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那位顺走她鞋袜之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汤媛将毯子紧了紧,尽量缩在避风的假山凹陷处,对贺纯屈膝施礼道,“殿下仁义,请您再答应奴婢一个不情之请吧。奴婢想劳烦殿下派一位公公去值房借双内侍的布靴。”
贺纯毕竟是皇子,懂得感恩和关心已经很不错,却也不可能考虑到方方面面,毕竟他还年幼,即使不年幼也不大可能为下人设身处地着想,像他这样的人,自来就是习惯下人围着他转的。所以汤媛不提借布靴他哪里会考虑那么多。
现在提了他方才看了看汤媛的脚,好可怜。贺纯喟叹一声,指了身边人前去,那是个圆脸的小内侍,应诺后撒丫子似的消失。
小内侍前脚刚走,耷着脸的冯鑫后脚便出现,他是奉命来找贺纯的,见着人,明显松了口气,上前躬身问了句六殿下万福,贺纯扬了扬小手,他方才后退几步,转身前去通禀贺纶。
原来贺纶已经来到花鸟苑。由于章蓉蓉还在屋内泡热汤驱寒,他不便进去探视,又听宫人说六殿下还在绿心湖附近,怎么劝也不肯离开,非要找那个救章蓉蓉的宫婢。
这还得了,当时冯鑫瞅了下主子神色,欠身退下,这才有了在绿心湖附近遇见贺纯那一遭。
且说贺纶在值房坐了片刻,一双秀美的眼眸酽酽的深。
察觉他不虞的情绪,馨宁垂下眼皮,上前对他福了福身,解释道,“此前我已经安排人前去寻那宫婢,亦承诺厚赏,只是六殿下不肯离去,非要在附近徘徊。不过殿下也无须担心,他身边有两个近身内侍,且那危险的青苔坡也已被当值的内侍封住。”当着外人的面儿,她基本不喊他表哥。
贺纶看她一眼,转身去寻贺纯。
说的轻巧,又不是她亲弟弟。
绿心湖刚出了这种事,怎么说也不能放任一个还不满五岁的小孩在那里瞎逛。
再一想贺纯那小混蛋,更是胡闹,说什么找宫婢,那宫婢用他找吗?
望着贺纶毫不留恋而去的背影,馨宁神情复杂,忽地好似想起了什么,垂睫淡声道,“梅若,也不知那边找没找到那位救蓉蓉的宫婢,你去瞅瞅,若是六殿下已经把人找到,便收拾干净带我这里,如此能耐的宫人,怎能不厚赏?”
一名立在窗下站姿如松的宫婢屈膝应诺,款款而去,脚步稳健而无声,应是个练家子。
这厢赶回来的冯鑫恰好在值房附近迎上贺纶,小声道,“回殿下,找到了。六殿下在东面,身边只有一个小德子,另一个不知跑去哪里,两人现在围着汤媛说话。”
什么?贺纶一怔,转眸看向冯鑫。
冯鑫迟疑了一下,尽可能再详细一些的解释,“奴才觉得六殿下大概是不忍心弃汤宫人而去,”说完又神情复杂的补充了一句,“六殿下看上去很喜欢汤宫人,奴才看见汤宫人身上披着他的金绒毯。”
乍一见那条毯子裹在汤媛身上,冯鑫还以为自己瞎了。
再说回汤媛这边,一开始她觉得岸上挺暖的,现在不知怎地,只感到一股寒气没头没脑的往毛孔里渗,脑袋却火辣辣的。
忽而听得一阵脚步声,她强打精神,以为圆脸小内侍借来了布靴。
谁知圆脸小内侍没有,大步流星而来的贺纶倒是有一个。
这可如何是好?
仪容不整,污染贵人视线可是大罪!别问为何不出声提醒贺纶?提醒他啥?请他老人家回避吗?那得要多大的脸!
贺纯也觉得此刻汤媛是该回避了,但在小德子看来……确实应该,不过多少要报以同情,同情她都这么惨了,还得折腾。
汤媛使劲揉了揉眼,勉强看清路,裹着毯子朝前走,殊不知在贺纶眼里,她还不如不躲呢!
统共巴掌大地方,连藏半个人都费劲,躲了半日也没见她把自己藏起来,反倒原地团团转,一双粉白的小脚很快成了泥足。
只谁也没想到绣墩草里窝着两只猫,一只头上有灰点一只头上带黄点,它们原是馨宁与章蓉蓉的爱宠,却因章蓉蓉坠湖,无人顾得上它们,便被遗落在此。
两只猫儿见有人靠近,不由喵喵的叫了两声。
汤媛霎时如被雷击,僵在原地。
这边儿路不好走。她咕哝一声,尽量镇定的转回身,怯怯的望着贺纶,“奴婢……可不可以换条路消失?”
