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京里与秦氏吵翻,她带着两个孩子走时,只背着小暖,手里拉着小草,身后还跟着一条狗。这才一年多的功夫,她就有了两庄子,出个门要两辆马车,带着一群奴才。
自己呢,当初是春风得意的状元郎,现在是失魂落魄的书生。
人生如戏,世事无常!不过他陈祖谟也不会一直如此颓唐,待到熏肉在合适的时机送到漠北,助漠北军打了胜仗,就是他翻身之时!
龙困浅滩虎落平阳,也不可失了气势!陈祖谟挺直腰杆下巴微抬,平静地看着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小暖,待她过来给自己见礼。
一身光鲜的小暖走到陈祖谟面前,大咧咧地问了一句,“找我?”
就这两个字,陈祖谟便由气势十足的书生变成了刺河豚,怒目呵道,“你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
小暖抬起眼皮,“您这是要跟小暖辩一辩谁更没规矩么?”
看着陈祖谟气得脸都红了,秦氏放心地放下帘子,得意地翘起嘴角。
跟她闺女斗?
他们夫妻俩捆一块也不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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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五章 请上座
陈祖谟觉得连天上的大日头都在嘲笑他生了个不孝女,更别提身边来回“路过”的村民们!
不能生气,他不是来找气受的……陈祖谟暗暗给自己顺了半天气,才平静道,“找个地方,为父有事要跟你讲。”
小暖左右看了看,一指旁边的大石头,“您往那儿坐?”
陈祖谟“啪”地一声又成了刺河豚,“就不能找个像样的地方吗?!”
小暖很是无奈,“秦东家吩咐了棉花未收尽之前不许庄外人入内,所以小暖不敢请您进去坐。您亲自赶来就是有急事,等不及把小暖叫到秦家村再说。不在这说能去哪?要不您找个更合适地地方?”
刚好“路过”的韩二胖立刻给陈祖谟出主意,“要不到边上那块大石头上坐着?那儿晒不着。”
卖鱼回来的秦二爷立刻把担子往大石头边上一放,与旁边石头上坐着上鞋帮的秦三奶奶大声闲聊,“弟妹做鞋呢?”
“是啊,家里的孙子们眼看着长,天天做鞋都供不上他们穿。”秦三奶奶指了指旁边的石头的空位,“二哥鱼卖完了?坐下歇会儿?”
“好嘞!”秦二爷立刻坐在石头上,占了块好地方近距离围观小暖爷俩掰扯。
被这么多人围着,陈祖谟气都气饱了,哪还有心思说事,“你明日回家一趟,为父有事与你细说。”
“好,小暖明日过去。”小暖说完,又貌似关心地说了一句,“既然不是急事,让家里的下人过来跟小暖说一声就成,您何必亲自来,怪累的。”
我让陈忠来了好几天,你搭理他了?!陈祖谟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大事为重,他不与这不孝女逞口舌之快!
看着陈祖谟完败,秦家村人心情舒畅地散场。秦三奶奶叫着小暖在石头上坐了,秦二爷递给她一斤卖剩的小虾,韩二胖乐呵呵地跟她说着村里这几天发生的趣事儿。
“哈哈哈,真的吗?”
陈祖谟回头见到捧着虾篓子笑弯了眼睛小暖,气得头重脚轻,暗暗握紧拳头。等过了这一关,他一定要弄死秦氏,再把这两个死丫头收回陈家院内,好好叫她们知道什么是规矩!
小暖跟乡亲们唠了会儿闲话,心情愉悦地捧着虾篓往回走,“我娘和余伯母打算把翠巧许给谁?”
绿蝶立刻回话,“王函昊。”
“啊?”小暖停了一停,又接着往前走,“谁提的?”
“姑娘没看出来?王函昊早就相中翠巧了,不光天天围着她转悠,还教余小欢射箭练拳脚;翠巧见了王函昊小脸也红扑扑的,这事儿就剩一层窗户纸了。”绿蝶讲道,“前几天翠巧的娘还打听王函昊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小暖这段日子忙得脚不沾地,还真没注意这俩啥时候凑一块去了。不过王函昊来了秦家村半年多,话虽不多但胆大心细,做事比他娘靠谱,模样长得也周正,配翠巧倒也合适。
“那这层窗户纸为何还没捅破?”
绿蝶嘀咕道,“翠巧觉得自己是奴籍,配不上王函昊。翠巧的卖身契在姑娘手里?”
小暖又停了停,原来这个一直没伸指头捅破窗户纸的人是自己……
小暖尴尬地笑了几声,“你也十五岁了,跟谁看对眼儿没有?”
“没有。”绿蝶板正地回答,“待绿蝶相中了哪个,再带过来给姑娘看,请姑娘做主。”
“嗯。”小暖就喜欢她这痛快劲儿,“等到你嫁了人,也给我当管家婆子啊。”
绿蝶更正道,“姑娘都能当家,绿蝶身为您的贴身丫鬟,才不要当管家婆子,绿蝶要当管家!”
