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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乌云大朵大朵地盖过来,好像是快要下雨。秋收最后一场忙完,又该为来年的耕种做准备,土地要养养,家里茅坑里的粪这时候成了宝贝。河子屯里外飘散着一股粪味,许久不散。

肖缘奶奶和几个伯伯都来她家挑粪,周桂花跟妯娌一道,担着桶摇摇晃晃往后头去。她三婶儿说起村里的闲篇,今年河子屯订出去的大姑娘,问起肖兰,又说肖兰好人才,行情不能丑。

周桂花沾沾自喜,只说如今的年岁嫁个不愁吃不愁穿的就烧高香,笑一阵儿,闲话从如今年轻人的日子说到过去二十年前姑娘们定亲的排场彩礼。

谁谁家过得好,谁谁家越过越烂,她三婶儿意味深长哼了一声儿,“你瞅瞅那位,倒是好呢还是坏呢。要我说,比我们这些个劳苦命是精贵多了。”

她三婶儿眼神一瞟,周桂花就知道说的是谁,往地上呸了一声,“你羡慕起她来了,安生的日子不过,欠男人的货。再好的日子也过的一地鸡毛,她那裤裆是香的,老少爷们儿都爱钻,可不就出事了,活该。”

肖缘在圈里喂猪,听到她娘的话猜到是夏寡妇,前几天她爹娘还吵了一架。因为她爹要她娘之前,原本说的是夏寡妇,没叫人瞧上转而说的她娘。

本来这事很常见,周桂花也不是小气的人,肖一德从未表示过对夏寡妇有什么意思,她犯不着吃那点干醋。偏偏夏寡妇不知怎么跟她不对付,丈夫死了之后,谁都要刻薄几句。

前几天肖一德在路上遇见夏寡妇挑水,说是挑不动,肖一德帮忙送回屋去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有人把这事告诉给周桂花,当即就点燃了炸弹,夫妻俩干了一大架。

夏寡妇爱勾搭人,听说给隔壁大队妇女主任抓住了什么把柄,天天骂架,吵的全村都知道。三婶儿哼哼,“为了啥,还不是因为她把人汉子勾搭上床了。也没法子,谁叫人家命好,羡慕不来的,要说她再老实找个人家好生过日子,也不是不能,专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咋想的?”

“还能咋想,贱得慌,无媒无聘跟人搅和,就稀罕泥汉子那二两肉呢。”周桂花点评道:“这也就是她夏家,碍不着我懒得张口。我家要有姑娘跟人鬼混,趁早打死了干净。”

“我也说可怜了她二妹。”夏寡妇有个妹妹因为她的缘故,定了亲挨到二十二,未婚夫家突然不要,说辞是怕娶回去一个夏寡妇。那一头固然不坦荡,也并非没有夏寡妇的缘故。

肖缘听到她娘说的话,再想想自己和何进,就有些怕了。万一他们的事情给人知道,她娘一定不会绕了她的。

又听她娘说,“你以为她现在还嫁的出去?哪个好人家要她,那些汉子也不过图她身子,爽快几回,自甘下贱还指望啥。”

下午的时候,公社里又开了一次会,几个队长干部还结伴去听了一堂政治教育课。何支书没有跟大家伙儿一起去公社食堂吃饭,在河庙前分道回家了。

他媳妇李绣今天去镇上娘家了一趟,回来的早,做好了饭。何支书洗好手坐去饭桌上,端起碗看了看,“两个小子呢?”

“老大他奶喊过去了,老二这几天比你还忙,早出晚归的,知道他忙啥。”李绣盛好饭递给何支书。

何支书看看空下的桌子,嘴角一拉耸,“多大了还疯,铁牛家都打听媳妇了,他还定不下来。我看还是送他去镇上学开车,他二叔一家好看着他。”

“自己的儿子自己都管不了,他二叔有什么法子?还不如给他舅舅带去参军,我打听过了,明年正好招呢,历练历练,出来了就懂事了。”

夫妇俩为这个跳脱的二儿子伤透脑筋,何家老二,不是不聪明,是太机灵了。小时候撵他去上学,人家不去,夸下海口都学会了,何支书叫他气笑,跟着胡闹起来,要他给个证明。

何兆就真给了证明,一口气背完百家姓,原来是他奶奶带他的时候时时口里念着,他听着居然就学会了。有这份聪明劲儿,何支书又爱又怕,果不其然,长大了这么不听话,他一要收拾就一推人护着,尤其他娘,当老二是命根子。

夫妇俩这里在头疼,何兆刮风似的进了屋,端起饭就往嘴里刨。李绣喊他吃慢点,锅里还有,何兆吃完一碗饭,垫了点底,慢条斯理下来,“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李绣道:“你外婆今天跟我说,前两天你哥去家里吃饭,带的女娃很不错,他该说媳妇了。”

何兆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哦,谁啊?”

“就是你肖叔叔家的兰子。”

何兆一口汤从鼻腔里呛出来,不经脑子吼了一句,“不成!”

