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人虽然不抑商,但惟有读书高的观念还是根深蒂固的,小暖笑问道,“当幕僚得看人脸色,便是在县衙里做事,一个月也不过两三百钱,有这样钱多,有现在快活?”
信叔琢磨了一阵,叹口气,“既然少爷读书不成,多赚些钱娶个书香门第的少奶奶回来,栽培小少爷光耀门楣也是一样的……”
小暖……
“张大哥已十八,还未定亲吗?“
提起这事,信叔便有些气愤,“老爷在世时本给少爷定了亲的,可老爷去世后,对方见少爷读书不成,家道也中落了便毁了婚!”
没想到张家还有这么一出,小暖安慰道,“张大哥还没及冠,娶亲之事不急,信叔可以托媒婆慢慢挑着。”
大周女子满十五周岁及笄,男子满二十及冠。冠礼也就是成年礼,冠礼之后一两年成婚也不算晚,不过这里人喜欢早婚,男子十六七成婚的大有人在,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如此想不开。
刚回到家,小暖便听翠巧报说,“明德先生和正法先生走了,他们口头上说是想去游山玩水,但却谢绝了陈状元的送行宴,只与云清先生辞别后就轻装远去。”
小暖点头,两位先生的态度很明显是因为亲眼见了陈祖谟的所作所为,不屑与之为伍才离去的。云清先生因受聘于陈家族学,怕是一时三刻还难以脱身。
不过,云清先生这样的正人君子,承平王是怎么请动的呢?小暖有些好奇。
陈家那边,正因为两位先生的离去而觉得面上无光,大发脾气。
被最近的风言风语闹得不敢出门的皮氏沉着脸,“让人掳人的不是我儿,让人入狱杀人的也不是我儿,凭什么这些帐到头来都要算在我儿头上!这世上哪还有说理的地方!”
陈祖谟紧缩眉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总有水落石出之日,早晚这天下要还儿一个清白!”
“早得什么时候,晚得什么时候?”皮氏苦着一张老脸,这天天被人堵着门念叨的日子,实在是难受。
“最多再过半月,便会无影无踪!”陈祖谟面上有些羞涩,“儿与郡主成亲之日,快到了。”
皮氏闻言也是一喜,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等道郡主一到,村里人的注意力自然会被她的十里红妆吸引过去,哪里还有人记得这件事!到时候村里谁能有她的风光。郡主媳妇,皇上的亲戚,别说秦家村,就是这济县她也是头一份!
“城中的新院子修得咋样了?”
陈祖谟微笑,“母亲放心。”
从展家花重金买来的四进的大院子,在济县内,除了乌家、金家和赵家外,算是最好的。只有这样的院子才配得上他的身份,配得上郡主的身份,陈祖谟异常满意。
“不过儿啊,你别嫌娘多嘴。这事儿真的跟郡主,跟承平王府一点关系也没有吗?”皮氏低声问道,若说一点关系都没有,别说村里人不信,她自己也不信。
陈祖谟抿抿唇,“应是有人为讨好王爷郡主,私意妄为,惹出祸端。”
皮氏又问,“要是这样,马老四干嘛急巴巴地去杀人?”
陈祖谟被问得说不上话,干脆站起身一甩袍袖,“他们怎么想的儿如何知晓!儿还要读书,母亲早点休息。”
见他去了书房,青柳便体贴地端茶进去,帮他倒上后静静立在一边陪着。陈祖谟闹了半日,才似是自言自语问道,“马得铁该到了吧?”
“若是快马加鞭,早该到了。”青柳宽慰道,“老爷且安心,此事定非承平王和郡主所为。”
陈祖谟抬头问道,“为何?”
青柳笑道,“老爷您想,退一万步说,王府若真想做什么,会派这样三个废物过来吗?而马四侍卫急着去杀人灭口,是因为他们在王府做事眼高惯了,没将区区县牢放在眼里,只想直接了事,免得此事纠缠下去扰了老爷和郡主的新婚之喜。”
陈祖谟豁然开朗,“言之有理!”
