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蔽日的浓雾笼罩着周遭,从雾气外穿刺进来的光刚伸出半截便被灰茫茫的一片给遮挡住,四下一片昏暗。
浓雾的深处,依稀传出了几声潺潺的流水声。
水流的声音极轻,若不仔细去听很难察觉到。
尤其,是在那水声背后还藏着一条暗河。
暗河的上游处,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浑身湿漉漉的跪坐在河边,手指紧紧扒拉着地面长着青苔的岩石,神情忐忑的盯着在他正前方空地上躺着的另一名少年。
那少年双眼紧阖,脸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身上穿着的鸦青色衣袍染满了血迹,胸膛的位置横七竖八的交织着几道被咬裂开的细长伤口。
那伤口不似平常,所到之处,少年的皮肤皆被染成了一种古怪的黑色,同时还在不间断的往外冒出诡异的黑气。
黑气残留的时间越长,少年的伤口就被撕裂的越开,像是有什么活的东西在慢慢吞噬他的血肉一样。
一旁的小男孩见状瞪大了双眼,稚气未褪的小脸上突然滑过两道泪痕。
他从杂乱的草石间站了起来,一本典籍便顺势从他的腰间落到了地上。
那典籍被水打湿了大半,上面的文字已经有些模糊不清,此刻掉在地上沾到了尘土,变得更是灰扑扑的。
小男孩擦了擦脸上的泪,咬牙上前在这典籍上狠狠的踩了两脚,“什么魔道至宝!什么起死回生的破阵呜呜……全都是骗人的……”
他边说边哭的更凶,“我再也不相信魔修了呜,再也不相信魔修创的术法了!都是哄小孩的全都是哄小孩的……”
他说到此发狠似的将脚下的典籍一脚踢开,那灰扑扑的典籍在半空中转了一圈,好巧不巧的掉在了那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少年人的胸膛上。
小男孩愣了愣,撇着嘴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云哥哥对不起哇……我不是故意的!”
他呜咽着上前,弯腰正准备把落在对方胸前的典籍给拿开,一只沾满血迹的手便缓缓地将那本典籍给提了起来。
“别哭了,吵死了。”
闻瑕迩两只手指捻着典籍的一角,从地上缓慢的坐了起来,扫了一眼四周,最终将视线落在面前的男孩身上。
他半眯起眼打量了这男孩一会儿,语气不甚明了的开口道:“就是你,把我招回来的?”
男孩吸了吸鼻子,上前抱住他的胳臂,破涕为笑,“云哥哥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云哥哥……”闻瑕迩眼中有暗光划过,“那是谁?”
男孩脸上的笑呆滞了一瞬,“云哥哥你怎么了?”
闻瑕迩拨开男孩抱着他的手臂从地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小孩,你知不知道你招来的人是何人?”
男孩面带疑惑的看着他,“就是你啊云哥哥,是你云顾真啊。”
闻瑕迩挑了挑眉,“我可不是你口中的云哥哥。”
男孩瘪嘴反驳道:“不可能!我按照典籍上画的阵法把你的生魂招了回来,你不是云哥哥还能是谁?!”
闻瑕迩闻言,捏起手中典籍的一角随手翻了翻,而后兴致缺缺的丢回了男孩的怀中,“个头不大,懂得还不少。”
男孩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刚要说话便被闻瑕迩按住了肩膀。
闻瑕迩勾了勾唇角,好整以暇的瞧着对方,“闻旸,听说过吗?”
男孩抱着典籍摇了摇头,“没有……”
闻瑕迩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那闻瑕迩呢?这个名字你总该听说过了吧。”
男孩仍是摇头,“也没听过。”
闻瑕迩嘴角的笑僵住,他放开男孩的肩膀直起身,右脚在地上轻轻一点,“你用着我创的阵法把我的生魂招来,此刻却说不认识我,真是好没道理。”
在他右脚的下方,杂草丛生,乱石横卧。
眼下雾气浓重,光线黯淡,但仍能模糊的看见在他刚刚躺过的位置,残留着一个暗红色的阵法。
这阵法看着极为古怪,既不是方的也不是圆的,而是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线状,笔直的纵横交错着,就像是被某种野兽的爪子给刨出来的血痕一样。
男孩抱着手中的典籍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这么说……你真的不是云哥哥?那云哥哥了?云哥哥去哪儿了?”
