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蚀穴(1 / 1)

闻瑕迩唔了一声, 君灵沉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要平淡许多, 不过经历了方才尴尬的氛围,他也不好意思再继续问下去。

腹中饿的隐隐作痛, 体力不支眼皮也开始跟着打架,他揉了揉眼, 道:“君惘我再睡一会儿,出去的时候记得叫我……”他话一说完,便真的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常远道接到君灵沉的传讯是在寅时,彼时他在自己的朝酝榭睡的正酣,被对方的一则传讯惊的立刻从梦中惊醒。

他师弟君灵沉在外游历时甚少与他们联系, 除非是遇上了特别棘手不能解决的事情才会联络宗门, 但这种情况少之又少。

常远道收到了传讯丝毫不敢耽误,以防万一还特地去了追臾阁把二师弟成恕心也叫上了。二人一同施了御行术,向君灵沉所说的骠水镇而去。

须臾功夫二人便抵达了骠水镇,等到了君灵沉所说的客栈时, 见到君灵沉后,二人皆有些傻眼。

最后, 还是常远道先反应过来, 他指着君灵沉惊诧道:“灵沉,你这是去……渡劫了?”

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君灵沉, 衣衫破烂,发髻凌乱, 与平日衣冠齐楚的冷面神君模样相去甚远, 若不是他们二人是看着对方长大的, 险些认不出来。

君灵沉脸色很不好,往日平展的眉心也在此刻微微蹙起,“大师兄,你进来看看。”

“怎么了?”常远道抬脚走了进去,成恕心紧跟他其后,“灵沉你哪里受伤了?”

君灵沉摇了摇头,走进里屋的床榻前将床帏掀起,一个躺着的人影便从中露了出来。

成恕心站在侧后方,他所在的位置刚好能看清床榻上昏睡人的模样,看清后有些惊讶,“这不是上次在大乘佛法的讲经里,同你辩法的孩子吗?”他看向君灵沉。

君灵沉颔首说是,又把目光移到常远道身上,“大师兄,我喂了他两颗固元丹还是不见醒。”

常远道在黄岐之术方面颇有造诣,他上前探了探闻瑕迩的脉,半晌,皱着眉收回了搭脉的手却不说话。

“大师兄,如何?”成恕心问道。

常远道没答话,反而将视线落到君灵沉脸上,见对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故意拖长了语调慢悠悠的道:“这少年人不过是饿晕了,给他灌几碗粥下去半个时辰内准醒。”

君灵沉说好,转身就要往外去,看样子是去寻粥,被成恕心叫住,“灵沉,你先换身衣裳再出去吧。”

君灵沉动作一顿,给自己施了个洁净的术法便快步出了门。

常远道看着君灵沉远去的背影,啧啧称叹,成恕心问他怎么了,他指着床榻上闻瑕迩道:“这便是近段时间故意找灵沉茬的冥丘少君闻旸,上次我在论剑场上见过他一次,那气焰嚣张的和他父亲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是这孩子屡屡发难灵沉?”成恕心面露不解,“那灵沉为何还会同他在一起?”

常远道摆了摆手,“谁知道呢,小师弟的心思一向藏的深。不过……”

“不过什么?”成恕心问。

常远道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缓缓道:“不过能让灵沉把我十万火急的从朝酝榭请来看病的,这小子倒是头一个。”

一股暖糯的清甜气息在闻瑕迩的嘴里慢慢散开,他抬了抬眼皮,睁眼便看见君灵沉坐在床侧拿着一个汤勺向他唇边喂来,他下意识配合的张开了嘴,甜粥煮的很软,入口即化,很容易吞咽下去。

闻瑕迩撑着身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揉了揉额头,嘶哑着嗓子问:“……我这是怎么了?”

君灵沉道:“你在渊海之地里饿晕了。”

闻瑕迩闻言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身处的景象十分陌生,“你把我带出来了?”

君灵沉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盛粥的碗,“你运转一下丹田内的灵力试试。”

闻瑕迩依言照做,意念一动,灵力一下子便从他的内丹处涌向了四肢百骸,身体内的饥饿和不适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他的修为又恢复了。

闻瑕迩开心不已,弯着眼角笑了起来,“总算从那个鬼地方出来了!”他说完还不忘向君灵沉道了谢,“君惘多谢你将我带出来。”

“闻家小公子,你若是真心想谢灵沉,以后便少做些让人下不来台的事。”常远道从旁走了出来,“这次若不是灵沉将你从渊海之地救了出来,还找了我来为你医治,你怕是早该魂归九天了哟……”

成恕心坐在一旁轻咳了一声,不置可否。

“真的啊?”闻瑕迩眼中的笑意一下子便淡了下来,他两眼直直的看向君灵沉,“君惘,我真的差点死了?”

君灵沉刚要说话,便被常远道出声盖住了,“这还能有假?我和我二师弟千里迢迢的被灵沉叫来专程为你治病,不然你哪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的!”