青柳含笑点头,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承平王确实不会,但承平王的三郡主绝对干得出这样的蠢事。
“老爷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思虑见地还不及柳儿。”陈祖谟叹息一声。
青柳立刻上前替他揉捏肩膀,“柳儿不过是因为生长在京中,见得多听得多,才补了几分拙罢了。老爷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所缺的不过是历练,以您的聪慧,入仕后定能一日千里,转眼就能将柳儿踩在泥里不屑一顾了。柳儿已十六岁,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呢……”
听她这样小意婉转地一哄,陈祖谟心情渐好,暗道红袖添香果真人生一大妙事。
“学字又有何难,柳儿研磨,老爷教你。”
青柳喜得面若桃花,边研磨边央求道,“老爷将您在金銮殿上做的那首七律也写给柳儿好不好?柳儿听人念了许多遍,真是太好听了,柳儿想学。”
陈祖谟哈哈大笑,“好,老爷一并写给你!” .
第一六一章 割肉
京城承平王府内,承平王大怒,一脚将跪在地上的马得银踢倒,“废物,一群废物!”
马得银顺着王爷的腿劲儿滚出去两圈,又爬回来跪在地上。
“废物!”承平王又是一脚。
然后,滚出去,爬回来,再滚出去……
待到承平王的火气终于累的瘫在椅子上不再伸腿。
马得铁才又爬起来跪回去,他心里明白,自己算是过关了,“是属下等无能,王爷息怒。”
“不过是碾死个把蚂蚁,怎么会弄出这么大动静,我看你们是待在乡野喝酒吃肉,待废了!”承平王腿累了,嘴皮子却还精神着。
马得银听了这话,差点就泪如雨下。山长茶宿的酒饭贵的要人命,陈状元给的月钱连交房钱都不够,他们兄弟四人都是贴着老本吃饭的,哪里舍得喝酒吃肉,最近素的都快成山羊了!
他严重怀疑四弟被人捉住,就是因为没有吃肉力气不足的缘故。
“你把事情详细说一遍,不得有一丝遗漏。”承平王问道。
马得铁赶忙从章平宇和萧玉卿两人在村中散播谣言,到许昌荣绑秦氏失手打衙门升堂问案之事详细讲了一遍。
“废物!”
“是,属下无能。”马得银连忙认错。
承平王哼了两声,他方才骂的是济县知县楼萧迁,陈祖谟虽没有官职在身,但也是本科状元郎,是他承平王府的女婿,楼萧迁接了案子居然升大堂问案!打狗还得看主人,这楼萧迁明摆着没把他承平王放在眼里!
这宗案子中诸多巧合凑在一起,便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承平王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你先下去歇着,这几日莫外出。”
待马得银退下后,承平王阴沉着脸吩咐道,“去把三姑娘叫过来!”
侍卫赶忙出去请三郡主。
一身桃红,眉角都带着喜色的柴玉媛快步跑进来,转着圈撒娇问道,“爹爹,您看女儿这件绫罗裳好看么?”
“跪下!”承平王喝道。
柴玉媛停住,狭长微翘的眼睛蓄满了泪水,乖乖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望着父亲,暗自琢磨自己做的哪件事被父亲知晓了,惹得他动了这么大的火气。
承平王见到爱女这副模样,火气也不由得消了大半,“陈祖谟山村内叫章平宇和萧玉卿的书生,是你派去的?”
原来竟是为了这件小事,柴玉媛松了一大口气,“是,女儿不过是想赶走那个惹人厌的老女人罢了。”
“蠢货!”承平王怒道,“一个被休弃的村妇,也值得你出手?”
“她都跟祖谟合离了,还在村里缠着他,爹爹让女儿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柴玉媛委屈道,“女儿不过是让人坏了她的名声把她逼走罢了,又没要她的命,爹爹竟为了这点小事儿生女儿的气……”
“小事儿?”承平王生气地挥圆了巴掌,最终也只轻轻点在她艳若海棠的小脸上,“你知不知道,那两个书生被爹派去保护陈祖谟的侍卫杀死在牢里,侍卫又被金吾卫的大将军金不换杀死在大街上,这件事还被三皇子撞了个正着!现在告你爹的状子,现在怕已经到了刑部了,小事也成了大事!”
柴玉媛抬起眼角露出十分地狠厉,“这帮蠢货,不过是两个书生罢了,杀什么?”
“就是你们这一对蠢货,坏了爹的事!”承平王怒道,“闹出这一出,爹辛苦安排你和陈祖谟去济县,还有何用!”
