目光像箭矢一样射向温吞的恋人。贾彬被她的眼神惊住,一瞬间肌肉绷紧,心脏突突直跳。
“贾彬你混蛋!给我滚,滚回你妈怀里吃奶去吧!天天张嘴闭嘴就是‘我妈,我妈’,难道你就没有一点主见吗?”说完,她掩面冲回家里,破旧的木门“嘭”地一声在他面前合上。
贾彬茫然无措地立在原地,耳边回响着苏三丫带着哭声的喝骂。
他说错什么了吗?妈妈确实是为了他和苏三丫的未来共同的小家在考虑啊,不能被穷亲戚们拖累。想当初她不正因为如此,嫁给爸爸后主动和贫困的姥姥姥爷家断了来往吗。
三丫为什么不能多替他、多替他们日后的小家着想一下呢?
贾彬又在苏家大门口站了几分钟,料定木门今天不会再为他敞开了,怀着满腹疑惑和委屈骑上自行车回家。
他需要妈妈为他出出主意。他还是挺喜欢苏三丫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一意孤行地违背妈妈的意愿非要和三丫处对象。
眼里勾起嘲讽的笑意,苏二丫收起凳子搬回屋里,低低啧了一声。
上辈子也是如此,三妹夫家嫌弃苏家穷,逼三丫婚后和苏家不再走动。陈春花为了三丫的幸福同意了这项不合理的要求,即使女儿回家,也是闭门不见。
没错,苏二丫是重生的。
上辈子她嫁给了现在的相亲对象雷长信,只生了一个女儿,正准备要二胎时,国家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二胎梦胎死腹中,她被妇联的人强行拉去卫生所上了节育环。
因为没生下儿子,婆婆和雷长信看她越来越不顺眼,脏活累活全部推给她。
九三年临景市迎来下岗潮,“铁饭碗”被打破,雷长信的工作也没能幸存下来。自那时起,他染上酗酒的恶习,喝醉后动辄对她连打带骂。
为了维持生活,她不得不四处当临时工赚取微薄的薪水,回家还要做家务承受婆婆的挑刺和老公的暴打,不到四十岁就死于劳累过度。
再一睁眼,苏二丫回到了七五年,自己十九岁那年。起初她高兴坏了,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她有后面二十年的记忆,她知道七七年会恢复高考,八十年代开始经济彻底复苏,商机遍地,闭眼都能赚钱。
她虽然有初中学历,但根本静不下心学习,想通过高考改变命运是不可能了,于是,苏二丫把目标定在经商上。
苏二丫重生的前一个月,折腾着做一些小点心到黑市上卖,想通过这个积累资金。
拜前世的婆婆和雷长信所赐,她的厨艺还算不错。毕竟任谁天天在饭桌上被人拍桌子瞪眼地挑剔做饭难吃,挑剔完又有人动手打骂,慢慢地厨艺也会有所精进。
家里没有糖,只有一些陈春花带去黑市卖的鸡蛋,面粉更是少得可怜,苏二丫不气馁,偷偷用全部的面粉和鸡蛋蒸了小半锅鸡蛋发糕,跑到黑市去卖。
与她预计的大卖特卖不同,她的鸡蛋发糕无人问津,零星几个饿着肚子的“倒爷”问过价格,却都被它比馒头还要贵上三倍的价格吓跑。最后只有一个不差钱的中年男人买了一块用来哄孩子。
小半锅鸡蛋发糕,她连着卖了两天,依旧乏人问津。捂着因为糟蹋粮食而被陈春花甩了一巴掌的脸,苏二丫含泪放弃了到黑市卖吃的积累原始资本。
前世虽然在夫家过得不好,但至少能填饱肚子,苏二丫乍一回到连野菜糊糊都喝不饱的苏家,根本适应不了,加上前世干苦活脏活累怕了,这一世怀揣着发财梦的她理所当然地看不上现有的一切,不是偷懒就是偷吃。
每当其他人责备她,她就会坦言:“等我以后发财了,要天天大鱼大肉的吃,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光数钱玩……”
面对别人看疯子似的眼光,苏二丫撇撇嘴。她那一副她们目光短浅、孤陋寡闻,而自己则高瞻远瞩地站在云端指点江山的模样,愣是气的陈春花牙痒痒,恨不得再一巴掌抽醒她。
举着鸡毛掸子追了苏二丫半天,陈春花才在几个女儿的劝说下不再搭理她。
没办法在黑市积攒做生意的本金,苏二丫便把主意打到她前世的彩礼上,那可是足足二百多块,做小生意的启动资金正好。
前世她的彩礼在婚后第二天就被婆婆以当家为由讨要回去,这次她一定要保护好这笔钱,谁也别想肖想它。
等她做买卖赚了钱,第一时间就离婚!