“好。”小暖真心笑了,“你招个夫君管你们的小家,你替我管着咱们的大家。”
“是!”绿蝶精神抖擞地应了,姑娘大事小情都没有瞒着她,姑娘手下庄子的奴仆和秦日爰手下铺子里上到管事下到伙计的规矩都是她教的,论起来她已经算是姑娘的管家了呢。
绿蝶觉得自己应该更尽职才是,于是她快走一步与姑娘齐平,小声道,“姑娘该买些丫鬟了,再过三年姑娘要嫁入晟王府,到时候得有几个跑腿办事、端茶倒水的丫鬟,这些人得提前栽培,不能临时抓来凑数。”
小暖一听就头大,“三爷府里有很多事要办?”
“三爷后院里只有三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姑娘嫁过去了她们都得听姑娘的,所以三爷不娶侧妃前没什么事,但若娶了侧妃事情就多了,姑娘身边得有得力的人才行。”绿蝶一心一意为主子打算。
三个小妾还想娶侧妃?小暖一脸黑线,想得美!
绿蝶见姑娘脸色不好,顿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早了,赶忙道,“姑娘不必为此忧心,三爷心里装着姑娘呢,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你觉得本姑娘会让人给我委屈受?”小暖一个眼刀子杀过去。
绿蝶立刻摇头,顺着姑娘的性子回话,“不会!就是三爷也不能在姑娘气受!三爷要是敢给姑娘气受,咱们就挖通三爷的库房,卷着三爷的银子跑路!”
小暖满意地继续捧着虾往回走,“你用招暗卫的路子给我找几个能用的人,忠心第一,机灵第二,功夫第三,教好了再带到我面前来。”
“是!”绿蝶喜气洋洋地应了,姑娘这是开始为嫁三爷做打算了呢。
晚上一家三口吃过香喷喷的油煎小河虾后,小暖便跟娘亲商量,“娘把翠巧的卖身契还给她,让她脱奴籍嫁人?”
秦氏叹口气,“娘跟翠巧提过,可她不想赎身,她说受了咱们一家的大恩,要一辈子为奴为婢伺候咱们,否则她良心难安。”
展家危难之时展毅能盯上了翠巧,老夫人无人可托付时,是小暖把翠巧拉出火坑,后来展毅能以翠巧的家人相胁,又是小暖派人将郑氏和余小欢接到秦家村安家落户,并给余小欢安排事做,让他们家的日子有了奔头。这些恩情翠巧记在心里,觉得她赎身嫁人就是忘恩负义。
小暖听完叹了口气,“她还顾虑着赎身之后咱们就不会重用她和小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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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六章 你娶我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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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愣了愣,她真没有想到这一层。
这个年代的商号也好、大户人家也罢,用人的首选都是卖身为奴的下人。因为这些人的命握在主家手里,若是他们有什么不老实的地方,直接捏死就是。奴仆,在主人眼里跟家里的物件差不多。
虽说听起来可怜,但是有很多大户人家的物件也不是谁都能当地。因为成了大户人家的奴仆后,一辈子衣食无忧,混得好了还能吃香的喝辣的。
小暖无法用现代的人人平等观念和合同契约去约束、开导古人,就算她跟翠巧讲她赎身嫁人后还是能留在娘亲身边跟以前一样做事,巧翠也会心里不安。
“那该咋办呢?”秦氏问闺女。
“这件事,交给女儿。”小暖托着小下巴。不算秦日爰的手下,她陈小暖的手下人,除了翠巧外,风露,绿蝶,张冰,秦三都是打手。
嗯……
风露算唯一一个能文能武的,但她的文只能用在祭祀或者画符上,其他方面比绿蝶还不如。与她们几个不同,翠巧是正经八百的大户人家训练出来的头等丫鬟。忠诚度高,职业素质好,关键是还长得漂亮,带到哪儿都有面子。
这么说,翠巧往家里一摆,小暖就觉得家里的生活品质提升了三个档次。
第二天一早,小暖看着饭桌上被切出花来的萝卜咸菜,更觉得翠巧是个人才,不光有能力,还有生活情趣,这样的人才不得多得,得善待。
小暖是个爽快脾气,有事绝不拖拉。用了饭后,她把翠巧带进书房里,先吩咐道,“家里做事的人还是少了,你在庄子里转一圈,找两个干净利索的妇人回来打扫庭院,洗洗刷刷,以后你不用做这些杂事。”
“是!”翠巧屈膝应了,“待奴婢挑好了就带来给姑娘过目。”
小暖点头,步入正题,“你今年十六,到了嫁人的年纪。我昨晚和我娘商量了,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让你娘帮你挑户好人家……”
还不待小暖说完,翠巧已双膝跪在地上,一脸决然,“姑娘,奴婢不想赎身。老夫人去世前,奴婢答应过老夫人这辈子要伺候夫人和姑娘,绝不生二心。二则,姑娘对奴婢恩深义重,奴婢走了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请姑娘不要赶奴婢走。”
不是赶走,是让她赎身嫁人啊。
小暖让她先起来,安慰道,“家里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得明白,外边的事儿有我和绿蝶,家里的事儿都靠你和我娘撑着,便是你嫁了人我也舍不得放你走的,你且安心就是。”
“那不一样的。姑娘,若是奴婢赎了身便是外人,很多事奴婢不能插手也不好说话。若是,若是娶奴婢的人因为户籍之事嫌弃奴婢,奴婢宁愿不嫁。”翠巧接着道,“再过三年,等奴婢到了必须嫁人的岁数姑娘给奴婢指一个不嫌弃奴婢的人嫁了就是,姑娘的眼光比奴婢的好。”
她这表情不对啊,小暖试探问道,“你与王函昊?”