话还没说完,两只毛团子亲昵的滚了过来,挨挨擦擦的黏着她微颤的双足。
汤媛尖叫一声,当即扑向贺纶。
为什么不扑别人专扑他?
因为他好死不死挡住了唯一遁逃的出口。
贺纶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步,众人亦无不变色,电光火石之间汤媛已经冲了过来,幸而最后一刻,晕沉大脑尚余的最后一丝理智提醒她,这是贺纶。
丧,丧门星!她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在瞬间硬生生的逼自己拐了一弯,一头扑进满头雾水的冯鑫怀中,用力的抱紧他。
可怜他一把年纪了还要被她非礼,也是不易。
贺纶空张着手,愣在原地。
第27章 戳破
贺纶轻咳一声,讪然收回双手,负于身后。
由于在场之人加上汤媛统共也才五个,基本就没谁注意此节,即使略有察觉,他神色自若,也让人瞧不出丝毫究竟。
却说冯鑫,他受到的伤害远胜于汤媛。
他五岁净身,跟着师父在深宫修习内家童子功,在他眼里,任何人的动作都慢的像乌龟,何以就能被没有半分功底的汤媛抱个满怀?
因为五殿下。
当时他看的特清楚,五殿下惊讶归惊讶,竟伸出双手似要承接,且不管是有意无意,只这反应分明不存反感,那么他若是插过去一脚踹飞汤媛,不免……冯鑫转了转眼珠,心里门儿清。
那也只有硬着头皮挨汤媛这一下子了!
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这冯鑫也是个沾不得半分毛灰的人,抱着他的小丫头却湿哒哒脏兮兮,脑门上似还有片绿萍……一时心口百味陈杂,脸色转黑。
而汤媛,在抱住“救命稻草”那一瞬便清醒,心嘭嘭嘭直跳。
怕猫终究是她的短板,可以说是死穴,倘被有心人拿去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上回她惊慌失措可以归咎为渺渺野性未泯,袭击她,她疼痛惊吓之下失张失致,倒也解释的通,不曾引起旁人注意,那现在呢?
那两只猫儿最多不过三个来月,毫无攻击性,亦未抓伤她,她就在两位殿下跟前如此失态,委实很难不令人生出些许疑惑?
她猜的没错,此刻除了年幼的贺纯注意力被小猫崽子吸引,其他人皆投来若有所思的目光。
汤媛竭力控制情绪。
这种时候若不对自己狠一点,将来就只能任由他人对自己狠了。
女孩子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松开冯鑫,也尽量忽略他那张黑的几近冒烟的脸。
汤媛假意不查周围诡异至极的气氛,虚按心口,屈膝跪在地上,可怜巴巴道,“殿下恕罪,奴婢快吓死了,还以为那是两只老鼠,奴婢打小就怕这个……恳请殿下念在奴婢一片赤诚之心,拼了命的抢救章小姐,以至于脑子被湖水泡的不大灵光……的份上,饶恕奴婢的无状吧!”
没错,她就是要提醒贺纶,是她救了章蓉蓉,救了他未来的老婆,他若算个男人,就大大方方的饶她一次!
贺纶突兀的笑了一声。
有什么好笑的?汤媛下意识的抬起眼皮,不期然撞上他耐人寻味的目光,心口一突,连忙错开视线,眼珠子稍稍移向右边儿。
这真是一个败笔,显而易见的让人发现她在心虚或胆怯。只是此刻的她脑子烧的厉害,没晕过去已是强撑,要求这样的她发挥平时滴水不漏的水平,着实强人所难。
其实贺纶在她眼里已经变成重影儿。
他应该是似笑非笑的,俯身在对她说什么,隐约飘入耳中几句断断续续的字眼,“功大于过”,“且饶你一次”,“想要什么”等等。
要啥呢?
她还能要啥?
是了,她的金簪没了,能不能赔根一样重的?汤媛望着他,惊觉他离得这样近,也听见他刻意压低的笑声:原!来!你!怕!猫!
费那么大劲遮掩的东西瞬间被人利落的戳破!
