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别墅。
徐景时隔一年又回到这里,心里暗暗叹一口气。
可以预想这次有多么棘手了,当时宋家人告诉他病人无缘无故的好了之后他就觉得其中有蹊跷,直到刚才在路上听到管家的坦白,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担忧。
拖到现在,病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来。
来到宋慕辰的面前,他紧紧皱着眉头,看着他这个样子,的确跟一年前无异,甚至他已经感受不到病人生的希望了。
简单处理了一下少年手臂上新增的刀口伤痕,他先问了几个问题,发现病人已经处于几乎拒绝与外界沟通的封闭状态,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心理治疗的过程中,最忌讳的就是缺乏沟通和信任,这也是自闭症患者算是心理疾病中比较难治愈的原因。
徐景连连叹气,最后下定了决心问向旁边的佣人:“你们家的苏小姐可在?我想见见她。”
佣人脸上忽然非常紧张,撇了一眼宋慕辰,支支吾吾地说:“不在。”
“那我在这里等她,病人的病情不能拖延了,急需这位小姐配合。”
佣人更紧张了:“先生……我觉得不需要吧……”夫人交代过千万不要在少爷面前提苏小姐已经前往机场离境的事情。
徐景有些不耐烦地怒道:“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小姐……小姐她……”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慕辰突然有了反应,漆黑无神的眸子骤然亮起:“小姐怎么了?”身体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她出什么事了吗?
佣人闭上眼睛豁出去:“小姐今天出国,现在已经到机场了。”
静了叁秒。
“什么意思!”宋慕辰倏然起身,骨瘦如柴的手掌拼命掐住佣人的肩膀,目眦欲裂。
拼命默默祈祷着,不是他想的那样……一定不是的……
恙恙要跟他一起上B大的……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就算是恨他也好,永远厌恶他也好,只要她还在他身边。
可是佣人的表情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徐景也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位小姐是病人的药引,不能让她走。”
宋慕辰已经飞快地奔向门口,巨大的恐慌令他的腿酸软无力,出房间门口的时候狠狠地摔倒在地。
泪水开始模糊眼前暗红的地毯,他死命拽着毯子,用膝盖跪着匍匐前行了几步才找到力气站起来,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恙恙……恙恙……”
徐景有些震惊地看着这个贵公子像疯了一样失态的样子,反应过来去扶他,却见他在下楼梯的时候因为太过心急一下踩空,身体直接狠狠摔趴在凹凸不平的楼梯上,然后双手扒着一节节楼梯咯着胸膛滑下去。
看着都疼。
“我打了司机电话,马上就到。”佣人焦急地握着手机道。
却只见那个少年不管不顾地掰开大门,死死抓着胸口的衣襟,狰狞的面孔上遍布泪痕,飞奔向外面。
“少爷!您等等司机就快到了!”
可他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朝着机场的方向跑去,几步一摔,却不停地爬起来,偏执地跑着。
要知道,这里距离帝都国际机场十公里的路程,只要稍微一思考就知道现在跑着根本赶不上。
佣人几乎落泪,少爷真的疯了。听到小姐离开的消息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好在司机今日值班,就停在别墅区外,飞速赶来赶上宋慕辰的步伐,将少年载上车。
“快点……快……她要走了……她要离开我了……”
司机被他这副如果赶不上就会死人的气氛感染,脚下油门踩到底,一边安抚他:“少爷放心,能赶上的!”
“快……她走了……恙恙……她走了……恙恙……”
司机叹口气,这人已经魔怔了。
到达机场之后宋慕辰已经恢复了部分体力,飞速地冲向候机厅,嘴里还在念叨着那个名字。
“前往伦敦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MU7766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由4号登机口上17号飞机。祝您旅途愉快。谢谢!”
他看到了宋家的另一个佣人,身子颤抖起来,抓住那个佣人,哀求道:“苏无恙在哪?告诉我!”
佣人愣住,其实小姐刚刚过去检票,但想到临走前夫人的嘱咐,有些为难地低头。
宋慕辰的脸扭曲在一起,几乎要屈膝下跪:“求求你,告诉我……”
佣人惊愕地扶住他,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已经进入登机通道的少女。
而这时宋慕辰顺着佣人的眼神也看到了那个背影和她所在的地方,恐惧淹没头顶,他几乎软倒在地,却用尽残余的力气疯狂哑着嗓子喊道:“恙恙——不要——苏无恙——”
胸口的疼痛加上恐慌的袭击,他失去站起来的力气,匍匐着去靠近他的光:“苏无恙——我错了——我错了——苏无恙——求你——回来——”
候机室里已经有很多人注目,佣人连忙想要将少年拉起来,却被挣开。
“苏无恙——你回来——我死……都可以……”
大家看着这个疯子说完这句话时,那双漂亮的眼睛开始翻白,干呕不止,还不停地重复那个名字,重复他错了。
少女的背影完全消失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躺在候机厅的中央不停抽搐。
“快打120!”