何支书含着下巴,翻着眼睛看他,李绣瞅丈夫一眼,笑眯眯道:“为啥不行?你外婆挺看的来。”

“脾气太大,养的太娇,啥都不会,我哥太吃亏。”何兆想也不想。

“那你以后的媳妇真倒霉,你还指望人家撑家呢。照你这样说,我看小缘跟你哥挺合适,那丫头我也看得来。”

“你喜欢是好,但她也不适合我哥,软绵绵的没点脾气。我哥适合那种聪明爱说话的,跟他谈得来,两个人才能过得好。”何兆不管三七二十,一顿乱侃,指望他娘打消念头。

“你心得还不少,那你适合哪样的,我为你物色物色。”李绣很有兴趣,看何兆怎么说。

“我就简单了,我喜欢的就是跟我合适的。要乖顺,我往东她不能往西;要勤快,叫我娘多歇歇;要孝顺,把你俩放在第一位,不然我要她干啥。”

何支书哼了一声,懒得听何兆乱侃。李绣就哈哈大笑,不论真假,儿子逗她开心是真的。

何兆上一次跟刘二麻子一起出门,才知道这家伙闲着没事倒卖东西呢,刘二麻子极力拉他入伙。何兆有点感兴趣,跟着看了一圈,瞧着他们进货拿货倒是蛮顺利,看完就有点不想干了,太麻烦。

刘二麻子怕他说出去,何兆嫌他叽叽歪歪,威胁了一顿才赶跑人。回来听说外婆看上了肖兰做儿媳妇,一下就急了,上窜下跳打听何进的想法,得知他没那意思,这才放心。

又有闲心优哉游哉去找肖缘了,谁知肖缘这几天根本不想理他,在小树屋等了几天也不见肖缘的踪迹。趁着这天肖缘去牛棚,何兆终于等到人,跟肖缘说上话,“你这几天怎么都不理我了?”

“没有。快过年了,家里的猪要上交,忙着哩。”肖缘低头,心里盘算着问问何进,他对他们以后有什么看法,她觉得就这样一直混着不好,他还总对她那样。

肖缘且纠结着,手抓着衣裳下摆,欲言又止。何兆一猜不透她想什么就心急,“我上次送给你的发卡你都没戴过,真的喜欢吗?”

“喜欢的,我娘问起来,我不好说。”她找到了一点思路,试探道:“你说我要不要跟她说?”她肯定不敢跟周桂花说自己在跟何进处对象,问问他很有必要。

何兆立马心虚,他倒是不介意肖缘跟家里交代,结婚也蛮好,可是肖缘一说肯定指的何进,那怎么成?何兆吞吞吐吐,“先不说吧,等我想想,我觉得我们现在挺好的。”

肖缘有些失望,又不明白心里那口郁气从何而来。两人这一次分开都有些闷闷的,心里揣着秘密,肖缘从小路上下来,赵凡高跟她打招呼都没听见。

村里的知青有些要回家过年,杜明月也要走,肖缘约了张英去瞧瞧她。她们到知青所的时候,杜明月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她将两人请进去倒了开水。

肖缘打量杜明月的屋子,床头桌上最多的便是书,码得整整齐齐,爱护的很好。张英跟杜明月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杜明月是北京人,这是她来河子屯第二个年头,去年因为没买到车票回不成家,所以今年特别高兴。

“家里来了几封信,叫我早早买票,错过了车又赶不上就糟了。昨天进城去买票,何同志正好在,帮了我大忙。”杜明月絮絮说着昨天遇上何进,何进跟她一起去火车站买票的事。

张英接了句那挺好,肖缘懵了半晌,两人都换了话题了,她才道:“何进吗?”

“是啊,他刚好回外婆家,巧着遇上了。”

再之后,张英和杜明月又说了什么,肖缘就没注意了。她记得没错,昨天何进分明在牛棚后跟她说话,又怎么会陪杜明月去买票,到底哪里搞错了。

肖缘和张英从知青所出来分手,她要去看看那窝兔子,可是坏事真是接踵而来。那窝小兔子好像是被人发现了,一只也没有了,肖缘有点心慌,闷闷的喘不上气,她得去找何进说说话。

何进今天一早和杜明月一起回得村子,在学校整理资料备下学期的课,下午六点才回家。快到家门的岔路口,有个影子在哪里晃,他走近了发现是肖缘,不知等了多久,嘴唇都有点发白。

肖缘忍住哭腔,语气带着一种麻痹自己的慌乱无望,“何、何进哥,怎么办?兔子不见了,一只也不见了,被抓了,一定都被吃了。”她紧张得盯着何进,指望他一定能接上她的话。

发现何进一脸茫然,心头顿时凉了半截。“什么兔子啊,小缘你说清楚,哪里有兔子?”肖缘怔了半天,确定何进没有说谎,没有逗她玩儿,勉强笑道:“哦,搞错了,我问错人了。我这就回去了,我问错了。”

何进看肖缘很正常的样子,不疑有他,看她走远了才转身回屋。肖缘一路恍恍惚惚,走了半天抬头,不是回家的路,她走到牛棚了。

赵凡高站在院坝前,杵根棍子看着她呢,克制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出来,“赵老师,怎么办?我认错人了,真的认错人了,不是何进,不是他。”对任何人都不敢吐露的话,赵凡高就像家里的长辈,可以依赖。

赵凡高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想起昨天跟肖缘说话的那小子,虽然长得跟何进一模一样的脸,他一眼就认出来不是何进。恐怕就是那小子骗肖缘玩儿,惹她伤心了,他厚实的手心拍拍肖缘的肩膀,“缘丫头别哭,错就错了,改过来就是了。谁还不犯错呢?”

“可是,可是我、我……”肖缘哽咽,她此刻心里又慌张、又生气、又绝望,酸甜苦辣全部打翻,五味杂陈。她差点连自己都给他了,原来都是假的。那是何兆,从来都不是何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