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祖谟拧眉看着乐开花的秦氏和小暖、拍手叫好的小草和笑得舒畅的云清先生,细细思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待众人散去后,云清先生才拍了拍小草的小肩膀,“这些书算是你爹无空也无心教导你们姊妹而补给你们的。书放在茶宿里,你姐忙没有空闲,小草有空便过来,遇到不认识的字和不明白的地方,老夫也可指点你一二,可好?”
“好!”小草响亮应了,“先生,我能带带着阿妞、二妮儿和我侄儿宏图一起来吗?”
“只要不大声喧哗、不弄破弄脏书,就可以。”云清先生笑着。
对秦夫人,他是敬佩;对小暖,他是叹服;对小草,则是喜爱。喜欢她的聪慧活泼,眼看着她近来拎着棍子在村里晃来晃去,云清先生担忧她再被秦氏和小暖宠下去真成了只会用蛮力的小霸王,便主动承担了教导她的差事。
秦氏和小暖大喜,带着小草行礼致谢。
秦氏道,“这几日苜蓿长成了,晚上小妇人包些苜蓿肉馅饺子给您送过来,请先生尝尝鲜。”
小暖则道,“先生对书舍内放书的架子和摆件有任何要求,尽管吩咐赵三和三胖叔,若是地方不够,咱再扩建,不必考虑话多少银子,您只管按照心意来,想弄成什么样咱便弄成什么样!”
这对母女!云清先生仰面大笑。
小暖也笑得精明,书舍虽然不盈利但它可以带来很高的人气从而带动茶宿的生意,而且这一举还给小草找了个全大周最好的先生教她读书,书舍能为娘亲刷在读书人面前刷一大波五星级好评,这是绝对是一举三得的好买卖。
所以五车书舍,一定要做好,娘亲的名气要刷好。以后她爹官越做越大,小暖一定要让娘亲的名气盖过他,让他到哪儿都嘚瑟不起来!
十日后,山长茶宿后的五车书舍打开大门开始向识字的人开放。山长茶宿东侧专辟了一条上山坡的路,路左右分立石碑,左刻“五车书舍”右书“步步高升”这字乃是云清先生的亲笔,浑厚有力,观之起敬。山路用长石铺成,路两边种满五颜六色的花草——第一庄找来的五个种棉花的“技术顾问”本就是正经八百的花匠,他们伺弄棉花之暇在第一庄的山坡上栽满了花草,移栽出一条花路不过小事一桩。
沿花路拾阶而上,进入田娶昂然的书舍小院,书舍内藏的两千本书可凭木牌入舍翻阅抄录,分文不取。小暖拨了茶宿的茶童青竹和青墨到书舍内打扫管理,保持书舍整洁,图书摆放有序。
五车书舍共有五十个木制书牌,想进去的人在门口拿一个对牌进入,读完了出来再把书牌放下,下一个人方可取牌入内,井然有序。
营业不过三天,书舍的名声便叫响了。十里八乡包括济县城中的父老都为之轰动,众人如赶庙会一般前来看热闹,随后叹为观止。
闻名前来观瞻的县学山长宁思源和众夫子也对五车书舍赞不绝口,济县读书爱书之人更是络绎不绝。秦家村因此又火了一把,里正秦德挺直腰杆,面上含笑,走路带风,见人便说他们村、他们秦家出了个位不得的女人。
读书人慕名前来,其中有不少家境窘迫的读书人,趁着晨光微曦时赶到五车书舍门外,一开门便领书牌入内找安静的角落刻苦攻读,一坐便是一天。
来得晚拿不到木牌,便在书舍门外的路边安静排队等着入内。
小暖去查看时,竟在这长长的队伍里见到了自己的御用首席财务官张三有!看他抱着账本拿着算盘一边盘账一边排队,小暖脑中回荡着信叔天天念叨的“对不起老爷”的话,忽然觉得自己也对不起死去多年的张三有的爹……
书舍的常客小草回来后讲里边的读书人很多晌午都舍不得出来,啃几口干粮一坐便是一天,“姐姐,能不能在书舍里添上茶水和热包子?”
小暖笑了,“书舍不为赚钱也不是慈堂,不能设饭添茶点包子,不过添水可以。”
第二日,小暖便以秦氏的名义,在书舍内添上可随意饮用的茶水,又书舍院内加盖几处凉亭摆桌椅供人读书,五车书舍的木牌也增加到了八十一个,门口排队的人总算得入院内读书。
“为什么是八十一个?”小草握着她的小棍棍挥舞着。
小暖把小手往身后一背,颇有高人风范,“咱怎么说也是道家弟子,做事当人当然要弄个九九八十一之数。”
“为什么道士就要弄个九九八十一?”小草现在非常好学,每天要追问无数个为什么。
小暖立刻被问住了,一把拉过风露,“这个问我师侄,师侄解决不了的师姑再上场。”
见小暖如此,不止秦氏便是一直云淡风轻的贺风露的笑容也深了不少。
陈祖谟在应付着各方来访道喜的各方宾客时,出门见到秦氏和两个闺女的笑脸,就忍不住郁闷。
现在秦氏的美誉超过非议,来读书的人们见到她,多会弯腰行礼,称一声“秦夫人”。
她是自己的弃妇,她名声好了,自然而然地自己的名声就差了!虽然他现在有官职在身,无人敢当面说什么,但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捐书最多的是他陈祖谟,凭什么他没得到任何好处,反而败了名声?