闻瑕迩摸了摸现在这具身体胸膛上的伤口,嘶了一声,“这身上是被阴川里的怨魂咬出的伤,你那个云哥哥的生魂现下应该已经被那些怨魂给吃的一干二净,死透了。”
男孩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望着闻瑕迩,半晌后结结巴巴的开口道:“你你骗人……云哥哥,云哥哥他他不会死的……你就是云哥哥对不对?你在同我说笑对不对?”
闻瑕迩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头也不抬的道:“你若觉得我是那便是吧。”
男孩在原地愣了愣,突然背过身向阴川河畔的方向冲了过去,到了岸边跪坐下来,伸长了脖子看着河面,“云哥哥云哥哥!你还活着对不对?你回答我一声啊云哥哥!你是不是还活着……”
浑浊的河面上,平静无波仿若一滩死水,偶有几道黑色的影子从河里窜出来,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河面这才漾起几丝纹路。
男孩跪坐在河畔哭喊,喊了许久仍未听到应答声,他用力的吸了几下鼻子,刚要起身亲自下河,便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的鼻子里流了出来。
他下意识的就要用衣袖去擦鼻子里流出的东西,突然感觉眼前的画面一花,朝着河面的方向倒了下去。
闻瑕迩见状迅速的从后方赶来,手疾眼快的护住了男孩的身体,“你不要命了?”
男孩靠在闻瑕迩的身上,血珠顺着他的下颚滴在了闻瑕迩的手掌上,他捂着鼻子泪眼汪汪的朝闻瑕迩道:“我,我流鼻血了。”
闻瑕迩怔了一下,看着被血糊了大半张脸的男孩,突然将手贴在了对方的丹田之处。
掌下的身体滚烫,丹田处的气息紊乱,周身的灵力四泄,若不及时阻止,以对方目前的状况,恐怕不出半个时辰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我的鼻血怎么越流越多止不住了……”男孩捂住鼻子的手已经湿的兜不住了,只好又换了另一只继续捂,但那血却越流越多,丝毫没有停止的征兆。
闻瑕迩啧了一声,将靠在他身上的男孩放倒在地上,正色道:“虽不知你小小年纪为何会出现在此,但你既将我的生魂从阴川中招了出来,倒也算得上我半个恩人。”
“我闻旸,向来有恩必报。”
话音方落,他一只手掌便快速的落下,直击男孩的丹田处——
男孩的身体一震,瞳孔猛地收缩,张大了嘴吐出一团暗紫色的气,口中不停的往外冒出鲜血。
“你对我做了什么?”腹部处传来的疼痛让男孩的五官皱成了一团,他捂着自己的腹部喘息着问,“为什么我感觉不到自己体内的灵力了……”
闻瑕迩看了对方一眼,又嫌弃的理了理身上脏兮兮的衣袍,理了半天也没理利索,干脆将外袍脱了下来丢到一边的乱石堆里,“我废了你的修为,你自然感受不到体内的灵力了。”
男孩目光呆滞的望着闻瑕迩,良久,哆嗦着嘴唇大声哭了出来。
“你这个坏人!啊呜呜……”腹部的疼痛让他的身体动弹不了半分,他只能躺在地上边哭边指责闻瑕迩,嘴里残留的血合着脸上的泪水一起往衣服上滚,“你占了云哥哥的身体还废了我的修为!你这个坏蛋你这个大坏蛋!”