到九六年苏二丫死的时候,离婚已经不是件丢人现眼的事情,不少人为了追求平等和自由选择脱离现有婚姻关系的桎梏,勇敢追求新的感情和生活。
其实,最好的选择是远离雷长信一家子,但是,苏二丫别无他法。
前世她在社会底层挣扎,每天为了赚钱疲于奔命,没有接触过下海经商大赚一笔的人,要不然她会选择直接接近日后发达的那些人,把自己嫁过去一劳永逸。
现在苏二丫对待雷长信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把他当成跳板。只等遇到更加优质的人选一脚把他踹开,如果遇不到,就为了彩礼捏着鼻子和他结婚,反正以后赚了钱还是一脚把他踹开。
一晃一年,苏二丫愈发懒惰馋嘴,美梦却越做越勤,支撑着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现在的一切。
陈春花见说不动她,狠狠瞪了她一眼,懒得同她计较,拎起装着鸡蛋的竹篮准备去黑市卖鸡蛋。
心情愁苦地想着三女儿对她说的不同意结婚的话,陈春花的眉头紧锁,连篮子里的鸡蛋又少了两个被二丫拿去偷吃都没发现。
她做为过来人,当然知道三丫未来婆婆深深藏在眼底的轻视和嫌弃,也看得出她在给她家送来年节礼时暗含高高在上的施舍味道。
贾彬家条件确实要比苏家好上许多,他对三丫也是好的没话说,关键三丫对贾彬同样十分喜欢,陈春花便装傻充愣,只做不知三丫未来婆婆的嫌贫爱富。
“哎。”她轻轻抠着竹篮的拎手,重重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因为贫穷,所以别人才不把她们放在心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基础同时决定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和家庭地位。
也许贾彬母亲说的对,她们不能成为三丫的拖累。
银杏叶葱茂,整齐的街道上行人匆匆,从家家户户传出的烟火气逸散到空中,熏染得晚霞浓郁艳丽。
站在街角的范晴雪叫住莫名有些佝偻的陈春花。
仿佛生活的重担压的矮个妇女再也透不过来气,她听到清甜的嗓音时恍惚得有点迟滞,愣了半晌,才发现站在面前的人是偶尔到黑市卖香皂的神秘少女。
范晴雪今天没有刻意遮掩容貌,在红彤彤的晚霞中,颜色极美。
经过半个月方方面面的考察,范晴雪觉得陈春花很适合当自己的“黑市代理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更,明天凌晨的更新就改成白天了,么么哒~
(女主开启商业争霸模式?男主仍然被关在深山老林搞科研,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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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范晴雪有固定工作而且工作不错, 不方便总在黑市露面,再加上为了不暴露空间的秘密, 找个熟悉黑市的“代理人”势在必行。
她旁敲侧击地跟其他人打探过陈春花的人品和家庭情况,得知陈春花家里虽然贫困可是她在黑市上不会为了多赚一点儿钱就胡乱宰人,平时只会悄咪咪地跑到乡下收集些鸡蛋来卖。
别人的鸡蛋卖到七八分,甚至八·九分钱一个, 而她一直坚持只比百货商场的鸡蛋贵一分钱,也就是只卖六分钱, 可谓是很讲良心且有诚信的商人了。
附近经常来黑市买东西的大娘大婶认准了陈春花,需要鸡蛋的时候不找第二家, 除非不巧她那儿的鸡蛋正好卖完了,才会勉强的去别家随便买一两个应急。
另外几个卖鸡蛋的妇女抱团, 恨得牙痒痒地齐心合力排挤陈春花。
这也是陈春花每次都要提前去占位置的原因,早去早卖完早回家,省的跟她们扯皮。
如今的黑市物资也不丰富, 仅有鸡蛋、粮食、兔肉、鸡肉、烟叶、肥皂、毛巾棉布等几种东西, 每样东西大概有两三个人卖,鸡蛋比其他东西更廉价寻常一些, 因此黑市上足足有五个人同时在卖, 彼此竞争激烈。