“我已经打了——”
“附近有没有医护人员——”
……
今天是第叁天。
苏小姐离开的第叁天。
佣人们都说,少爷自那天失态之后,恢复得出人意料地迅速,第一天还有些沉默,第二天开始跟人说话,第叁天已经与常人无异,但还是会有些失眠。
而且今天得到消息,少爷的生物和化学奥赛全部拿了国家级一等奖,国内顶尖学府B大和Q大都伸来了橄榄枝,佣人们都为少爷高兴,为着这雨后的彩虹。
宋慕辰今天傍晚洗了一个澡,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晚餐,回房间看书去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睁开漆黑的眼睛,起身望向窗外的月亮,看了一阵子,露出了一个纯净却略显妖冶地微笑。
恙恙现在应该到了国外了吧。她会不会有语言不通的困扰?会不会觉得彷徨?会不会觉得环境陌生?她的心碎综合征还没治好,身边有没有靠谱的医生?
可是这一切,都与一个死人无关了。
他平静地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最底一层,找到藏在最里面的药瓶子。
这叁天佣人每晚都会给他拿安眠药,他通过分析佣人的脚步声研究出安眠药藏匿的地方,今天才安全地拿到它。
一瓶叁十粒直接嚼碎了吞咽下去,他安然躺上床,轻轻笑着闭上眼睛。
如果他死了,在她心里会不会留下一丝丝痕迹?
啊,可能也只是念一句:那个讨厌的人终于死了呢。
……
可是他没死成。
醒来时是洁白的医院和呛鼻的消毒水味。
一波一波的医护人员前来确认他的情况。
母亲温韵华在他床边哭了很久很久。
他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从这天起二十四小时有不间断的人看护他。
可是他已经没有那个心思去进食补充营养。
医生们不得不给他注射葡萄糖维持生命体征。
他尝试过如果憋气会不会死。
但是悲哀地发现,人体的基本呼吸反射令他根本无法自我了断。
直到那一天,温韵华站在他的床前说了一句让他重燃生的希望的话:“如果你治好了病,我带你去见恙恙。”
……
苏无恙来到伦敦的第二年,收到了江子陵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他和一个年轻好看的女生站在飘满红丝带的许愿树下互相看着彼此,眼里盈满了笑意,他们两个的手上都带上了同款的戒指。
苏无恙舒了一口气。他订婚了。一直以来愧对的江子陵终于移情别恋,她也就可以毫无芥蒂地跟他恢复朋友的关系。
而同年,她也认识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男生,是ICL的工科生,叫安宥谦,也是一个公子哥,早上一年学,比她还小。
刚开始追她的时候她没在意,只是像往常一样拒绝他的好意,但时间长了也眼熟了,朋友聚餐的时候大家都拿他们两个起哄,苏无恙有些烦,就不想见他。
结果她本科毕设的时候,这弟弟硬是买通了她实践课同组的同学,帮着她完成了作业。那个阴雨连绵的冬天,他又冻又累,最后高烧不退进了医院。
在医院的时候安宥谦迷迷糊糊地抓着她的手问:“如果你不接受我,我就不好了,我要碰瓷。”
苏无恙哭笑不得,碰瓷还碰得理直气壮,但同时居然心底出现了一丝丝不忍。
一直以来,她对于别人的好意都十分抗拒,当年才伤害了江子陵。
就算现在自己不喜欢他,为何不能给自己一个机会试着喜欢他呢。
“好。”
苏无恙来英国之前因为没有考过Alevel,所以先念了半年预科,顺利进入了LSE这所大牛的传媒学院,然后申请了本校的授课型研究生,五年之内就拿到了硕士学位。
LSE的传媒专业比B大强了很多,苏无恙倒也有些庆幸当初出国这个决定。
在英国的五年,她只跟温姨和江子陵联系,也从不回国。
最开始的时候,温姨还联系好了心理医生,因为出国前她的状态不太乐观。但是来到这里之后就算面临着生活中的种种困难,她却永远充满了活力,完全没有了心理障碍,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温姨和江子陵在电话中对待她一直都温柔包容,有些事情,她不愿意提起,他们也都心照不宣地避开那些话题。
这五年,岁月静好,一切从容。