闻瑕迩没功夫搭理对方,他走到阴川岸边蹲下身,伸手探了探水面。
几乎是瞬间,阴川下成百上千道黑影迅速的游了上来聚集到了他的手边,将他身前原本就浑浊不堪的水染成了幽深的黑色。
那些黑影在水中发出聒噪的尖叫声,争先恐后的在闻瑕迩的手边挤来挤去,像是在急切的邀功献媚一般。
闻瑕迩眼中的温度冷了下来,对着水中的黑影低声道:“滚回去。”
黑影们的尖叫声立刻变得更加刺耳,它们开始像无头苍蝇样在河面乱窜,碰撞出激烈的水花,几息之后,全都游进了阴川下游没了踪影。
聚集在阴川附近的雾散开了许多,浑浊的河水也渐渐变得清澈。
闻瑕迩将贴在额角两边潮湿的发丝丢到了脑后,借着水面打量着他现在这具身体的面容。
五官昳丽,气质温和,算得上一副好模样,只是眉眼间的神情太过青涩,让人一瞧便知这是个没出过世的懵懂少年。
闻瑕迩对着水中陌生的脸庞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想他前世一代冥丘少君,风姿卓越,桀骜不羁,如今竟要靠占着一个乳臭未干少年的身体才得以复生。
当真是时也,命也。
身后男孩的哭喊声还在继续,闻瑕迩听烦了,按了按额头侧过身朝对方道:“若不是我方才我及时废了你的修为,你此刻已经断气了。”
男孩躺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抽泣声渐小,“我听不懂……为什么废了我的修为我才不会断气。”
闻瑕迩反问道:“教你生魂引阵法的人难道没告诉过你?用这阵法之后会筋脉逆转,气血倒流,除非自废修为切断和灵力的感应方可保住一条性命。”
生魂引能成功招回生魂的几率并不高,可布阵者付出的代价却极大,所以他在创出生魂引之后便将此阵搁置封存了,面前这稚童能得到生魂引的阵法,倒是让他有些惊奇。
“没有……”男孩嗫嚅的开口道:“那本典籍我是在街边上买的,阵法我也是照着上面说的画的,典籍上没说用了这个阵就要废掉修为才能保住性命。”
“买的?”闻瑕迩从岸边站了起来,走到男孩身边将掉落在对方身侧的那本灰扑扑的典籍再次捡了起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翻看了一遍。
典籍上的许多字都模糊不清了,但从仅剩的清晰部分来看,这上面记载的内容就是生魂引阵没错。
“这典籍你是在何处买的。”闻瑕迩问。
男孩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回答道:“就是在一个镇上买的。”
他说完又补充道:“这样的典籍修仙界随处可见,我买了许久,忘记是在哪个镇上买的了。”
闻瑕迩咬牙低笑了一声,又问:“随处可见?那买这本典籍,你花了多少钱?”
男孩想了想,答:“好像是……半块下品灵石。”
只听嘶的一声,闻瑕迩手中拿着的典籍立时成了两半。
生魂引这阵法虽然被他一直搁置,但当初他为了研制出这阵法足足一个月没出房门,所耗费的心血可想而知。
可如今修仙界这群人不仅偷拿了他的阵法大肆宣扬,贩卖的价格竟比打发街边要饭的还不如!
闻瑕迩气不打一处来,这摆明了是对他赤条条的侮辱。
“……哥哥。”男孩见闻瑕迩寒着脸不发一语,小声的唤了一声。
“什么事?”闻瑕迩有些不耐烦。
男孩手撑着地从地上坐了起来,“哥哥……我方才流鼻血,你是为了救我的命才废了我的修为吗?”
“不然呢?”
男孩往前挪了挪离他近了些,“我见水里那些黑东西都怕哥哥,哥哥你既然救了我,能不能也救救云哥哥?”
男孩言辞恳切,通红的双眼无助的看向闻瑕迩。
“我救不了一个已死之人。”闻瑕迩压下心中的气焰,视线落到阴川上,“被阴川里的怨魂啃噬之人,古往今来,无一生还。”
“那哥哥你是如何……”男孩欲言又止。
闻瑕迩斜着身子将手撑在脸上,半晌,唇间勾起一个阴冷的弧度,“自然是因为我是厉鬼啊……”
男孩捂着腹部的手一颤。
闻瑕迩见状半眯起了眼,身体往对方的方向前倾,“你方才见水里的那些黑影子都怕我,乃是因为我之前把这水里一半的黑影都吃进了肚子里,我吃了他们所以才活了下来,同时还被你的生魂引招了回……嘶……”
闻瑕迩话说到一半,右肩的位置突然传出了一阵灼烧般的刺痛,他用手去摸,刚碰到衣料手背也发出了同样灼烧的刺痛。
他偏头朝肩部看去,从浓雾中透射出的一道光恰好落在他的肩上,也恰是那道光所在的地方,有着如烈火焚烧的疼痛。
天空上的雾气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阳光所到之处越来越广,闻瑕迩肩上的刺痛也在快速的扩散,甚至看到一缕白色的气从他的皮肤上冒出。
他忍痛快速的起身,往不远处的密林处奔去,等到了阳光照不到的阴处才停了下来。
闻瑕迩扯开衣领,右肩被太阳照到的地方突兀的留下了一个可怖的烧伤,自肩部以下一直延伸到锁骨处,不知何时起了一串血红的古怪咒印。
闻瑕迩细看了那符咒两眼,突然嗤笑了一声。
男孩见闻瑕迩躲在了密林的阴处,慢吞吞的跟了过去,走到对方面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跑过来了?”