汤媛迷迷瞪瞪望着一脸坏笑的贺纶,在想这人这么坏,会不会利用她的弱点作妖啊?又想可能性略低,他一个皇子是有多闲才会跟她一般见识?
可不管怎样,他要是再敢欺负她,别说是他老婆了,下回就是他妈掉水里她也不会再管!
这厢贺纶终于察觉不对劲,差点忘了这也是女孩子,跟蓉蓉一样怕冷,绒毯下的身子也早不知湿冷成什么样,还梗着脖子逞强,小可怜一个!思及此节,他声音里藏着自己都未注意的低柔,“你怎么了?起来吧。”他攥住她胳膊,稍一用力便将她带起。
但是她根本站不稳。
一向惯会解主子燃眉之急的小德子及时上前,赶在汤媛跌进贺纶怀中的前一瞬,稳稳的将她拦腰扛在自己肩上,躬身向贺纶请命,“汤宫人便交给奴才吧。奴才这就将她送去值房!哎哟,额头怎么这么烫,不能再耽搁了。”
那厢借来布靴的小内侍趁机帮汤媛套上。
贺纶立在原地,微微僵硬,将才差点儿就抱到了她……
眼前全然变成了黑色之前,汤媛庆幸自己没砸到贺纶,那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没准将她再丢进湖里,却又仿佛听见了贺缄的声音。
真的是他吗?
可是他在最北面,即使脚程快,走到绿心湖至少也得近两盏茶的功夫。
所以是一得知这边的情况就马不停蹄赶来吗?
第28章 想歪
且说景仁宫的暖轿早已备在花鸟苑值房门口半晌,此时的章蓉蓉将将沐浴完毕正在烘头发。她原就惊了寒,不把湿气烘干,抬轿的嬷嬷也不敢擅自接她回去。
暂时由彩锦步障围成的隔间内,馨宁两颗宛如黑晶白水银的妙目已是泛红,她接过婢女手中的熏炉,亲自为面色尚且苍白的好朋友整理。
屋内的侍婢见乡君与章小姐坐到了一块,必然是有体己话要说,便自发的福了福身,悄然退下。
章蓉蓉不止美貌绝伦,一把黑缎子似的的头发更是浓密柔滑,无论挽成何种发髻都自然蓬松,倍添娇媚。馨宁缓缓理着,章蓉蓉却是不忍心,转过头看她,“馨宁,你无须自责的,你又不是故意摔倒,是我不听劝非要过去扶你这才失足跌落而下,你别怕,我不告诉姑母和母亲。”
女孩子笑眯眯的拉着馨宁的手,眨了眨眼,小声道,“也不告诉五哥哥!”
失足落湖确实吓坏了章蓉蓉,若说她心里一点芥蒂没有是不可能的,但当时确实是她自己不听劝,抢着上前两步,脚下失了平衡导致,而馨宁素来对她不错,最重要的是在宫里有馨宁这么一个朋友,明年花朝节后她才有足够的理由时常出入宫中,甚至留宿,如此一来不就又可以经常与五哥哥见面!
闻言,馨宁眼中又泛起水光,这般楚楚之姿,饶是同为姑娘的章蓉蓉也愣了下,只听她道,“蓉蓉,你不说我也是要去太后娘娘跟前请罪的,即便她老人家不罚我,我这心里也难过,反正你若有个好歹,我即刻就跳下去一了百了,以后你可莫要再吓我了!”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章蓉蓉抿唇而笑。
“受了这遭罪,你还愿不愿陪我去玉泉山?”馨宁踌躇的问道。
“那是自然,我还怕馨宁你不敢再邀我同去呢。”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拉在一起的手儿晃了晃。
章蓉蓉似又想起了什么,忙道,“馨宁,救我的那个宫婢怎么样了?”
“自是少不了她好处的,你呀,先管好自己身子吧。”馨宁戳了她额头一记,唤人进来继续伺候,还贴心的为她掖了掖围在腰间的被角,“我去看看药煎的如何。”
去吧。章蓉蓉脸蛋儿逐渐恢复红润,舒舒服服的窝在大引枕里,任由婢女摆弄自己满头青丝。
离开值房,走至四下无人处,喜鹊才微微撇了撇嘴,小声道,“乡君,按理说您是君,她是臣,何来您伏低做小的道理,她不过是仗着有个皇后姑母罢了。”
馨宁抬手按了按鬓角,“没听她说‘你别怕,我不告诉姑母和母亲,也不告诉五哥哥’吗?好姐妹提醒我她送了我多么大的一个人情,我怎能不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