陈小暖!
这一切都是她在背后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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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九章 你要跟我回京不?
因云清先生会定期抽时间到五车书舍的小间内指导秦夫人的女儿小草读书,书舍内的读书人若有疑惑前去讨教,云清先生亦会耐心解答。云清先生高屋建瓴的讲解往往能令他们茅塞顿开,这对无名师指导的学子们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金子的好事了。
于是乎,秦夫人的声誉又涨了两层。
为什么是秦夫人的声誉涨?
因为被云清先生指导的小草姑娘是秦夫人的女儿!
陈祖谟听得肝疼。族学是他建的,云清先生是他请的,大部分书是他买的,被教导也是他的女儿“陈”小草!这些有眼无珠的蠢货们看不到么,只会一味昧着良心夸秦氏那无知蠢妇?
她做了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陈祖谟深吸一口气,不能跟这些人一般见识,若是跟他们计较,自己就输了!
陈祖谟可以忍下这口气,皮氏却忍不了,被休的秦氏名声好了,就是在打他们陈家的脸!于是,皮氏让陈家人散播秦氏治家无方纵狗伤人之事。
小暖早就料到皮氏会这么做,已提前把事情安排好了。
当读书人们听到这样的说法后,便问:秦夫人家的狗因何撕了陈状元的衣裳?
那是狗,好狗哪有不护主子的?再说秦夫人家的狗只是撕衣裳,连陈状元的肉皮儿都没伤到,这样有分寸的狗也只有秦夫人才养的出来!
陈祖谟气得险些喷出一口老血,皮氏则拿起烧火棍找秦氏干架,“你听听!秦岚这贱人越来越会玩花活了,钱是咱们出的,凭啥好名声都让她落了!秦夫人?不过是咱们陈家不要的无德下堂妇罢了,我呸!”
陈祖谟一把拉住老娘,“母亲切莫高声,让人听了去又要生出事端了!”
秦家村内来来往往的读书人越来越多,陈家与山长茶宿就隔着一条土路,皮氏在院里大声讲话若是让门外经过的人听去,再传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情况只会更糟,陈祖谟劝道,“母亲就不该自堕身份跟她们计较。”
皮氏深吸几口气想把火压下去,可怎么压也压不住,简直是七窍喷火!“儿啊,不能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娘就没脸出门了啊!”
陈祖谟一脸大度地微笑着,“秦家村不过弹丸之地,且让她们拿去。儿再有几日便要进京上任,这里如何再也与儿无关。”
在秦家村里他陈祖谟输给了秦氏和陈小暖,换地方到京城后绝对不会输,也决不能再输!
皮氏气得仰倒,“儿是走了,可娘不走啊!”
“娘可住到城中府里去,眼不见为净,过段时日让父亲给村里人施些好处也就消停了。这些人原本就是谁给得好处多便向着谁,根本无道理可讲。”陈祖谟劝道。
陈祖谟已在京中承平王府附近租了一处两进的房舍暂居,京城地皮本就寸土寸金,承平王府附近又是贵中之贵,这两进院落每月便要用去一百两的租金!
想到这哗哗出去的银子,无进钱门路的陈祖谟又开始肝疼。两进的房舍不大,住不下他的爹娘,所以他们二老在陈祖谟得建隆帝青睐升官赐府之前,只能暂居济县老家了。
皮氏想到一直住在县城府中的陈老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儿又给你爹房里添了两个年轻丫鬟伺候着?”
这可是大罪过,陈祖谟赶忙摇头,“只是伺候笔墨和茶水,不是放在屋里伺候。”
“磨墨端茶不是在屋里?你还想诓娘!”皮氏怒骂。
陈祖谟……
“你可是娘的亲生儿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为你辛苦操劳了一辈子!你现在厉害了,不知道帮着娘,反而做这样的事儿扎你娘的心!”皮氏抹起眼泪,“儿啊,这要是让村里人知道了,娘的老脸往哪放?娘这老眉咔嚓眼的,去城里住着干什么,让你爹觉得碍眼,给你爹当出气筒挨骂吗?”