闻瑕迩拉好衣领背靠在一棵树上,眼中的讥讽未褪,“你那云哥哥,还真不是个善角啊……”
这云顾真的魂魄虽散,但死后积攒的怨气竟全都留在了自身的躯体里,这摆明了是在告诫夺舍他身体的人,除非了却他生前的执念,否则占据他身体人的魂魄迟早会被他体内积攒的怨气一点点蚕食殆尽,魂飞魄散。
闻瑕迩自知自己的生魂阴气极重,但却不至于到一见阳光就被焚烧的程度,恰好他锁骨处浮现的血红咒印给了他答案。
这是云顾真生前的怨气所化成的咒印,同时也是云顾真在告诉他,什么时候了却了他的执念,他闻瑕迩才能用他的身体,光明正大的行走于阳光之下。
而如今他的状况,顶多算得上是个半人半鬼。
“你叫什么名字。”闻瑕迩垂眸看着眼前的男孩,突然开口问道。
“我叫迟毓。”
闻瑕迩朝迟毓招了招手,“你过来,把云顾真生平的事迹全部告诉我。”
迟毓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 “我认识云哥哥没多久,他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哥哥你为什么要问云哥哥的事情?”
闻瑕迩没打算把咒印的事告诉迟毓,信口胡诌道:“我占了云顾真的身体才得以复生,虽非我所愿,但事已至此无力回天。我想着不能白占云顾真的身体,你既认识他,就把他的事迹一并告诉我,看看他生前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若能替他圆了这些心愿,也算是谢了他这献身之恩了。”
迟毓听完,脏兮兮的脸上立刻又滚满了一串泪珠,“哥哥你人真好呜……我方才不该骂你,你是个好人。”
闻瑕迩清咳了几声,“你先跟我讲讲云顾真的事。”
迟毓点了点头,“好……”
原来这云顾真乃是青穆云家之后,数十年前青穆云家惨遭灭门,唯有云顾真一人死里逃生,辗转数载逃到了冥丘。
据迟毓所说,他与云顾真结识于冥丘,一大一小结伴游历,途径阴川时被一伙拦路抢劫的修士追杀,后失足掉落至阴川。
跌进阴川之后,云顾真为了保护比他小的迟毓,挡住了阴川里的怨魂将迟毓送上了岸,而自己却精疲力竭,等到迟毓把他拖上岸时,他早已断了气。
“青穆云家……”闻瑕迩低声呢喃道:“这么说来,云顾真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替云家满门报仇雪恨?”
“我也不清楚,云哥哥很少在我面前提他家里的事情。”迟毓道。
闻瑕迩抱臂靠在树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朝迟毓开口道:“等到了晚上,我带你离开这儿。”
“为什么要等到晚上?”迟毓疑惑,说完后也不知记起了什么,满脸委屈的道:“哥哥,我的修为没了,我上不去了。”
“我不是说了带你上去吗?”
迟毓抬手擦了擦脸,“可是我的修为还是没了,上去之后我该怎么办啊。”
闻瑕迩被迟毓的话噎住了,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他一掌废了迟毓这小孩少说得有十年的修为,虽是为了救迟毓的命,但若是换了别人这么对他,不管是什么理由,他肯定早已十倍百倍的奉还对方了。
“别哭了。”闻瑕迩语气略显生硬,“修为没了还能从头开始,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更何况……当魔修不好,前期虽然修炼比仙修进展快,但是到了后面会越来越难突破,还容易生出心魔。”
迟毓抹泪连连点头,“我也不想修魔的,可我已经修了十年了,现在没了修为我以后该怎么办啊。”
闻瑕迩有些心虚,“你年纪还小,不如就此改做个仙修?”
迟毓道:“我这样的,哪家仙门愿意收我。”
“别这么说,我观你骨骼清奇天资超凡,是个修仙的好苗子。”闻瑕迩拍了拍迟毓的肩,“想收你的仙门一定数不胜数。”
迟毓眼睛一亮,“是吗?那我想拜在禹泽山门下也可以吗?”
闻瑕迩闻言便愣住了,似乎没料到迟毓会有此一问。
迟毓眼中的光随即黯了下来,“哥哥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我这样的怎么可能入得了禹泽山门下当弟子。”
“谁说我是在安慰你了?”闻瑕迩回神,“以你的天赋拜入禹泽山绰绰有余。”
迟毓道:“可是禹泽山收徒很严格的,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去当弟子的。”
闻瑕迩偏过脸咳了一声,神情变得不自然,“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有个相好的就在禹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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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灵沉(攻)x闻瑕迩(受)
别站错了,攻后面几章才会出场,受是个过气的魔道头头,目前来说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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