闻瑕迩眼也不眨的瞅着君灵沉,亮若灿星的眸子中掺杂了些别的情绪,此刻看起来像是蒙上了一层水光,变得更是亮晶晶的。

君灵沉被闻瑕迩这么注视着没过一会儿便率先移开了目光,似乎想要起身离开,被闻瑕迩一把抓住了手腕。

闻瑕迩眼巴巴的看着君灵沉,半晌,轻声道:“君惘,你是个好人。”

君灵沉闻言一愣,随即,一向清冷的眉眼间竟晕上了些许暖意,弧线优美的薄唇往上翘了半分。

君灵沉竟是笑了。

他本就生的极为好看,平时冷若冰霜的模样都让人忍不住想多瞧上他几眼,此刻一笑,便犹如那千尺寒峰上的幽雪融化,冷梅绽放,让周遭的一切都失了颜色,心中眼中惟留存他一人。

闻瑕迩只觉自己的呼吸忽然一下慢了半拍,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君灵沉看了许久,耳尖上不断传来的温度烫的他心头发软发麻,却还是执拗的不肯移开目光。

还是成恕心出声将他的思绪给拽了回来,成恕心道:“闻公子既已无碍,我等也须得返回禹泽山了。”

站在君灵沉背后的常远道附和了一声。

闻瑕迩一听,立刻便开口问了一句,“你要走了啊?”他问君灵沉。

君灵沉淡淡看了他一眼,点头说是。

闻瑕迩忙掀开了身上的被子,边下榻穿鞋边说道:“那我和你一起走……”

“一起走?”常远道狐疑的看向闻瑕迩,“冥丘和禹泽山可不是一个方向。”

闻瑕迩手上穿鞋的动作一顿,随即解释道:“我是说一起出去。”他穿好鞋后从床沿上站了起来,对着常远道和成恕心分别道了谢,成恕心倒是和善的应了,常远道则回了他一句,“道谢就不必了,只望闻公子在外给我师弟留几分颜面那便是最好的了。”

闻瑕迩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模样,常远道冷哼了一声,和成恕心率先走了出去。

待这二人走后,闻瑕迩便朝君灵沉无辜的眨了眨眼。君灵沉这回没理他,径直出了屋外,他跟上去,喊道:“君惘!”

君灵沉顿住脚步回头看他,闻瑕迩勾起唇角笑着道:“多谢你。”

君灵沉默了一会儿,道:“半月未归,你还是回去吧。”

闻瑕迩本想再说些什么,结果听了君灵沉的话后脸色一变,含糊的应了一声便从客栈的栏杆上翻了下去。

这回他也是偷跑出冥丘的,在朗禅面前他尚能大言不惭的说他父亲没功夫管他,但他父亲实则管他管的十分严,这次他一离开冥丘就是半月,期间也没同他父亲传过讯,若他父亲回到冥丘后见不到他的人影,定是会大发雷霆的。

那客栈背面是个偏僻的巷子,他从客栈一翻下来便到了巷子的尽头,他二话没说就地快速画好了一个传送阵,刚要踩上去便感觉头顶上方有一道视线注视着他。

他抬头见君灵沉站在栏杆旁看着他,离得太远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他朝君灵沉挥了挥手,“我回去了!”

君灵沉没回话,他也没太在意,一脚跨进传送阵便离开了骠水镇。

回到冥丘后已是入夜,闻瑕迩在路过他父亲房中时见屋内燃着烛火便特意敛了气息,准备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哪知他这念头一动,便听轰的一声门响,一根细绳从门内飞出来迅速的将他捆了起来扔进了屋内。

捆他的绳子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能禁锢住修士修为的绳子。闻瑕迩仰面倒在地上,看见他爹手上拿着一根藤鞭站在他头顶后方,脸上的表情倒是很平静。

闻瑕迩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父亲怒极之时便是面无表情,上次见到对方这幅模样还是在他五岁那年不要命的往蓦尾花丛里钻,被他父亲知道后狠狠的打了一顿,皮开肉绽,疼的他一个月没能下得了床,所以至今记忆犹新。

闻瑕迩咽了口口水,很识时务的立刻认错,“爹我错了……”

闻秋逢没说话,踢了闻瑕迩一脚将人换成了背面朝天的姿势。

藤鞭还没抽在他身上,闻瑕迩的额角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湿润,“爹我真的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会擅自离……唔。”

狠厉的鞭风扬起,藤鞭又急又快的落在闻瑕迩的背上,只一下便让他背上见了血。

“闻瑕迩。”闻秋逢握着藤鞭,目眦欲裂,“你若知道为父这些年身上背负的东西,你定不会如此肆无忌惮!”

闻瑕迩咬牙忍,任凭那鞭子在他背上抽打也没再出过一句声。

忽然,他仰起了头,红着眼质问道:“那父亲呢?您从未与我说过,这些年您在外面做什么,筹谋什么我一概不知!我应该如何?”

“您让我在冥丘一个人待着,可您却常常不知所踪,短则几月长则数年……”闻瑕迩忍着痛哑声道:“外面的人都说我是您的儿子,可他们却比我都要了解您。您做的任何事情我都要从别人口中得知,我永远都是最后一个知晓的人!”

闻秋逢闻言,手中挥鞭的动作一滞,他立在原地一语不发许久,终是没将手上的鞭再挥出去。

闻瑕迩抿着唇抽吸了几声,忽然发现身上的绳子一松,他后知后觉的从地上爬起来,便看见他父亲站在他面前,神色间满是疲惫。

闻秋逢捏了捏眉心,沉默良久,道:“你娘从云家给你寄来的信,我放在你床头了,你回屋看吧。”

闻瑕迩绷紧了唇线,嗯了一声,起身便往自己屋内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听见他父亲在他身后突然说道:“有些事,为父宁愿你这一辈子也不要知晓的好……”

闻瑕迩回头看去,便见他父亲的眼中出现了一种极为沉重的情绪,似是痛苦,似是隐忍,又似是,什么也无。

可叹他当初懵懂无知,看不懂他父亲眼睛里透露出的内容。

只是有些事情,他后来,还是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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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点还有一更,不要走远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