“王大哥待奴婢好,待奴婢的家人也好,若是他不嫌弃奴婢,奴婢嫁他应该能过几年好日子。”翠巧诚实道,“可若是奴婢赎身跟了他,以后要怎么办,靠着他过日子,天天在家生儿育女、缝衣做饭吗?万一他变心了瞧不起奴婢了,奴婢以后的日子还怎么活?”
在展家时,翠巧见过不少赎身嫁人的丫鬟,嫁的时候风风光光、欢欢喜喜,可嫁人后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在府里时舒坦。
展家败了后,那些丫鬟在婆家没了脸面,丈夫因娶了展家丫鬟而得的差事也黄了,待她们也大不如前,轻则冷言冷语,重则拳脚相加。上个月,翠巧以前的好姐妹还跟她哭诉,说她丈夫骂她下贱,就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还怕她以前定爬过主子的床,是别人玩剩下的贱货。
她嫁过去的时候是不是干净的,这男人不知道?
小暖见翠巧一脸悲怆,以为她并不喜欢王函昊,便道,“你若是对王函昊心里没底,咱们不嫁就是,慢慢挑,找个更好的。”
“姑娘,除了衣食无着,没本事花心的,哪个男人会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翠巧见的负心汉多,痴情的一个没有,她对男人根本就没什么信心,“奴婢除了会伺候人,就没有别的本事。若是有那么一日,奴婢绝没有夫人的胆量,敢孤身带着您和二姑娘离家,撑门立户单过。奴婢不想将自己的一辈子捆在一个男人变不变心身上,奴婢想靠着自己的本事,体体面面地活着。”
“奴婢也就在姑娘这里还有点用处,能让人高看一眼。离开了姑娘,奴婢除了生了张惹事的脸,什么本钱也没有。”翠巧早就把事情看透了,秦夫人是真的好心肠,姑娘手段是有但只对着外人,这样好的主家,她去哪里找去?
赎身嫁人,就是死路一条!
翠巧说的是她作为一个丫鬟的生存哲学,小暖听了不无震惊,她还是把翠巧看浅了。翠巧看得比小暖想得更深远、明白。
的确,处在翠巧的位置上,跟着她们靠本事吃饭,比嫁人靠脸或者靠男人吃饭要强,她们家,是她能走的,最宽的一条路。
小暖不劝了,异常认真地道,“翠巧,本姑娘今日许你两件事:第一,只要你对我和我娘忠心不二,将来无论你嫁了谁,你的孩子都不入奴籍。第二,本姑娘手下的作坊、铺子和田庄等生意,只要你的孩子有本事能干好,我就给他们留个位子。若是有愿意读书的,从他们八岁入学读书到他们考取功名或者不愿读了,无论多少年,无论花多少银子,本姑娘都替你出了。”
翠巧听完,豆大的泪珠子断了线一样滚落,她跪下,边磕头边嚎啕大哭。这声音把屋外的秦氏和小草吓到了,外院干活的王函昊也吓得掉了扫帚,紧张地向里巴望着。
没多大一会儿工夫,翠巧红着眼睛红着鼻子头从书房出来了,小草担忧地看着她,不晓得发生了啥事情。
翠巧二话不说地跪在地上给秦氏和小草磕了三个响头后,站起来大步走出内院,站在王函昊面前。
“怎么哭了,是做错事被姑娘责罚了?”王函昊小声问道,按说以翠巧的机灵劲儿,不会被罚才是。
翠巧抽抽小鼻子,带着哭腔问道,“王大哥,若是我不脱奴籍,你还娶不娶我?”
这一句话就把王函昊的脸问红了,当着大伙的面王函昊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娶!”
“咱们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以后待我不好,娶小的或者在外边鬼混,我就跟你合离。到时不管咱们有几个孩子,全都得归我,你若同意这两点,我就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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