对于拉低鸡蛋售价的陈春花, 其余四个人完全不给好脸色, 隐隐合谋要把她挤出黑市,明里暗里对她使绊子。
陈春花一直在考虑换其他东西卖,但是她手头上的钱不多, 近期家里大女儿出嫁,三女儿婚期下个月,二女儿也有可能在今年年底前结婚,出项不少,完事后估计她手头攒的钱就更不富余了。
她不打算和别人一样,在女儿出嫁后要一部分彩礼钱填补家中亏空,所以换商品的计划暂时搁置。
毫无焦点的眼神撞上范晴雪含笑的黑眸,陈春花提起两分精神,想挤出一个笑脸,可惜失败了。
她放弃抵抗,垮着肩膀问:“丫头,找婶子什么事?要买鸡蛋吗?”说着,把装鸡蛋的篮子往范晴雪面前提了提。
范晴雪看看四周不多的行人,但笑不语,轻轻摇了摇头。
陈春花不明白她摇头的意思到底是不买鸡蛋还是找她没什么事,深情困惑地回望着她。
扬起精致的小脸,她露出八颗小白牙:“陈婶,方便聊聊吗?”手指指向远离黑市的一条无人小巷。
陈春花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经过仅有的几次接触,她看得出来面前的小姑娘肯定不是那种心思不正的人,也不可能会害她。因为好奇她叫住自己的缘由,所以陈春花迈动两条小短腿率先踏进巷子。
一张雪白的小脸从黄昏的暖光中渐入偏暗的一角。
揉了揉眼睛,陈春花慢慢适应了小巷的光线不明,入眼的范晴雪恰到好处地掩住一缕狡黠。
范晴雪的脚尖点在黄昏与阴影的交界线上,抬手把额边的一缕散发撩到耳后,向上勾了勾唇角。
“陈婶,你对卖香皂感兴趣吗?”
听到这句话,陈春花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一个圆形,巷子深处的风穿堂而过,她有点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脑子混乱了几秒,“当,当然感兴趣,你的意思是……”陈春花用没拎篮筐的手悄悄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唔,好疼!
范晴雪没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道:“我观察了你一阵子,觉得你很适合当我的代理商。”
“代理商?”陈春花对这个新奇的名词有些不明所以,嘴里含了两圈这三个字反复咀嚼,最后依然默默咽回了嗓子里。
觉察出这个名词有些超前,范晴雪轻声解释一遍:“就是我做供货商,你负责代卖商品,我会给你一些折扣,商品最终在黑市卖多少钱,而你从中能赚多少钱,我都是不管的。”
也就是说,她可以随意开价售卖?
陈春花喃喃着有些不敢置信,范晴雪为什么会突然找上她?有这么便宜的好事,相信无论哪个“倒爷”都会前仆后继地找她谈合约的。
而且自己并不了解范晴雪的背景,虽然明显可以猜出她肯定家世不凡且背景深厚,但是自己早过了天真的年纪,不相信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牙齿轻轻咬上舌尖,陈春花疑惑地反问:“为什么找上我?”
看出陈春花的顾虑,范晴雪向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
陈春花把右手拎着的篮子换到左手上,偏过头准备详细听听她的理由,眼睛中含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丝希冀。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过是因为我第一次来黑市时你主动提点过我,而且后来数次接触,我觉得你是个讲诚信、有原则的人,比起其他人要好许多。你比其他人看得远,将来也会走得远。”
范晴雪收起笑脸,漆黑的眼眸郑重地注视着有些无措的陈春花,发自内心地夸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