柴玉媛一听婚事要生变故,赶忙跪爬到爹爹膝下,拉着他的衣袍摇啊摇的,“爹玉媛知错了,女儿再也不敢了”
承平王皱起眉,这话他已听女儿说了无数遍,能信才有鬼!但是看她这样,还是不由得心软了。
“这件事还有谁知情?”
柴玉媛见爹爹要帮她善后,喜上眉梢地道,“女儿身边的一个心腹丫鬟和她的亲兄,爹爹放心,他们绝不会透露消息。”
“只有死人才不会透露消息!到你启程之前,不要再出门给为父添乱,乖乖在家跟准备嫁妆!”
承平王又叫进管家,吩咐他去善后,然后请来自己的三个心腹幕僚商量对策。
还没商量出个头绪,管家便匆匆跑了来,“王爷,章平宇和萧玉卿的家人昨日便不见了,下落不明!”
“什么?”承平王惊得站起来,“坏了,坏了……”
一长脸长须的幕僚也觉得此事不妙,“中秋御刺之变,圣上怒斩程侯爷满门,王爷受了斥责,大皇子也因此被圣上所疑。紧接着三皇子在济县望江亭遇刺,矛头又指向大皇子;这两事余波未定,现在又出了这样容易让御史文官最为在意的事情,若是被他们抓住不放惹了圣上震怒的话,王爷怕是要不妙。”
“本王当然知道要不妙,所以才叫你们来商量对策,废话少说,快想!”承平王最近诸事不顺,烦躁得很。
又有一幕僚分析道,“王爷,中秋望江亭上,金不换将军替三皇子挡箭,如今又主动出手击杀王府侍卫,若说上次他是被三皇子算计,那这次?”
“若是又被算计,只能说明他是个蠢货!若没有被算计,便是他被三皇子收买了!”承平王怒道,无论哪一种,都对大皇子极为不利。
那长脸长须的幕僚继续道,“章平宇和萧玉卿的家人应已在三皇子的掌控之下。三皇子城府颇深,若是想抓他的错处难比登天。为今之计,只能您主动跟三皇子交涉,看他怎样才肯罢手了。”
有一八字眉老鼠眼的幕僚却不觉得三皇子有多厉害,“三皇子去济县一为金吾卫,二为乌家。他去了四个月却收效甚微,以此可见他之能也不过以讹传讹,尔尔罢了。”
承平王皱眉思索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三皇子之能,不容小窥。”
圣上四子,大皇子和二皇子风头最盛,三皇子鲜少在人前露面,低调得常让人忘了他的存在,但他每次露面,便要让人出血割肉!
这也是众人畏惧他的地方。
八月十五自己便被割了一回,这次又被割一刀,如此下去,身上肉再多也会被割得形销骨立,承平王摸摸自己的肚子,真心觉得,肉疼!
“王爷,有线报说御宴保护二皇子的侍卫乃是三皇子身边的人,会不会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联手了?”长须幕僚继续道。
承平王摇头,“皇子争位,哪来的联手一说,不过是谁利用谁罢了。上次那样的机会被三皇子得知,他哪会不知道除去一个皇子比除掉一个侯爷合算得多。”承平王异常肯定,“若真是三皇子暗中相助了二皇子,那只能说明他无意皇位。身为皇子居然无意于皇位?无稽之谈!” .
第一六二章 油尽灯枯
八字眉老鼠眼的幕僚道,“乌铁崖心结难解,对皇家人忌讳颇深,三皇子怕也是无计可施。陈状元无意救下乌铁崖,以他的脾气,若是陈状元有所求应不会拒绝,此事王爷当好生考量才是。”
提到陈祖谟,承平王还是非常满意的,“此子乃是一员福将!”
“不只是陈状元,陈状元的长女也是非一般的人物。”长须幕僚道,“一个乡下女娃,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其后定有高人相帮!”
至于这个高人是谁,已不言而喻了。
承平王眯起眼睛,目露杀意。
“看来玉媛去济县,得多派几个有脑子的跟着。”
三幕僚整齐低头,生怕王爷点到自己头上。属下有脑子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听三郡主的!
***
京城的风风雨雨,还吹不到秦家村。小暖一早起来后到了院里,伸胳膊踢腿地舒展身体,转头看见大黄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望着秋叶黄黄的梧桐树。
这货再待下去,非得成猪了不可,小暖捡起一块称手的石头掂量着,“大黄,玩石头不?”
大黄直接转头,给她个毛茸茸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