陈祖谟见娘亲如此伤怀,立刻撩衣袍跪倒在地,“那两个丫鬟是同僚送过来的,儿子推辞不过,收在房中又怕玉媛多心,才放在书房里的,父亲乃是正人君子并非娘想的那样。”
皮氏冷哼一声,正人君子?养两房美妾才符合老头子以为的“君子之风”!不过这话却不好与儿子讲,皮氏只得抹着眼泪道,“既然是没地方放,不如送到娘这里来,咱家田里正缺人呢。”
让两个娇滴滴的丫鬟到地里与泥粪为伍?陈祖谟抽抽嘴角,“儿子再派个仆从回来供娘亲差使。”
“还说你不是给了你爹?凭啥俩人都给他,为啥不能给娘一个?”皮氏哭闹不止。
陈祖谟被闹得头大,劝说无计后干脆起身去族学读书,并做好晚上回县城住的打算。陈祖谟刚出门,便见青柳背着一箩筐青草回来了。看她这一身农妇装扮,再听着院内母亲时高时低的哭闹声,陈祖谟忽觉得满心疼惜。
青柳恭敬有礼地向陈祖谟屈膝行礼,“老爷。”
“把草放回家中,你随我来。”
青柳不晓得有何事,赶紧放下青草,去追陈祖谟。村中耕作往来的人们不少把目光几种在青柳和陈祖谟身上,青柳守规矩地跟在陈祖谟身后一步之外。
此时已是仲春,插好的秧苗、新出土的嫩豆芽、结荚的油菜、长高的杂草都使人眼悦,陈祖谟的心情渐渐放松,倒背着手走到一处无人耕作的田边,才回身问青柳,“你可愿一起归京,在老爷我身边伺候?”
青柳当然想回繁华的京城,可她回去了要住在两进的小院里,柴玉媛眼皮子底下。若让柴玉媛看着自己进屋伺候,或者老爷到自己的房里过夜,踏能不拿鞭子抽死她?
若是不让自己伺候,那自己跟回去做什么,给柴玉媛当粗使丫头?
那还不如在秦家村待得舒服!
青柳眉眼低垂,“奴家当然想跟在老爷身边伺候,可奴家若是回去怕是对老爷有碍无益。”
陈祖谟皱眉,便听青柳言道,“奴家乃是礼部尚书大人送过来伺候老爷的,若您现在将奴家带回京中,该如何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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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零章 给小暖相看了一户人家
陈祖谟笑容僵住,他竟把这一层忘了。
青柳是去年琼林宴后与他很谈得来的礼部尚书何谦送给他的,如今陈祖谟去礼部任职,何谦便是他的上司。他若带青柳回去只当丫鬟使唤便是拂了何谦的好意;若是纳青柳为妾,因现在夫人胎像未稳,恐会惹了承平王府不快……
所以此时带青柳回去,还真是不好安置。
“老爷去入京为官,老夫人身边无人照料,奴家愿留在祖宅,替老爷在老夫人膝前尽孝。”青柳主动给陈祖谟铺了台阶。
真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佳人儿!陈祖谟的目光越发得温柔,“委屈你了,待夫人产子后,我再安排人接你入京。”
“能替老爷尽孝,奴家只觉得荣幸。”青柳带着春风般的笑容,“奴家在村里住着,走老爷年少时走过的路,做老爷当年做过的杂事,奴家只觉得开心,觉得……”
青柳的小脸略带羞涩和喜悦,“觉得……离着老爷更近了,觉得老爷能在这样的境况下考中状元,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后半句青柳说得是真话,陈祖谟能中状元绝对与他天分与努力有关,而不仅仅像京城里传的因为派系之争而捡漏。就算真的是漏,天下这么多举子,为何会被他捡到?还是他能力出众!
三更灯火五更鸡寒窗苦读多年的陈祖谟忽然觉得鼻子头发酸,恨不得立刻把青柳拉近怀里好好疼惜一番,“如今春色正好,待会儿让人备车,老爷带你进城去转转,你来此数月还未出村游玩过,实是委屈你了。“
青柳的脸上立刻充满了欢喜,但又有点怕怕的望着陈祖谟,“奴家不去田里拔草反跟着老爷去耍,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
“老爷我自有办法。”陈祖谟含着笑归家。如今的他高官得坐,夫人有喜,妾室温柔解意,何必为了秦家村这点事儿烦恼,该趁着大好春光携手美人儿纵情山水才对!
于是接下来几日,陈祖谟带着青柳住进城中的陈府,除了与济县官员喝茶吃酒应酬,便是与青柳外出踏春,做了几首应景的赋春诗,甚是得意。
陈老爷子眼看着素来谨慎的儿子放纵,有意提点几句,但又想着他过几日便要进京赴任,便由着他去了。毕竟儿子进京后在衙门做事要处处小心,回家中还要对着柴玉媛那个暴脾气的媳妇……
陈老爷子抬头看着端茶进来的娇俏丫鬟,无声叹息,便有由着他痛快几日吧,左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一个小妾而已。
若是自己年轻二十岁,怕也……
陈老爷子摇摇头,又把注意力放回圣贤书上。
“太爷,承平王府派人送信来了。”另一个身着粉黛色衣裙的丫鬟进来递上一封书信。
陈老爷子启封展信,然后眉头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